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我自然沒有聽林溪的話,回去找徐陽。我們都已幾經踐踏,再也受不了這樣的羞辱。 那個陽光一樣美好的男人,就讓他依舊陽光下去。 而我這個“山一程,水一程”的程一一,就讓我在這兩程山水里,繼續我的煢煢孑立、經營屬于自己的各種雞毛蒜皮。 我不知道林溪是怎樣跟林叔叔和陳阿姨說的我們的事情,但是,我與林溪鬧崩之后不久,我便清楚地感覺到,陳阿姨看我的眼光,與以前相比,是大不相同了。那種打心底里的熟絡與愛憐,不知不覺已銷聲匿跡,與我說話時,那種泰山崩于前也依舊興高采烈的神采,全都消失不見了。 她看我的眼神里,總帶著一種悲天憫人般的哀戚。我猜測,也許她是知道林溪對我做的一切,覺得對不起我吧!雖然事實上,她完全不必如此,我與林溪之間的風風雨雨,都是我們自己的事情,是好是壞,我們自己承擔,犯不著讓他們心生愧疚。 不過,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無論如何,自我與林溪絕交之后,我與陳阿姨他們也基本上斷了聯系。林溪不在家的時候,陳阿姨也再沒提過讓我有空常到她家玩玩,偶爾相遇時,也不過幾句寒暄,便再也沒了下文。 好在,我爸媽對此事毫不知情,與林溪一家,依舊如以往一般相交甚密。 唐糖知道了這一連串帶著些黑色幽默味道的滑稽事情之后,對著我好一陣的感嘆唏噓。先是嘆了一聲我的時運不濟、命途多舛,后是嘆了一下她自己識人眼光的巨大問題,最后花了很長的篇幅把林溪從里到外、從頭到腳給臭罵了一頓。 也許她真的沒有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我最不想聽到的兩個字,就是“林溪”,我不想知道有關他的任何消息,哪怕是與我同仇敵愾,將他的短處一一細數干凈,也不會讓我產生絲毫的愉悅心情。 我知道,唐糖把他罵得狗血噴頭,是為了平息我心頭的怒火??墒撬恢?,我對林溪,早已沒有任何情緒。有關他的一切,無論是大是小、是好是壞,都與我沒有絲毫的關系。 我是天真任性、沒心沒肺又有些無法無天的程一一,我要做回這個快快樂樂的程一一。那些已經成了回憶的幸福,不如不去回憶,而那些令人痛苦的經歷,不如就讓它們成為過去。 為了治療我的情傷,唐糖很是仗義地邀請我作陪,去她的相親現場。她最終還是屈從于父母的脅迫,走上了相親這條路。 也許這就是主動與被動的不同。想我當初去相親時,花了一個早晨的時間來給裝扮自己,給自己化上最為精致的妝容,穿上漂亮卻磨腳的高跟鞋,只為了給對方一個不錯的第一印象。而唐糖,她倒也是花了些時間來裝扮自己,卻是拿著浮夸的口紅和眼影,把自己畫得像是一個小丑。 當時我眼睜睜地看著她把自己化成這副鬼樣子,頗有些瞠目結舌??伤f,她不要通過這樣不靠譜的方式,來決定自己的婚姻大事。 唐糖說,如果可以,一定要嫁給愛情,不行的話,退而求其次,要嫁給愛自己的人。如果,兩者都不行的話,那么,不如不嫁。 我曾經問過她,為什么不嫁給自己愛的人呢?唐糖難得收斂了嗓門,低沉著聲音,跟我說,“一一你不懂的,你沒有經歷過,不知道愛一個人是多么的辛苦。一直只有付出卻得不到回應的愛,真的會讓人覺得絕望?!?/br> 我知道,唐糖在學生時代,暗戀過一個男生。從暗戀發展到單戀雙戀再到失戀,用了九年。那個她所以為的白馬王子,在他面前是個徹徹底底的唐僧,任是她如何感化都改變不了。 自此之后,她再也沒愛過任何一個人。 不過,此事時隔已久。我一直相信,像唐糖這樣的好女孩,總會遇到她的真命天子,總能得到屬于她的幸福。 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我有一種直覺,像唐糖這種執著決然的姑娘,終有一天是會嫁給愛情的,而我,兜兜轉轉這么些年,照而今的情形來看,怕是終歸要孤獨終老。 我的愛情原來只是一出滑稽而又諷刺的騙局,愛我的人已經被我驅逐出境去,我的身邊,除了我的影子,就只剩下我自己。 唐糖的那次相親果真以一種啼笑皆非的方式開了場,又以一種不了了之的方式結了尾。 那場相親之后,唐糖還沒來得及好好地松一口氣,就一臉任重而道遠的樣子拍著我的肩膀,說,“一一,這場黃了,還會有無數精神抖擻的相親場等著。以后我們就這樣做吧!我來扮演不良少女,你來扮演清純玉女,就算不能把他們全部吸引到你這里來,至少也在強烈的對比反差下,讓他們對我敬而遠之、退避三舍……” 自從跟林溪鬧崩之后,我突然便變得聰明敏感了起來。 所以唐糖這話一說,我就明白過來,其實,她是想讓我通過另一場戀情,來走出這段日子的陰霾。 只是,我該如何告訴她,哪怕陰霾盡數散去,那些瘴氣卻早已吸入肺腑,吐之不去…… 道理都淺顯易懂,可是實施起來卻總比登天還難,彼時的唐糖,現時的我,皆是如此。 唐糖的這個算盤并沒有打上很久,因為她的第三個相親對象,是個醫生。我陪她去相親的時候,在那個醫生身旁看到了徐陽。 a市實在太小。 那頓飯吃得異常尷尬。我與徐陽相對坐著,除卻剛見面時禮貌的問候外,誰也沒有開口。 倒是唐糖,難得的與那個所謂的相親對象相談甚歡。我與徐陽相對無言甚久,終于不好意思地開口,“你最近,還好嗎?” 徐陽的臉上依舊是舊時溫暖人心的笑,“還是老樣子。你呢?你跟林溪,還好吧!” 于是我面色一僵,再接不上話來。 我的手機就在這個時候響起。我接起來,是念念,說是有個顧客前些日子在我們這里定做了一個陶瓷小玩偶,今日來取,她卻怎么都找不到那個小玩偶在哪里。 于是我如蒙大赦,終于落荒而逃。 自此,我再也沒有去參與過唐糖的相親。 日子就這樣過著,秋天走了之后,冬天就來了。等熬過了冬天,就是春了。 徐陽偶爾會到我們店里來,說是分手之后不能做情人,朋友也還是做得的。那日我走了之后,他從唐糖口中得知了我跟林溪的事情,卻從沒有嘲笑我,也沒有安慰我,甚至連提都沒有提起過林溪。要不是唐糖向我招了,我都看不出來,原來這一切,他都已然知曉。 直到在一個寒冷的冬天,路旁的行道樹已經蕭索得沒有一片葉子,徐陽突然跟我說,“一一,我今天上班的時候,看到林溪了?!?/br> ☆、第51章 大雪里重見故人 我猶記得那日,外面的北風張牙舞爪,塵土隨風席卷而來,撕扯著大地。 徐陽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我正透過店里的櫥窗,靜靜地看著外面的混沌天地。在末日般的天氣里安居一隅,總會沒來由地讓人覺得安心。 他在電話里緩緩開口,說,“一一,今天我上班的時候,遇到林溪了?!?/br> 我錯愕地愣在那里,突然笑了,“徐陽你開什么玩笑呢!林溪在美國,以后,可能都不回來了……” “我說真的,我看到他了?!?/br> 我對著玻璃哈了口氣,伸手擦了擦玻璃,外面的世界頓時一片清晰。張了張口,聲音卻不帶一絲波瀾起伏,“那也跟我沒有任何關系了……” 那晚回家之后,我躺在床上,突然無法抑制地思念著我們之間那段短暫卻甜蜜的過往,還有幼時那令人啼笑皆非的點點滴滴。我知道,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關系,就算相遇,也該形同陌路才是。但是我無法控制自己,無法控制自己的心緒,哪怕只是聽到一丁點有關他的消息,在我的心里,也會由層層漣漪,蔓延成千濤萬浪來。 我騙得過別人,卻總騙不過自己。 林溪,他回來了,他在a市。也許現在,就在我的樓下。 第二天,風和日麗,狂風吹過的天空,一碧如洗。我站在陽臺上抬頭看那冉冉升起的太陽,從玫紅變成橘紅,越來越高卻越來越小。偶有候鳥飛過,在湛藍的天空下劃出優美的影跡。真是再好不過的天氣,我想。 飯桌上,我一直留意著爸媽的對話。照以往的習慣,林溪家里出了什么大事,林溪有了什么新的消息,他們必然會在飯桌上提及。只是那天我慢吞吞地吃完了早餐,也沒有聽到他們提起任何有關于林溪的話題。 吃晚飯的時候,我終于耐不住性子,裝作無意地提了句,“聽說林溪回來了?!?/br> 不期然,竟看到爸媽同時愣在那里,那時的他們正要夾菜,筷子伸在空中,突然像被定住了似的,一動不動。 我看到mama慢條斯理地把筷子放下,拿紙巾擦了擦嘴角,問我,“你聽誰說的?” 我也愣了一下,才答道,“一個朋友?!?/br> “林溪不是還在美國?”爸爸面上平靜無波,氣定神閑地夾了口菜放進嘴里嚼了嚼,這才抬頭微笑著看我,“認錯人了吧?” 我正想反駁,張了張口,卻又無聲地閉上。我這是在做什么呢?林溪他在哪里,有沒有回來,跟我又有什么關系呢? 那頓飯吃完之后,我去用冷水洗了個臉,冰涼的水狠狠地刺激著臉上的毛孔,一直沖擊到心里。我看著鏡子里面自己因為水溫而凍得發紅的臉,突然笑了笑,既然回不去,就讓它們全都活在回憶里。 我再也沒有打聽林溪的消息。我的世界里,也再也沒有人提起過林溪。 這個人,像是突然蒸發了一樣,從我的世界里徹底消失。 直到有一天下午,我從店里回來取東西,在樓梯口看到了一個背影。 那時已是隆冬時節,我們小區院子里的紅梅正在雪中吐蕊。大雪紛紛揚揚,鋪天蓋地,把整個世界掩埋了個徹底。我裹著厚厚的羽絨服,在紛紛的大雪里,看到了一個身影。 那個人裹著黑色的羽絨服,在紛飛的大雪里格外的醒目。他的羽絨服顯然比我身上的還要厚,走起路來就像是一個圓滾滾的黑熊,行動格外笨拙??墒悄莻€身影,他分明就是林溪。 雖然林溪從來不曾做過這副裝扮。他火力旺盛,又往往注重自己的外在形象,便是再冷的冬天,都很少會穿上羽絨服這種臃腫的東西??墒悄莻€背影……那種感覺……分明像極了林溪。 我不知道當時是怎樣的一種力量,讓我緊緊地尾隨他而去。那天我穿著一雙帶跟的靴子,走在路上有很大的聲響。為了不被他發現,我把鞋子脫掉拎在手里,雙腳踩在融化了的冰雪上,格外的刺骨。 我還用圍巾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雙眼睛,緊緊盯著他。 他走得很慢,好在從頭至尾,都沒有回頭看一眼。我小心翼翼地跟著他,直到他開門,進屋,再把門“砰”的一聲關上。 林溪他……果真回來了。 我怔怔地看著那扇酒紅色的門,突然飛快地跑上樓去,換了襪子和靴子,就往樓下沖去。 屏氣凝神,我終于抬起手來,按響了門鈴。我一遍一遍地按著,門鈴一遍一遍地響著,分明是單調無比的聲音,連在一起,竟也像是一首曲子。一首孤獨無比、陰郁萬分的曲子。良久,我似乎聽到陳阿姨喊了兩聲“來了來了”,可是門的那邊如此安靜,我聽不到任何聲音。 也許,是林溪看到是我,懶地待見我吧! 我苦笑一聲,正打算轉身離開,門卻吱呀一聲開了,陳阿姨神色古怪地看著我,笑道,“一一啊,快進來坐?!?/br> 于是我果真進去,邊四處張望邊說了句,“阿姨,林溪回來了呀?” 陳阿姨分明臉色一僵,開口的時候卻又是笑容滿面,“怎么會?!你忘了,他在美國呢,他現在在美國過得很好,還說打算在那邊定居呢!我跟你林叔叔都在計劃,今年過年要去美國……” “這樣啊……”我訕訕一笑,“他跟小曼姐……快結婚了吧?到時候也在美國嗎?” “嗯?!?/br> “那……到時候可別忘了告訴我……” “怎么會呢?” 我看著陳阿姨愈發蒼白的臉色,忍不住問道,“阿姨你是身體不舒服嗎?有沒有去看看醫生?” “咳,沒事兒,可能就是有些累了?!?/br> 我將信將疑地看著她,遲疑地開口,“這一屋子的中藥味,是您在吃藥?” “啊……對啊對啊,是我在吃藥,”陳阿姨向廚房看了一眼,沖我尷尬地笑笑,“一一啊,阿姨得去煎藥了,要不你……” “嗯,行,您忙吧!我回來取個東西,順便過來看看,現在也得趕緊到店里去了……”我轉身走到門口,又回頭對阿姨笑道,“您保重身體,如果林溪回來了的話,阿姨,您可一定記得告訴我一聲?!?/br> 話音一落,果然,陳阿姨的臉色更加蒼白了。 我關上門,終于不得不承認,我被騙了…… 林溪的鞋子在門口擺著,剛才我看到他穿的那件羽絨服,也在晾衣架上掛著。 可陳阿姨說,他沒有回來。 難道我們倆,從此以后,真的要老死不相往來了么? 我突然覺得這個冬天格外的冷,透過樓梯拐角的窗子發愣許久,我才終于搓了搓手臂,回屋換了件厚衣裳換上,拿好了東西,打算給念念們送去。 雪越下越大了,鵝毛般的雪片紛紛揚揚飄落下來,落在我的睫毛上,我有點看不清這個世界。 林溪回來了,可他不見我??此臉幼?,也許根本就沒有去美國,只是為了躲我的借口而已。 如果不想再見到我,搬出去就好了,我便是再怎么恬不知恥,也不會對一個有婦之夫死纏爛打。他又何必要費盡心思,騙我說去了美國?更何況當初的事,明明該是我避著他才對,他又有什么理由這樣? 陳阿姨對我態度大轉,可能是因為覺得有愧于我,但是,為什么我爸媽也要瞞著我? 難道,他們已經知道了我跟林溪的事情? 等等,上次徐陽說,他上班的時候,見到了林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