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講完那段過往的時候,正有一抹殘陽斜斜地掛在天上,我看著窗外孤飛的鳥,問徐陽:“你說,為什么像蘇晴這樣好的女孩子,卻要落得一個這樣的下場呢?” 良久,我才聽到徐陽的聲音,他說:“所謂天災**,一一,不是想躲就躲得過的。我們只能用力去追求幸福,但是,誰都無法保證,一定能夠得到?!?/br> “對啊,”我點點頭,回頭看了他一眼,喃喃道,“沒有誰存心去算計誰,卻還是免不了悲劇。沒有誰去爭奪誰的幸福,我們還是沒法把幸福留住?!?/br> “不要這么悲觀,一一?!毙礻柊膺^我的肩,定定地看著我的眼睛,他的面部線條向來柔和溫暖,此刻目光灼灼,仿似有焰火在燃燒閃耀,我聽到他溫柔的聲音,“這個世界上,除了悲劇之外,還有正劇和喜劇。一切都是偶然而已,不要因為這樣的偶然,喪失了自己對生命的敬畏、對生活的希望……” “可是大家的幸福,大都毀滅在奔向幸福的路上,都毀滅在對幸福與希望的憧憬里。蘇晴是,霍明遠是,大家都是,”我回望著徐陽,他眼里依舊帶著光亮,我頓了頓,把那句對林溪說了無數遍的話說給他聽,“我想去看看蘇晴,如果可以的話,就在今年暑假?!?/br> 就聽他說:“好,到時候我陪你去?!?/br> 我點點頭,微不可見地笑了笑,而后倚在徐陽的胸口,看著窗外的一片昏暗死寂。他的胸口有強有力的心跳聲,那是生命的痕跡。 傷好了之后,我帶著一束白菊去看了看霍明遠。四野茫茫,一片沉寂,那是真正的屬于死亡的沉寂。 我知道,霍明遠是想做個圣人,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也得把兩者都做得色香味俱全,哪怕以后要拱手相讓,至少也是完美的。 可是,我們都忘了,這個世上除了“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之外,還有一個詞,叫作“事與愿違”。 我把那束夾著四葉草的白菊放到他的墓前,朝他深深鞠了一躬。愿他在另一個世界里得以安息,也愿我們尚存于世的人們,得到幸福。 我的生活漸漸的又步入了正軌,整日里與那幫可愛的小孩子們鬧成一片,過得無憂無慮。mama看了笑得魚尾紋都聚在一起,輕撫著我的頭發說,“這才是我家一一啊,活蹦亂跳、快快樂樂的,多好!” 我摟著mama的肩膀,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好意思啊,mama,讓您擔心了?!?/br> “傻孩子,”mama捏了捏我的鼻子,“現在知道不好意思了?以后可不要再這樣了,mama寧愿你一輩子傻傻的笑著,就這樣快樂地過一輩子多好?!?/br> “這么傻會嫁不出去的!”我笑道。 “嫁不出去我和你爸爸養你!情深不壽,慧極必傷,你只要能健健康康的活著我們就心滿意足了……”mama輕拍著我的手,突然轉口道,“徐陽這孩子,mama看還挺不錯的,要不什么時候你正式帶回來我們吃頓飯?” “不都見過了嗎?”我咋舌。 “那段時間被你這臭丫頭整得到處烏煙瘴氣的,我們都沒心思看他……” “那你還說他不錯……” “咳……mama的意思是,乍一看還不賴,但是究竟家室、人品如何,還得我跟你爸爸再好好研究研究?!?/br> 我:“……” 唐糖果真言出必行,找先生給我看好了日子,大張旗鼓地又開了一次業。其實也不能說是真正的開業,就是在一個黃道吉日放了一掛鞭炮,又不知從哪里找了一柄八卦劍懸在店里,美其名曰,“驅邪避災”。 我對唐糖此舉甚是無語,但一想到罪魁禍首正是我自己,也便只好由著她折騰了。 念念她們對我的回歸甚是開心,說是我不在的日子她們被唐糖欺負慘了。我自然不會相信唐糖會欺負她們,不過看著她們那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還是很配合地說了句,“沒關系,以后我罩著你們?!?/br> 那晚我們幾個一起出去吃飯的時候林溪和小曼姐也來了,說是當時開業的時候一個出差、一個生病,沒有趕上場,這次說什么也要補回來。再加上我久病初愈,正好一起慶祝一下。 唐糖對他們的加入開心得不得了。她向來不敵美色,又自小對林溪垂涎已久,能有帥哥作陪自然是樂得自在。出門之前,她還一個人躲在一邊補了許久的妝。我看她那眼冒紅心的樣子,還是沒忍住取笑了她一下,“林溪已經有女朋友了,你省省吧!” “??!我的長腿歐巴!怎么能這么快就有女朋友了呢?” 我看著唐糖那一副時運不濟、悲憤欲死的樣子,不禁忍俊不禁。這個年近三十的大齡剩女,從來沒有cao心過自己的婚事問題,自從自己的白馬王子搖身一變成了唐僧,她便揚言自己從此要游遍花叢,再不往自己身上沾半片葉子。在這一點上我十分佩服她,她的演技簡直是影后級別,我只能忘塵莫及。我配合著她撫額長嘆,“唐糖啊唐糖,他都已經二十有九,有女朋友不很正常嗎?你還是省……” 我話還沒說完,就被唐糖揪住了胳膊,她惡狠狠地問我,“我不管,你說,他到底被哪只豬給拱了?” 我被唐糖這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精神深深折服,終于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我掰開她的手,把她的口紅放在桌上,對她說,“趕緊出發吧,待會兒你就看到了,那不是豬,那是他的青梅竹馬?!?/br> 話音一落,就聽到外面林溪妖孽的聲音響起,“什么豬?什么青梅竹馬?你們倆在聊什么聊呢,這么開心?” “聽一一說……”唐糖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家伙,似乎比我還不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我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因為想著隔著衣服,怕沒有效果,就多使了一把勁。 結果好像用力過猛,她五官都都有點變形了。 我趕緊松手,拉著她走出去,對林溪他們笑笑,一本正經道,“沒什么,我們講個笑話而已。你們怎么會一起過來?” 小曼姐笑了笑,沒有說話,林溪若有所思地看著我,似乎還在想我剛才所謂的“豬與青梅竹馬”的故事。只有徐陽開了口,他走上前,把我的包提在手里,笑道,“剛好在門口碰到林大哥他們了,就一起進來了?!?/br> “不是說飯店見的嗎?”我驚詫道。 “林溪說咱們定那一家檔次太low,要換一家遠一點的?!碧铺菧惖轿叶呧止?,“本來說要給你一個驚喜,就沒告訴你,一一,你說,他選的地方,該不會是他和他的青梅竹馬的約會基地吧?” 我朝她翻了一個白眼,他這哪是要給我驚喜啊,他分明是想借機敲詐我一頓。還約會基地…… 也許我們倆的小動作實在是太明顯,林溪終于按捺不住了。只見他徑直走到我面前,輕敲了一下我的腦門,桃花眼微微一挑,說道,“好好一個女孩子家,怎么這么喜歡翻白眼?!快走了,我訂的這家餐廳,包你喜歡!” 于是我們關燈鎖門,出發了。 林溪和小曼姐在前面帶路,唐糖載著念念她們緊跟其后,而我,自然坐了徐陽的車。 路上徐陽問我,“你帶的橘皮多嗎?這個時間比較堵車,怕你會暈。要不吃片暈車藥?” “現在吃沒用了吧?”我眨眨眼,“很遠嗎?” “據說挺遠的……” 我把車窗再往下搖一些,拿橘皮往鼻前一湊,使勁擠了兩下。 晃晃悠悠將近一個小時,我們才到達目的地,林溪他們似是已經在前面等了許久,見我們過來,唐糖還取笑了句,“說,你們是不是在哪里你儂我儂了?怎么這么慢!” 我還來不及反駁,就聽林溪說道,“你還好吧?忘記提醒你先吃片藥了?!?/br> 我順了順自己的胸口,沖他咧咧嘴,“沒事兒?!?/br> 但其實,我還是有些暈乎的,暈乎到……都沒看清楚這家店的名字。 不過,這家店的裝潢很有意思,我很喜歡。 吃飯的時候唐糖附在我耳邊嘀咕,“一一啊,原來這就是你所謂的青梅竹馬啊,我怎么感覺這么面熟呢?” 我白了她一眼,鄙夷道:“你見所有的美女帥哥都面熟……” 唐糖聞言沒理我,過了一會兒又湊過來,“我一直以為你才是林溪的小青梅呢!這個‘小曼姐’,我以前怎么沒有見過?” 我遲疑了一下,回答道,“大概是因為,我跟她,也不是很熟吧?!?/br> 唐糖皺著眉盯了小曼姐許久,我看她的目光實在太過明目張膽,趕緊夾起一塊紅燒茄子,放進她的盤里,勸她道:“還是乖乖的吃你的飯吧?!?/br> 其實那家菜并沒有什么特色,唐糖所謂的“驚喜”和林溪所謂的“包你滿意”都有些言過其實。酒rou穿腸過,什么都是一樣的結果。 直至那道紅燒獅子頭上桌,入口滑嫩,我終于一臉震驚地向林溪看去。 就見他笑得溫潤如玉:“前段時間一起跟同事在這邊吃過一次,怎么樣?這道紅燒獅子頭,有外公的味道吧?” 林溪的眸中散落著無數燭火,我點點頭,突然舍不得移開眼去。 其實紅燒獅子頭并不算是什么特殊的菜品,大街小巷里也許隨便進家餐館就買得到??墒悄茏龀鲞@樣的味道的,我還是第一次在外面吃到。 我的外公,是一個很慈祥的人。我小的時候,他把我抱在膝頭,教我打過彈弓、哼過小調。我小時候嚷嚷著要打耳洞,爸媽不依,是外公瞞著他們偷偷把我帶出去。打耳洞的感覺比打針疼,但外公問我疼不疼的時候,我咬牙切齒地說,“一點也不疼!” 我的外公,生平只會做一道菜,那就是紅燒獅子頭。據說,他年少的時候,就是靠著這一道紅燒獅子頭,贏得了我外婆的芳心。 這是他的獨門秘方,連我mama都沒有傳授。他為我外婆做了一輩子的紅燒獅子頭,直到外婆離開人世。 在我小的時候,每次外公到我家里來,必定會給我們做這個菜,也只有在那個時候,林溪才會對我家的菜贊不絕口。 可是,后來,外公走了,在我上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我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我看到他的時候,他瘦得皮包骨頭,顴骨突出,雙眼睜得極大,卻一點神采都沒有。他躺在病床上,呼吸格外沉重,突然間,他把頭轉向我,渾濁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我身上,似是想要跟我說些什么,張口喑喑啞啞,那個樣子,就好像是死亡邊緣聲嘶力竭的掙扎。我怕極了他這個樣子,慌忙轉頭去找了mama,自此,直至他離開人世,我也再不曾到他的病床前過。 那段時間我夜夜都會做噩夢,夢里都是外公形如枯槁的樣子,他長著嘴,咿咿呀呀不知在說些什么。 分明什么都聽不懂,我卻總覺得那是他對我的控訴。他對我那么好,而我,卻因為自己的膽小懦弱,在他彌留之際都沒有多看他一眼。 這件事是我心底的秘密,如鯁在喉,讓我夜不能寐,卻又不敢告訴mama。 直到有一天,我終于忍不住告訴了林溪。林溪揉揉我的頭發,對我笑笑,他說,傻一一,外公在那邊已經安息,他知道你膽小,不會怪你的。 從此之后,我再也沒吃過紅燒獅子頭。 可是,真的……不會怪我嗎? 吃過飯之后,我打包了一份紅燒獅子頭帶走。徐陽仍然堅持讓我坐他的車回去,可林溪說,不用那么麻煩,他載我回去,剛好順路。 徐陽牽著我的手,對林溪笑道:“林大哥說笑了,這怎么能算麻煩呢?能多跟一一待一會兒,我求之不得?!?/br> 大概他的話說的實在太rou麻,念念他們囧了,林溪的臉綠了,我也手足無措了。 就聽林溪叫我:“一一?” 我一驚,正想向他走去,就覺得徐陽手上的力度加重了幾分,我瞧瞧他的側臉,又看看林溪與小曼姐,終于開口道:“我還是坐徐陽的車吧,路上也好說說話?!?/br> 如果跟林溪與小曼姐在一起,豈不是又像小時候那樣,三人行,必有一人落單。而我,好巧不巧,名叫“一一”。 我說話的時候,林溪的面色分明陰沉了許多。小曼姐卻在這時扯扯林溪的胳膊,開了口,“人家小兩口正是熱戀的時候呢!林溪你可別棒打鴛鴦啊?!?/br> 她這一句話逗得唐糖她們一個個眉開眼笑,都揶揄著,“一一你們倆一邊rou麻去,讓我們這一幫單身貴族情何以堪……” 我抬眼看看林溪,便聽到他語無波瀾的聲音,“路上小心?!?/br> 我點點頭,“你們也是?!?/br> 真正在路上的時候,我捧著那一碗紅燒獅子頭,把頭微微一歪,倚靠在車窗旁,隨即便閉上了雙眼。 “困了嗎?”徐陽問我。 困嗎?我不困,我的大腦異常清醒??墒俏覅s突然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盡了似的,連抬抬眼皮張張嘴唇的力氣都沒有,只從鼻腔里悶悶地發出了一個音節“嗯”,再不想張口說一句話。 徐陽的聲音溫和地在我耳邊響起,“困了就睡吧!睡著了就不暈了?!?/br> 他的聲音里帶著些微的笑意,雖閉著眼,我卻還是能感覺到他周身洋溢的喜氣。 可是我的心卻突然空得厲害。 ☆、第36章 橋歸橋與路歸路 上樓的時候看到林溪正在樓梯拐角處,正是上次我們吵架的時候他站的那個地方。只是那晚月光皎潔、落地如霜,而這一次,外面漆黑一片,像一只巨大的怪獸,四處都是它猙獰的爪牙。 都說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我想想他之前那鐵青的臉色,不由便有些心里發怵。 也許很正常,我跟徐陽在一起,他也會生氣,就如當初他跟小曼姐在一起時我的郁郁寡歡一樣??墒?,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歸宿。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叫了聲,“林溪?!?/br> 他轉過身來,樓道里的光線不是很好,我沒有看清他的表情。只聽他淡淡開口,“回來了?!?/br> “嗯?!蔽尹c點頭,覺得周圍的沉寂實在有些可怕,便又笑著開口,“怎么不進去呢?” “吹會兒風,清醒一下?!?/br> 我愣了一下,如果我沒有記錯,他今晚分明滴酒未沾。 似是察覺出了我的疑惑,林溪接著說道,“有時候明明很清醒,卻又忍不住犯迷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