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攝像組的都是大老爺們,挑個壯實的,誰都一樣,剩下那兩個可是門面,得有經驗,還得有工作能力,大家舉薦舉薦?” 老杜是個比較民主的人,從來不搞內定那一套,很多事情都是放在明面上大家攤開來講的,誰行誰不行,工作多年的同事,心里肯定有個人選。 時政組組長畢桐是這行的老人兒,今年四十六,工作經驗足,人也很穩當,這種場合,不求能問出多么尖銳犀利的問題,但求本分無過,這是京聯報社頭一次參加這樣大排場的論壇,自然小心又謹慎。 攝像有了,負責主場的記者也有了,剩下的是個門面。 什么門面? 能代表報社形象,有良好的表達能力,年紀輕又漂亮的,就是門面。這個門面男女都行,不用你多會辦事兒,只要安安靜靜跟在組長身后,幫著拿個包,跟著記記事就行。 一個形象好的人,帶出去,如果被人記住,其躥紅程度遠比一份老老實實的稿子來的要快。 霍皙初來乍到,沒有發言權,坐在角落聽結果。 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社里年輕人很多,不乏名校畢業,學歷好氣質佳的人才,一時辯論的,自薦的,誰跟誰關系好幫著說話的,或者平日里有過節陰陽怪氣兒下絆子的,氣氛很是激烈,到了最后,選出了嚴靳和一個總編助理。 老杜看了一眼,斟酌了一會兒,沉吟道:“嚴靳嘛,也算是老油條了,一個男子漢,把機會讓給年輕人吧?!?/br> 大家了然,老杜這是偏向著自己的助手呢! 嚴靳無所謂攤手:“當然,為報社爭榮譽,誰都一樣?!?/br> 老杜的助手是個剛結婚兩年的女人,三十出頭,新聞研究生畢業,平時在社里人緣還算不錯,聞言心里喜悅,正要站起來感謝大家,老杜慢悠悠又把名單推了出去,不緊不慢扔出個炸彈。 “讓霍皙去吧?!?/br> “新人,需要這樣的機會鍛煉鍛煉?!?/br> 啪嗒一聲,霍皙手里的筆掉在厚厚的地毯上。 她彎腰去撿,再抬頭時,全會議室的人都往她坐著的角落里看。 那些眼神如芒刺在背,霍皙慢吞吞站起來,抓了抓頭發:“主編,我才剛來,很多事情還不懂……” 老杜不贊同:“就是不懂才要學嘛!” 底下有人不愿意了,冷冰冰的甩出話:“主編,您這也太不公平了吧,選宋姐,大家心服口服,選嚴靳,我們也沒無話可說,但是小霍才來一天,人都沒認全呢就安排這么大活兒,您也不怕把事兒搞砸了?!?/br> 副主編見情況不好,趕緊打圓場:“老杜,雖說是趙老推薦來的人,能力肯定不錯,但是小霍畢竟是個新人,學歷啊經驗啊也是個考慮因素,恐怕很難讓人心服口服啊?!?/br> “這年頭……還真是靠臉吃飯啊?!?/br> 不知道是誰感嘆了一句,一幫人低低笑起來。 霍皙尷尬站在會議室盡頭,那感覺,就像是一下被人剝/光了衣服羞辱。 老杜不接話,反而笑瞇瞇的問霍皙:“小霍,趙老說你會三門外語,是真的嗎?” 霍皙點頭,很坦誠:“不精,但是能日常交流?!?/br> 副主編迅速問道:“有什么學位或者考試證明嗎?” 霍皙猶豫了下,搖頭:“英語考過雅思,其他的……沒有?!?/br> “這就行了嘛!”老杜不拍手,依舊笑瞇瞇的?!皣H會議國際會議,要的就是多語言復合型人才,在座的你們最高也就是個英語六級水平吧?” 在場的倒是沒人說話了。 老杜打定主意要讓霍皙去,起身離開,擺擺手:“行了,今天就到這兒,回頭嚴靳你好好給小霍說說注意事項,畢竟是你們組的人,出去了,你們也跟著有光?!?/br> 一群人稀稀拉拉的站起來走了,路過門邊的霍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接憧擦過她的肩膀,望著她的眼神里,有探究,有感慨,有嘲諷,有不屑。 人們從她身邊走過,霍皙始終昂著頭,挺直脊背,不發一言,看上去驕傲又坦蕩。 等人都走差不多了,門咣當一聲合上,霍皙才重重嘆了口氣,皺起小臉兒。 她一直都不是一個在職場上游刃有余,太會平衡人際關系的人。向來,她都是沉默的,妥協的,雖不反駁,可也有自己的做事原則。 什么勞什子會議,她壓根就不想去。去,自己算是徹底得罪了同事,可是不去,又等于駁了主編的面子。 霍皙發愁,摸摸褲兜,空空如也,這才想起來早上出門的時候她決定洗心革面,把煙扔在家里了,覺出場合不對,她呸了自己一聲,又蔫蔫拉門出去了。 回到自己座位上,格子間自然又是一番風起云涌,屁股還沒坐熱,嚴靳從辦公室出來,一臉嚴肅的敲了敲她桌子。 “跟我進來?!?/br> 第七章 嚴靳一臉嚴肅的敲了敲她的桌子,說:“跟我進來” 霍皙起身拿了本子沉默跟進去。 兩人在辦公室詭異對視,霍皙以為他要像那些同事一樣對她譏諷一番,沒想到他卻問她。 “老杜說的是真的嗎?” 霍皙腦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愣了一下,十分茫然地望著他:“什么是真的?” 嚴靳有點不耐煩:“三門外語!” 霍皙連著哦了兩聲,實誠的點點頭:“是真的?!?/br> “哪三門?” “英語,法語,俄語” 嚴靳將信將疑的瞇起眼:“你上過語言學校?還是在大學修的二外?” “我看過你檔案,在傳大你可是連大四都沒念完就輟學了?!?/br> 其言之意就是,我知道你老底兒,你可別蒙我。 霍皙抿了抿唇:“英語是從記事兒起就學的,考過雅思,不過有幾年不接觸了,法語和俄語是六七歲的時候學的,學了十年,沒上過什么正經學校,也沒參加過考試,勉強能跟人交流?!?/br> 嚴靳很快抓住了問題中心:“誰教你的?” 霍皙沉默幾秒,眼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我mama?!?/br> “外語老師?” “不是?!被麴nD了一下:“她是一名翻譯,很出色的外文翻譯?!?/br> 嚴靳點點頭,目光不斷審視著霍皙:“你母親很棒?!?/br> 霍皙毫不猶豫:“當然?!?/br> 她的mama,是世界上最好的mama。 霍皙記得那時候自己剛上小學,霍夢狄在一個晚上拿出兩本外文書,溫聲問她喜不喜歡,霍皙翻了兩頁,里面有很多卡通圖畫,但是文字卻看不懂,mama柔聲給她念了一小段,那是一種很繞舌,聽起來很溫和的語言,她問自己想不想學,霍皙懵懂點頭,mama眼里很欣慰,摸著她的頭說,那以后每周mama教你學這個好嗎?等你長大,你就能像mama一樣了。 霍皙問mama,能像mama一樣做什么?霍夢狄很溫柔的看著她,眼神堅定。 她說能像mama一樣長大做一個有用的人,對社會有貢獻的人,一個……可以自食其力的人。 霍皙問,那能讓小朋友們再也不叫我野孩子嗎?霍夢狄鼻子一酸,含淚點頭。 其實那個時候霍皙根本不明白什么叫做自食其力,什么叫貢獻,她只是覺得答應mama學這個,能在她臉上看到她很久很久不曾露出的開心笑臉。 她想讓mama開心。 得到答案,嚴靳不再多問,拉開自己對面的椅子示意霍皙坐下,很公事公辦。 “后天就要開會了,我不知道老杜為什么選你,你怎么來的我不管,你背后有什么背景也跟我沒關系,但你是我的人,從這走出去,代表的就是咱們組的形象?!?/br> 嚴靳說“你是我的人”時面無表情,很嚴肅,很有男人味兒。 霍皙翹起唇角,嗯了一聲,眼中促狹。 嚴靳摸了摸后腦勺,意識到自己用詞不當,咳嗽了一聲:“到了會場以后少說話,跟在畢桐身邊,不要離開她半步,對任何人都要有禮貌,咱們報社的胸卡一刻也不允許取下來?!?/br> 說完這幾句,嚴靳在辦公室點了支煙,一邊抽一邊在臺賬上飛快寫著什么:“你要帶一個電腦包,不要摟在懷里,這樣既不正式也不安全,回頭摔在地上,我可不想你出洋相?!?/br> 霍皙點頭。 嚴靳詫異:“你不拿筆記下來?隨身的記事本呢?” 霍皙淡然,似乎沒放在心上:“你說吧,我能記住?!?/br> 嚴靳皺起眉,盯了她一會兒,繼而說道:“最重要的是提前入場,帶著邀請函,那天大會堂門前一定戒備森嚴,你們通常會在外面先排隊進行安檢,安檢非常嚴格,你不要帶任何尖銳物品或者打火機之類的東西,你們應該會從東門進去,東門是正門,也是……” “也是所有人進去的入口,這次開會會在三樓大廳,走一樓上去左轉,在記者入口處等待,然后按照順序站好,我一定要在畢桐組長的后面,站姿端正,不亂放東西,不要給前后左右的同行帶來什么麻煩,會議全程保持安靜?!?/br> 霍皙盯著嚴靳,干巴巴的把這些一口氣說完:“還有什么需要補充的嗎,組長?!?/br> 嚴靳一時啞口無言。 他掐滅煙,瞪了霍皙一會兒,忽然笑了。 “好像是有點啰嗦了?!?/br> “沒什么事兒了,你出去吧?!?/br> ……………… 到了開會那天,報社一大早就有車來接,嚴靳前天晚上就給霍皙發過短信,要她衣著正式,于是今天一起出行的三個人都穿了西裝。 上了車,負責攝像的小王坐在前面,霍皙和畢桐在后排,三個人各懷心事,路上話很少。而且畢桐本身也有點偏心,對霍皙這個后來的沒什么感情,也很冷淡,只是和氣交代她跟著自己,別亂走。 到了會場,提前三個小時就需要排隊。攝像需要和畢桐先期拍攝一些素材,霍皙穿著高跟鞋,提著畢桐的外套和電腦,傻乎乎的跟在他們身后,一折騰,等入場的時候,霍皙感覺自己腳都要折了。 他們站在會場被分成兩側站在一樓大廳,忽然遠處傳來鳴笛聲,距離他們幾百米遠的地方有摩托閃著警笛開道,那是參會人員陸續抵達了會場。 場面十分壯觀。 現場快門閃光燈不絕于耳。 數不清的轎車,依維柯中巴,大巴,烏泱泱的往一個方向涌,他們繁雜而有序的停在屬于自己的車位上,然后有人維持秩序,警戒現場,等待各位入場。 霍皙跟著一堆記者擠在前面,腦后拍照的鏡頭快要戳到她的臉,可她一動不動。 隔著人來人往,和眾多面孔,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個人。 那人開著很公式化的黑色轎車,從駕駛座下來,穿著正規的襯衫,似乎車里很熱,他襯衫的領口是開著的,他從椅背上撈起一件黑色西裝,穿好,又繞到車子另一側打開車門,去接后排坐著的人。 后從車上下來的這個男人大約五十出頭,穿軍裝,軍/銜很高,他從那人手里接過公文包,無聲跟在身后。 然后兩人上臺階,快步進入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