第66節
    “你別走啊,你走了……就再也……再也”霍皙哭的一抽一抽,一個人喃喃自語:“看不見我了啊……”    沈斯亮,我要死了啊。    任她怎么叫,就是沒人理,霍皙一屁股坐在地上,泄憤似的脫了只鞋扔出去。    她坐了幾十秒,也可能是幾分鐘,等到她想拍拍屁股站起來的時候,淚眼朦朧,有人拎著一只鞋走過來,彎腰給她穿上?;麴獫M臉的鼻涕眼淚,沈斯亮用袖子給她抹了一把,半蹲在她身前,沉沉望著她。    “霍皙?!?/br>    “你當初走的時候,想過回頭嗎?!?/br>    一個連自己生死都不在乎的人,狠心跟周圍一切都做了結告別的人,怎么能想回頭。    ……    其實,自己的病癥,霍皙很早就有察覺,那是去年年末,攝制組即將返程去漠河的時候,有一天霍皙從住的賓館中醒來,意外發現自己不敢翻身了。    她以為是自己手臂睡麻了,緩了一分鐘,再從床上起來的時候,腰間鈍痛,像是扭傷了神經似的,她摸摸,背后周圍的肌膚很熱,霍皙也沒想太多。    只當是背器材的時候扭著了,她朝隔壁的攝像老師討了兩張舒筋活血的膏藥粘上,這一路,直到去了北極村的時候,霍皙才心里隱隱意識到不對。    每到夜間,脊椎總是疼痛難忍,伴隨而來的,還有頻繁的低燒和感冒。    霍皙有時候趁著休息,也會拿手機查自己的病癥,網絡信息時代,五花八門說什么的都有,同組的同事也勸她寬心,東北冷,南北溫差大,感冒啊發燒啊都是小狀況。    脊椎疼……你說咱天天扛這么重的東西,你天天守著電腦,頸椎病肯定跑不了。    要是真不放心,回去中轉的時候,去當地醫院做個檢查。    霍皙還真挺聽話,大家從哈爾濱返回上海以后,那時已經是十二月份了,之前霍皙和母親在蘇州住過的老房子涉及拆遷,當地居委會著急聯系她回去談拆遷賠償,她想蘇州和上海也沒隔多遠,干脆直接坐車回了家鄉,在那邊醫院做的檢查。    霍皙永遠也忘不了那天的情景。    自己站在醫院走廊里,拿著從醫生那里取來的診斷結果,一個人坐在候診的長椅上,一動不動。    “尤文氏rou瘤,惡性的,看片子不大……”    “但是你要有個心理準備,這種病很頑固,也……不太好治?!?/br>    “你家里有親屬?在外面嗎?還是自己來的?”    霍皙訥訥:“沒有親屬?!?/br>    醫生溫和的笑:“小姑娘心理壓力不要這么大,叫你家屬來也是想問一下你平常的生活情況,我好做判斷?!?/br>    霍皙說:“家里沒人,就我自己了?!?/br>    “我爸爸在北京,身體不好,mama好多年前就去世了?!?/br>    “癌癥去世的?!?/br>    醫生愣了愣:“你先生呢?男朋友也沒在外頭?”    霍皙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您就跟我說吧,我沒有男朋友?!?/br>    “唉……”醫生犯難,用筆撓了撓自己稀疏的頭發:“你這個,我們最好建議是馬上手術,因為肯定是要完全切除腫瘤,用最大的限度達到有效局部控制,防止轉移?!?/br>    “從時間上來看,已經非常成熟了?!?/br>    醫生說話,總是給自己,給患者留有三分余地:“具體怎么做,你最好從自身條件認真考慮一下,我的建議的越快越好?!?/br>    霍皙丟了魂兒似的走到門口,忽然回頭:“醫生,我的病,和我mama有關系嗎?”    “不排除隱性遺傳因素,要進一步做檢查才能知道?!?/br>    這回霍皙沒有猶豫了,她很果斷:“我做?!?/br>    “手術我做,越快越好?!?/br>    然后就是一系列的入院準備和檢查,手術被安排在第三天,那天晚上,霍皙記得,陶蓓蓓還給自己發過一條微信。    她說霍皙姐,你今年能回來嗎?許叔身體不太好,已經做過一次手術了,你要是能回來,就別躲著我們了,大家都挺想你的。    霍皙披著羽絨服,站在病房的窗戶前,含淚打字:“回?!?/br>    那端的陶蓓蓓,躺在自己的床上,捧著手機,一下就興奮起來:“那你回來我去接你??!你什么時候回來?幾點的飛機?到底是哪一天?”    霍皙閉上眼,她想,蓓蓓啊,如果我還能平安出來,一定馬上回去。    回到你們身邊。    手術整整持續了七個小時,不知是蒼天給霍皙一次機會,還是聽到了她在夜晚的日日無聲祈求。    總之,過程很順利。醫生給她開了很多手后恢復的藥,寫了很多注意事項,還提醒她,最好每隔一段時間,來醫院做一次檢查。    這個年輕瘦弱的姑娘,每每護士路過她的病房,都會私下感慨,這么漂亮得了這個病,真可憐。    她住院到現在,連一個人也沒來看過她。    可霍皙卻覺得,她忽然慶幸自己身邊空無一人。    那種在夜里被刀口折磨的快要精神崩潰的疼痛,那種一個人在漫長時光里思考人生的長久寂寞,還有對遠方某個人某件事的深切思念,都是她最脆弱的片刻。    她慶幸這一場大病,讓她還尚有余力,去勇敢面對。    這世上,最難的不是死,而是你明知道自己要死,還要艱難活著。    作者有話要說:  結局寫的很緩慢,一直在斟酌怎么做才能做到最好。    大家心里很難過,我都看到了。    其實比病痛更可怕的,是一個人的信念。    二朵兒連死都不怕了,上天一定會眷顧她的。    第62章    這世上,最難的不是死,而是你明知道自己要死,還要艱難活著。    所以啊。    霍皙回了北京,和父親低頭認錯,和許善宇握手言和,她試著接受這個哥哥,也厚著臉皮,百折不撓的,接近沈斯亮。    她想,左不過是小航那件事兒,他多恨她,多惱她,只要還能和他在一起,她都認了。    甘肅的冬天,寒冷,空曠,也陌生。    兩個人并排坐在醫院人來人往的臺階上,霍皙裹著沈斯亮的棉衣,兩個人緊緊靠在一起。    沈斯亮說,霍皙,我能接受你生老病死,也接受一切突如其來的意外,但唯獨你不聲不響選擇一個人背著生命包袱,遠走他鄉這件事兒,我不能理解。    一個人死了,靜悄悄的埋在蘇州,埋在你mama身邊,很偉大?想當個無名英雄?    那不是偉大,是自私。而這個世界上,沒人會記住無名英雄,你真正傷害的,都是能記住你,并且為你難過自責的人。    沈斯亮說這些話的時候很平靜,情緒沒有波瀾。溫柔摟著她,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胸膛,字字有力。    像個真正的男人擔當起了一切。    沈斯亮把她兩只凍得紅彤彤的手揣進自己懷里,他胸腔跳動的節奏很穩,霍皙怔怔的:“沈斯亮?!?/br>    “嗯?”    “活著,真好?!?/br>    “是,活著真好?!?/br>    我能來得及知道,你還活著,真好。    ……    霍皙的病情已經處于必須動第二次手術的緊要關頭。    沈斯亮沒猶豫,打算立刻帶她回北京去接受治療。    他和單位請了幾天的假,也沒跟上頭多說別的,只是家里有事,算探親假。領導還很開明,臨走的時候給他往包里塞了幾袋紙皮核桃和一些特產,一直送到車上。    “沈參謀,這地方沒啥值錢的,我們一點心意?;厝チ艘院笠矂e急?!?/br>    沈斯亮扣上帽子,跟對方敬禮:“老陳,這幾個月,多謝你了?!?/br>    “謝啥,你能來我們這兒,我們還得謝謝你呢?!?/br>    地地道道的西北漢子,說話樸實,送沈斯亮上車的時候,年輕士兵都站在遠遠的地方感慨:“你說沈參謀……還能回來嗎?”    “不知道,但咱們連長說了,他肯定在咱們這兒留不住?!?/br>    “為啥?”    連長說,那么一個人,一個重情重義心懷坦蕩的人,是該有更大的施展天地的。    飛機轟鳴著降落北京。    落地那天夜里,正好是農歷的小年。    首都機場掛了大紅燈籠,北京的一切都是即將迎新辭舊的模樣。    北京軍區總院的骨科住院處,醫生值班室內,羅選正帶著幾個助手圍在一起吃夜宵,食堂預留出來的餃子,涼了一半兒。    沈斯亮站在門口敲門,羅選嚇了一大跳:“你怎么來的?”    沈斯亮手里拎著個大袋子,不疾不徐踱進來:“從樓下坐電梯上來的?!?/br>    羅選抽了張紙巾擦擦嘴,站起來:“不是,你不是去西邊了嗎?上回我聽你爸說,你從俄羅斯回來,連家都沒回,怎么這就……”    “是不是胳膊又不好了?”說著,羅選就走過來作勢檢查?!拔揖驼f你上回沒好利索,去外頭折騰一圈,出毛病了吧……”    “老羅?!鄙蛩沽琳径?,看著自己的舅舅,緩慢堅定:“我有事兒求你?!?/br>    沈斯亮這孩子,是個萬事不求人的主兒。    他小時候,母親還在的時候,自己的妹子帶著他回娘家,那時候家里孩子少,唯獨羅選喜歡他,逢年帶著他出去放鞭炮。那時候這孩子總站在自己身后,嘟嘟囔囔。    舅舅,求你讓我點一個吧。    后來妹子去世了,留下沈斯亮和沈斯航,娘家因為女兒年輕離世受了打擊,從此就和沈家斷了來往。    沈鐘岐每年帶著孩子上門,留下東西就走,自此以后,羅選也就和這倆孩子生分了。    如今這小子成人,還能站在自己面前低聲說求,一定是出了大事兒。    羅選意識到事情嚴重,跟助手做了個手勢,幾個實習大夫嘩啦啦收拾桌子,立刻捧著自己的飯盒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