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唐……” “好了,不說了,我出去找算命先生去了??!”唐糖抓起自己的包包就要走,臨走之前還不忘拿手機對著我傷殘的手拍了張特寫,“真沒想到我唐糖這么厲害,包扎個傷口都能包扎成藝術品?!?/br> 于是我看著她那風一樣消失不見的背影,終于把張開的嘴巴又閉上了。 在我出事的這幾天,林溪每天都會來我這里小坐一會兒。有時候他也會給我帶些好吃的,但是我用不慣左手,每每吃的很笨拙。 有時候把食物灑出去了,他就會一臉嫌棄地看著我,口里說著,“一一,你怎么這么邋遢,一點女孩子的樣子都沒有?!?/br> 這時候,我就會朝他翻出更沒有女孩子樣子的白眼,“你用左手試試?!” 誰知他就真的試了。用我的餐具,吃我的食物,可是,一滴都沒有灑出碗去。 果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行動上比不過,便只能嘴皮子上扳回來,我乜斜著眼看他,試圖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戰勝他,“虧你手腳這么伶俐,一點紳士風度都沒有,你應該照顧病殘,及時施以援手,怎么能這樣嘲笑我呢?!”還附帶炫耀你自己,小人得志! “別罵了,大不了我幫你就是了?!绷窒π?,“至于這么生氣嗎?” “算你識相!”我得意地把腦袋三十度上揚,等他低眉順眼地過來幫我。 可是他果真端起碗來喂我的時候,我卻開始后悔了。 “還是我自己來吧……”我訕訕地偏過頭去,我們早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這種舉動,還是……嗯,不妥。 “怎么了?”林溪的眉頭微微皺起,語氣倒不帶一絲不悅。 “女人當自強嘛!我自己應付得了,”我訕訕開口,“剛剛只是跟你開個玩笑而已?!?/br> 林溪手上的動作頓住,一雙幽深的眸子少了平日里的風流倜儻,卻突然多了幾分我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情愫。我不自然地在嘴角扯出一抹笑來,問他,“怎么,我臉上真的很臟?” 林溪卻搖了搖頭,“趕緊吃吧!我最近工作比較忙,可能不能常來看你。你要是有什么特別想吃的,給我發個短信,我晚上回來給你做?!?/br>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原來受傷還有這樣好的福利,也不算……” 我正笑著感慨,卻見林溪拉下了臉來,“凈說些胡話……” 我本來還想再提一下蘇晴的事,見他臉色沉了下去,便知不是一個好時機,趕緊轉而笑道,“你不是工作忙嗎?快去工作吧!” 我曾經不只一次跟林溪提起要去看蘇晴,他雖然常挖苦我,卻每每在我提到這件事的時候一臉的溫柔,然后說,“好?!钡潜藭r的我只能說說而已,蘇晴給我寫信的時候從來不會把她的具體地址留下。大概,是怕我們去找她。 現在,她給了我她的地址,但我一提起要去看她,林溪便會立馬冷下臉來,命令般地吐出兩個字,“不行?!?/br> 在爸媽那邊,我更是提都不敢提。 但無論如何,我是要去看她的。我知道霍明遠這事讓他們心有余悸,他們雖然說是天意、是偶然,但如果我去了,他們也怕萬一。 但他們不明白的是,發生了霍明遠這件事后,我更是不得不去看她。我雖然生性膽小,又向來貪生怕死,但如果不去走這一趟,我這輩子都難以心安。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如果我平安的回來了,也許,我就可以真正說服自己,霍明遠的死,真的不是我的錯。 徐陽從老家回來的時候才知道我的事情,當即就趕到了我家。因為我的傷,mama特意請了假來照顧我。所以他自然見到了我mama。 在他回老家之前,我曾跟他說過,等他回來就安排他見我爸媽。卻不料我的安排還沒有開始,老天卻已經以這樣猝不及防的方式將他召喚到了我家。這是他第一次見我mama,當時我還沉浸在霍明遠的事情中沒有晃過神來,并沒有在意他們都聊了些什么。 徐陽跟我說了很多話,但我都記不得了。準確的說,我當時就沒有聽進去。我只記得窗外有兩只不知名的鳥,正在光禿禿的樹丫上跳來跳去。 再后來,徐陽第二次來的時候,我剛好收到了蘇晴的信,寫信的時間是元旦之前,信里字字句句都充滿著喜氣。只是輾轉了這么久,跨越了這么多的時空,在此時此刻看到這樣的信,真讓人覺得有些啼笑皆非。 “你一定知道蘇晴吧?”我把信裝進徐陽送的松木匣子里,開口問徐陽。 徐陽笑了,唇角微微上揚,一如既往的溫暖,“當時驚才絕艷的傳奇,怕是想不知道都難吧?” “那么你一定也知道她和霍明遠的故事?!蔽覈@息一聲,看著窗外,光禿禿的樹枝上依舊落著幾只不知名的小鳥。 “其實并不知道多少,只是有一天突然聽說,不食人間煙火的初中部女神竟然跟同年級名不見經傳的霍明遠在一起了,這在當時的高中部也算是轟動了一時,但很快就過去了?!毙礻栴D了頓,又沖我笑了笑,“你也知道,那個時候我已經是高三,對于這些事情并沒有過多關注?!?/br> “那么,”我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看到他瞳孔里反射出的我的身影,輕聲道,“你也一定不知道為什么他們會發展成這樣?!?/br> “如果你想說的話,”他撫了撫我的頭發,“一一,我在聽?!?/br> 蘇晴跟霍明遠認識的時候,天上陽光正好,我們正值年少。校園里的紫薇花開了好幾個春夏,我們還不會好好地愛人,也不會好好地被人愛。 也許是真的,有些人,遇上了是緣,有些人,遇上了是份,但還有一些人,遇上了,也許就是一輩子的劫難,彼此相愛,卻也彼此相殺,直至萬劫不復。 后者,說的就是蘇晴和霍明遠。 高二文理分班之后,蘇晴和霍明遠天天膩在一起,幾乎沒有我插腳的余地。那時候的我,還像一個被遺棄了的怨婦,為此感傷了許久。不過現在想想,要是我也有一個和當時的程一一一樣不自覺的朋友,我約會的時候肯定死也不帶她。 其實,像蘇晴這樣的女孩子,雖然大張旗鼓地談了戀愛,卻依然能夠十分理智。她有她的抱負、有她的心愿,她有她的無奈,有她的苦痛。她曾信誓旦旦地跟我說,她絕對不會早戀,絕不會讓她的繼父生氣,絕不會讓她的mama擔心。但她也迷惘無助地問我,怎么辦,她那么喜歡他,還沒有拿起,就已經放不下了。 如果說,她當時決定與霍明遠在一起,是因為“情不自禁”,那么我想,她后來與霍明遠分手,也許,可以說是“情非得已”了。 其實高中三年彈指一揮間,在人生的長河中,實在是算不得什么。只是那三年發生的一切,卻足以改變我們此后的一生。至少,蘇晴與霍明遠的命運,就是在這三年里被畫上了咒符,牽往了現在這個并不讓人喜歡的方向,但那時候的我們卻一無所知。 我還記得,高二下學期的時候,蘇晴和霍明遠還像連體嬰一樣,感情好得不得了。雖然偶爾也會有一些小摩擦,但人說“打是親,罵是愛”,情侶之間,就是有摩擦才會有火花。每次蘇晴找我吐槽訴苦的時候,我還沒來得及與她同仇敵愾將霍明遠罵個狗血噴頭,她卻已經言笑晏晏地原諒他了。 蘇晴說,在遇到霍明遠之前,他倆都棱角分明,相遇之后,為了不至于扎到彼此,都在努力地把自己磨圓磨平。只是,不管結果如何,這個磨合的過程必定伴隨著痛苦。 蘇晴向來比我通透,在□□上,更是比我有發言權。我也便習慣了聽她跟我講他們之間的種種,分享她的甜蜜與惆悵,與她一起歡樂一起憂,卻從不加以干涉。 只是,到了高三,她講給我的故事里,快樂越來越少,煩惱卻越來越多了。 蘇晴的成績向來很好,談了戀愛也沒被拖累分毫。她的目標是考入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而以她的成績,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實現這個目標應該是綽綽有余。 但是霍明遠的話,雖然我承認他比我聰明,但以他當時的水平,也就比我好那么一點點,要想趕上蘇晴的話,還是任重而道遠。 高三的時候,課業重了,學校的管理嚴格了,處于最前線的我們,壓力也大了。蘇晴的成績雖然好,卻也是不敢懈怠分毫,進入高三沒多久,他倆的約會時間便差不多被擠得所剩無幾,除了一起做做題、吃吃飯、跑跑步,也沒什么額外的時間出去風花雪月。 其實,在我看來,霍明遠并不算是什么踏實安分的學生。都說男生比女生成熟得晚,以前我是沒有注意到,但自從蘇晴與霍明遠在一起后,我便有了深切體會——在蘇晴的言談舉止已經頗有些賢妻良母的感覺的時候,霍明遠還像是個毛頭小子。 在高一、高二的時候,霍明遠常常會帶蘇晴去跟他的哥們兒們一起活動。他打籃球的時候,蘇晴就備好了水,坐在一邊看著;他們一起騎車出去野餐時,蘇晴就坐在自行車后座上,看著路邊楊柳依依,哼歌給他聽。蘇晴的桌球是霍明遠教會的,她高中時代大部分的激蕩時光,都是霍明遠陪著度過的。 可是,這個給了她許多快樂的男孩,在高三的時候,漸漸的離她越來越遠了。 在一??荚嚱Y束后,蘇晴終于苦著一張臉找到我,問我,“一一,你說,我和明遠,是不是真的不合適?” 我當時著實是被嚇了一跳,忙問她發生什么事了。 “明遠他……”蘇晴搖搖頭,唇畔溢出一絲苦笑,“我也不知道,也許,我真的逼他逼得太緊,而他,并不喜歡這樣?!?/br> 我知道,高三后半期,大家都在忙著沖刺,蘇晴的成績雖穩居榜首,卻也是被虎狼急追,岌岌可危。 而霍明遠,也許,并沒有蘇晴那樣的能力,也沒有那樣的志向吧! “你想……他跟你考同一所學校?”我眨巴眨巴眼睛,說話有些哆嗦。 “哪有,”蘇晴轉過身去,看著窗外,樓下的月季花來得正燦爛,紅的黃的一片一片張揚奪目、鮮艷欲滴,“他跟我不是一路人,我早知道的?!?/br> 我看看她的側臉,又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那片燦爛的月季,沒有說話。 “羅馬不是一日建成的,我還是有這點覺悟的,”蘇晴側頭看我一眼,調皮地吐了吐的舌頭,“但是,我還是覺得,如果有更好的路可以走,為什么不試試呢?” “嗯?!蔽尹c點頭,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蘇晴的話說的實在是太委婉,我聽得有些云里霧里。 “這次一??荚囁嫉貌皇呛芎?,試卷發下來之后,我去幫他分析試卷,結果卻被他甩了臉色……” “憑什么?”我眉頭一皺,這霍明遠也太不識好歹了吧。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哪里做錯了,”蘇晴苦笑,“我知道他玩心重、行為叛逆,當初喜歡上他,也與他這些特點脫不了關系。我隱忍、偽裝著堅強,他身上有著我沒有的真實,還有我向往的瘋狂與叛逆?!?/br> 我看著她,等她繼續說下去。 “可是現在,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了,多多少少,也得收斂著點。事分輕重緩急,熬過這一關,以后才能更瀟灑?!?/br> “是啊?!蔽尹c點頭,林溪也是這么說我的。 “也許是我逼他逼得太急了吧!”蘇晴朝我笑笑,又開口道,“沒關系,我們還有時間?!?/br> 我不知道那次他倆鬧得怎么樣,總之我第二天看到他們的時候,一切都還和往常一樣。 我以為,蘇晴已經找到了合適的處理方法,我以為,那次的矛盾還會和往常一樣,無端生火,又能立刻消滅。 然而我錯了。 隨著高考的臨近,蘇晴和霍明遠之間的矛盾愈演愈烈。蘇晴雖然底子好,也難免會有失誤的時候。自顧不暇的時候,也難免會忽略了霍明遠的感受。 我不知道事情的□□到底是什么,總之,有一天,蘇晴突然告訴我,她和霍明遠完蛋了。 那時候我們高考三模剛結束沒多久,距離真正的高考,也不過幾天的時間而已。夏蟬在窗外拼了命的鳴叫,讓人心里莫名窩火。 “完蛋了,是什么意思?”我吞了吞口水,一時有些難以接受。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蘇晴驀然轉過頭去,喝了口水,一字一頓咬得清清楚楚,“我們分手了,結束了,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了?!?/br> 她的聲線本來就很柔和,說出的話向來像山澗清泉一樣,清新流暢。彼時她特意放緩了語速,把每一個字咬得重重的,我不知道她是在向我解釋所謂的“完蛋”這個詞,還是在說服自己接受這個既定的事實。 我一時沒想到該說些什么才好,只是把手輕輕搭在她的肩上,試探地問了句,“你還好吧?” 蘇晴依舊背對著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聽她說,“沒事兒,也許曉曦說得對,我們倆本來就不適合?!?/br> “不適合?”我小心地笑了笑,“你不是說,沒有誰與誰生來就剛好能契合,只要彼此相愛,愿意將自己的棱角磨平,也是能幸福的在一起的嗎?” “可是如果這兩個不是山上的棱角,也不是河里的石頭,而是冬日里的焰火和夏日的海水。如果火焰愛上了海水,你說,他們要怎樣才能在一起?”蘇晴轉過頭來,我看到她的眼眶紅紅的,黑色的瞳孔如剛被水浸過的瑪瑙一般,明明有液體已經迫不及待要決堤而出,卻又生生的被擋在了眼眶里。 于是我掛在臉上的那些許的笑意瞬時便消失于無形,“不能再試試了嗎?” 蘇晴淡淡地扯了扯嘴角,“一一,如果注定不能在一起,不如早點了結。早死,還能早超生。你說對不對?” 我看著她的眼睛,輕輕地點了點頭。 那個時候我想,也許蘇晴和霍明遠之間的這些爭執與分歧,也都只是“高考綜合癥”的表現而已。在高考的壓力下,也許每個人都可能精疲力竭、不堪重負,都可能把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當成生死攸關的大事件。但是高考之后,壓力小了,心情好了,也許,一切也便好了吧! 沒有什么解不了的結,只要高考過后,所有的一切肯定都能迎刃而解。 我這樣想著,緊緊捏了捏蘇晴的手,鼓勵地對她笑笑,“那我們現在不想這個,好好考試?!?/br> “嗯?!碧K晴突然笑出來,但我卻看到,那隱忍多時的淚水,也都瞬時決堤。 “晴晴你別哭啊……”我慌忙抱著她,拍著她的背語無倫次地安慰,“不管怎樣,不要影響自己的心情,好好考試要緊?!?/br> “我就再哭這一次!”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雖一如既往的倔強,卻破碎的不成樣子。 上晚自習的時候,窗外的蟋蟀正爭先恐后叫得響亮。我把政治課本翻到目錄頁,塞著耳塞,閉上雙眼,在心里一點一點地回顧課本。想不起來的時候,就睜開眼睛看兩眼,然后繼續合上眼睛背。照我們老師的說法,當我們能夠做到不看課本就能把書里的內容背得滾瓜爛熟時,差不多就能高考無憂了。 我的同桌突然捅了捅我的胳膊,我睜開眼睛,發現她的眼睛瞪得奇大,面色略顯蒼白,表情甚是詭異。 我拔下耳塞,循著她的目光回頭往身后望了望,夜色清涼,外面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真切,教室里同學們都在凝神復習,好像也沒什么不正常。我突然汗毛倒豎,有些脊背發涼,急忙探過身去低聲問她,“怎么了,見鬼了?” 就見她臉色一僵,吞了口口水才道,“一一,你剛剛的臉色……” 我不禁伸手摸了摸臉,也沒發現什么不妥來。思及我并沒有本事摸出自己的臉色來的事實,我終于再次探過頭去問她,“怎么了?” “你閉上眼的時候,臉色蒼白,面無血色,跟鬼似的?!?/br> 我眉頭一皺,雙眼一瞇,還沒來得及發作,就聽到她說,“可是你一張開眼,血色就回來了……一一,你不是被什么……被什么附身了吧?” 我涼涼的掃了她一眼,為了不嚇到她,只好背過身去。塞上耳塞,閉上眼睛之前,我想,窗外的夜色那么好,要是能出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