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畢竟,在演習場上給人家師長弄骨折的人又不是我?!?/br> 許善宇噎住,嘴里塞著餃子:“丫怎么知道的?” 沈斯亮往嘴里送了一根煙,瞇眼點著了,目光悠遠:“別急啊,哥們兒是干什么的,專業情報出身?!?/br> 對了,許善宇想起來了,沈斯亮這孫子去外事局之前,被借調干過兩年情報。鼓搗這些消息,小菜一碟。 許善宇借著演習公報私仇,違反命令攻山頭,把對方師長打了個措手不及,別人不知道,沈斯亮可太清楚了,那師長是早年軍校培養的高知識人才,許善宇的頭號情敵。 他違反命令,被演習高指發配回來去基層反省,這才連夜灰溜溜回家。 許善宇愣了愣,又端起餃子湯喝,喝的嘩啦啦;“你別說,二朵兒包著餃子,真香誒?!?/br> 沈斯亮笑的更深:“甭跟我裝,她什么手藝我不知道,喏,看看,那蝦殼都沒剝干凈?!?/br> 徹底裝不下去了。 許善宇放下碗,猛地從地上躥起來:“看出來了,想找茬掐架是吧?” 沈斯亮紋絲不動,往地下磕了磕煙灰:“那年冬天,你到底知道霍皙什么事兒?” 第47章 沈斯亮這周末去了一趟石家莊,早上六點就出發了,他換了一身便裝,又從武楊那里借了一輛慣跑高速用的吉普。 武楊給他車鑰匙的時候還問了一嘴:“大周末的,你上哪兒???” 沈斯亮從自己車上往吉普后備箱搬了一箱礦泉水:“出趟門兒,爭取明天晚上就回來?!?/br> 武楊警覺:“公事私事?我跟你一起去?” 沈斯亮拍拍手上的灰,扣上車門:“私事兒?!?/br> “回來以后老規矩,給你放禮堂外頭,自己得空了去拿?!?/br> “去吧?!?/br> 武楊拉開車門送他:“路上注意點兒,有什么事兒需要照應給家里來個電話?!?/br> 沈斯亮發動車:“成,走了啊?!?/br> 從北京到石家莊,自駕順利的話,怎么也得三個半小時。 沈斯亮出了西三環直奔京港澳高速,等過了石家莊收費站的時候,都快十一點了。他一邊開車,一邊摸出手機看那個地址。 這一帶是老城區,周圍有很多汽配城,沈斯亮在街邊慢慢滑行找一個牌匾,最后終于在兩家大型汽車美容的門面中間,找到了那家臟兮兮,不太引人注目的維修店。 大吉普扎到人家店鋪門前,沈斯亮按了按喇叭,開門下車。 里頭立刻有穿著橙色工服的年輕男孩跑出來,手上沾著黑漆漆的油污,熱情笑著:“哥,修車啊?!?/br> 沈斯亮靠在保險杠前,從褲兜里摸出煙來含在嘴里,用手攏著打火機把煙點著了:“我找人?!?/br> “您找誰?以前給您修過?我幫您叫?!?/br> “找你們老板徐旭,有這么個人吧?” 年輕人連連點頭,沈斯亮身后這車不菲,他以為來了個大生意:“在后頭跟著工人換機油呢,您等著,我去叫?!?/br> 沈斯亮點頭:“謝謝?!?/br> 趁著工人往后院找人的功夫,沈斯亮開始在這間不大的修車作坊里轉悠起來,這門面在這條街上不占什么優勢,玩兒的也多是中檔車改裝,摩托彩繪,這些年輕人才喜歡的東西。 但是勝在裝修的很別致。 墻上掛了整整一大面相框,都是合影,有得了獎的賽車手,改裝之后的成果留念,工人在修車時的寫實記錄,在一堆相框的正中央,有張照片被刻意放大了。 沈斯亮站在那面墻前,無聲注視著。 那是四個小伙子在體育大學門口的留念,他們穿著統一的白色上衣,牛仔褲,當時流行的臟兮兮的球鞋,他們對著鏡頭笑的恣意飛揚。沈斯亮的目光停在左數第二個那張面孔上,久久不動。 身后有人戴著白手套拿著扳手走過來,一身油污:“您找我?” 沈斯亮抬手抽了口煙,沒轉身,依舊望著那張照片。 “哦,這是我們大學時候和我室友的合照,那時候哥們兒都年輕,也都喜歡車,畢了業大家各奔東西,就我一個人把這事兒承下來了,掛在墻上,留個紀念?!毙』镒有χ忉?。 沈斯亮問:“體育大學畢業的?” “是,10級的,這幾個都是我最好的朋友。聽您口音,也是北京的?” 徐旭是石家莊人,但是在北京那地方耳濡目染四年,對方只要是開口,就能聽出一二。他放下扳手,往外看了一眼:“您那車什么毛???我先給您看看,咱們邊修邊聊吧?!?/br> 沈斯亮把煙碾滅在墻邊的暖氣上,回頭淡淡笑了一下。 “車沒毛病,我是來找你的?!?/br> 他站在那張相框下頭,看的徐旭硬是愣了好幾秒。沈斯亮見怪不怪:“怎么,看我眼熟?” 徐旭尚處在震驚中不能回神,半天才叫了一聲:“您……” “不是……沈哥,您怎么來了?” 沈斯亮不露聲色:“難為你還能叫我一聲哥?!?/br> 小伙子低頭慚愧一笑:“您說這話是寒磣我了,當年上學,我們跟著小航沒少受您照顧,要是連你都記不起來,那我真他媽是連禽獸都不如了?!?/br> 沈斯亮看了他一會兒,拍拍他的肩,嘆氣:“這屋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外頭聊?!?/br> 已經中午了,到了吃飯的點兒,沈斯亮一大早也是空著肚子來的,倆人就近找了一家還算干凈的飯館。點了幾個菜,又叫了兩瓶啤酒。 “我開車來的,不能喝,就拿茶水吧?!鄙蛩沽两o徐旭面前的杯滿上,又給自己倒了杯茶。 茶泡在掉了漆的鐵壺里,顏色鮮濃,市面上幾塊錢一斤的劣質茶葉,沈斯亮想也沒想,就跟小伙子碰了一下,仰頭干了。 徐旭窘迫,雙手捧著杯,也二話沒說的喝了。 “你那店里,生意還行?” “就那樣吧?!毙煨衲艘幌伦焐系呐菽?,苦笑:“勉強養活自己和幾個工人,要說賺錢,一個月刨去成本,剩不了幾個錢。還不如當學生的時候輕松?!?/br> “這步入社會了……才知道還是以前好?!?/br> 徐旭這話說的是真心話,他家在這兒就是個普通的小康家庭,上大學是射擊特長生招進去的,當時寢室一共四個人,除了他,剩下三個都是北京人,其中一個家里雙親都是官兒,另一個家里是做生意的,至于小航—— 是藏得最深的。 他從來不缺錢,并且酷愛鼓搗燒錢的玩意兒,他用的手機,穿的行頭,全都是時下最好最時髦的,小航沒心眼兒,待人真誠,他愛車,就在學校組建俱樂部,大家湊在一起弄個廢棄工廠,沒事兒弄弄改裝,和隔壁學校的同學搞個友誼賽,人緣非常好,偶爾晚上聚餐他也從來都請大家吃貴的,吃平常舍不得吃的,學校里很多姑娘喜歡他,拿他當心里的白馬王子,可他一個都不感興趣,也不談戀愛。 每天就和那些游戲,模型零件做伴兒。 他很少提起他的家里,唯一常常掛在嘴邊的就是,我哥。那時候沈斯亮每周會帶著霍皙去看小航,給他買好吃的好用的,偶爾給他準備兩件新衣服,為人不吝嗇,但凡看見寢室幾個人在一塊,從來小航有的,他們也都有。 跟小航好的人都知道,他有一個特別疼他,寵他的哥哥。 徐旭掏心窩子跟沈斯亮說實話:“哥,我知道你來找我有什么事兒,我也知道自己當年不是人,但是你說,小航出了那么大的事兒,誰也不愿意擔責任,那俱樂部早在他走以后沒兩天就解散了,大家都是普通老百姓,就想能畢業找個好工作,作鳥獸散……也是迫不得已?!?/br> 沈斯亮看他,目光頗有壓迫感:“你也認為小航是在高架上跟人飆車斗狠才死的?” 徐旭不說話。 他低下頭,又給自己倒上滿滿一杯啤酒,仰頭干了。 “沈哥,小航都走這么多年了,還聊這個,有意義嗎?” “我畢了業沒留在北京,回了家,不聽我爹媽勸放棄考公務員,體校那么好的崗位我也不去,我一個人拉扯這個破車場為了什么???就是想圓小航一個夢,圓哥們兒年輕時候一個夢想?!?/br> 徐旭紅著眼睛,想起以前心里難受,拍著桌子一下一下,神情激動:“沈哥,我除了知道小航那天夜里離開過學校以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br> “他走的那天是因為有人給他來了電話,他臨走的時候告訴我們說家里人出事兒了,連夜爬墻出去,開著車走的?!?/br> “這話小航死的那天我這么跟你說,現在,我也還敢這么跟你說?!?/br> 沈斯亮很穩,定定的望著徐旭說:“小航的車被人動過手腳?!?/br> “高架上視頻測速,他最快開到一百二,后頭有人超車,他為了避讓,當時時速已經降到了八十,如果不是沒剎住,他根本不會從橋上沖下去?!?/br> “你比我清楚,就算他夜里沒接到那個電話,第二天你們去后山跑友誼賽的時候,會產生什么后果?!?/br> 徐旭悶頭吃菜,吃著吃著,眼淚開始往下掉,一個大男人,死死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聲。 臨走的時候,沈斯亮在飯館里又點了很多菜,打包好讓徐旭帶回去,又給他拿了一個信封。 徐旭不要,沈斯亮上車:“你吃飽了,工人還沒吃飯,回頭找個大點的店面,把廠子好好做起來,回頭,也給小航找個更干凈,更敞亮的地方掛上?!?/br> 沈斯亮開車要走,徐旭叫住他:“沈哥,你住哪兒?” “你們街對面的賓館,四樓,403?!?/br> …… 第二天一早,沈斯亮就退房走了,清晨,他拿著車鑰匙從大堂出來,外頭他車旁邊,站了一個人。 徐旭一改昨天裝扮,換了件干凈的襯衣和牛仔褲,正低頭頹廢抽煙,地上零落散了十幾個煙頭,能看出來,他應該是在這兒蹲了一宿,或者是,很早就來了。 見到沈斯亮出來,徐旭站起來,眼睛一亮:“沈哥?!?/br> 沈斯亮溫和笑了笑:“不用送我,我這就走了?!?/br> “你來一趟,沒好好招待你,我心里過意不去?!?/br> 沈斯亮拉開車門,坐進去:“我北京那邊還有事兒,先回去,以后有事兒你給我打電話?!?/br> 他發動車子要走,掛了倒擋,徐旭忽然叫住他:“那天我看見了?!?/br> 沈斯亮一腳剎車,扶著方向盤,目光如水,他在靜靜等著徐旭的下文。 徐旭深呼吸,橫心說道:“那天小航鎖了車廠大門,我們一起回學校,他們要出去吃飯,我有定點訓練就沒去,晚上從訓練館出來的時候想起有東西落在車廠,就回去拿,結果車廠大門是開的,里頭三四個人……” …… 從新元高速返回北京,路遇堵車和檢查,晚了幾個小時,回城的時候已經晚上了,正值下班高峰,又在環路上憋了一會兒。 沈斯亮漫無目的坐在車里,抽煙等,也不著急。 他把車給武楊加滿了油,刷干凈,又?;赝\噲?,把鑰匙留給禮堂外打更的大爺,他站在霍皙家樓下,忡怔仰頭發呆,那扇窗是暗的,家里應該沒人。 他后知后覺想起她住在許懷勐那里,自嘲笑了笑,驅車回家。 一開門,一室黑暗。 沈斯亮無聲換鞋,站在客廳的茶幾旁邊摘了手表,摸出手機,錢夾,又脫衣服。他一邊脫,一邊往屋里的浴室走,走到一半,忽然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