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 不但被宋淑好破壞了計劃,且自己反而被皇帝陛下趕走了,安秋桐心底的不悅瞬間變成了憤懣。 她走出去一陣,見到自己的大宮女,那股憤懣越難掩蓋。但這是在御花園,并不好發作,她不得不暫時忍耐。 可是心里頭憋氣,臉色總歸沒法多好。安秋桐郁郁不快,跟在她身后的大宮女更是誠惶誠恐。只安秋桐還未走出御花園,倒先遇見了其他人。 “妾見過謝昭儀,見過謝嬪,與兩位娘娘請安?!?/br> 安秋桐行過禮,抬眼看向偶遇的這兩位妃嬪。面對比自己品階高上不少的謝嵐煙與謝凝露,相較之前,安秋桐的神色多少緩和,不敢與她們擺臉色。 柔弱卻嫵媚的謝昭儀謝嵐煙,被宮女小心翼翼攙扶著。她素來身體孱弱,而白晃晃的皮膚被陽光一照晃似透明,嘴角一抹淺笑又在不經意間流露出楚楚動人的風情。 站在謝嵐煙身側的是謝嬪謝凝露,雖是親姐妹,但與謝嵐煙五官不大相似,膚色同樣白皙卻十分紅潤,笑容更為明媚,是健康而元氣的姿態。 安秋桐知道她們的關系,且這位謝昭儀一向很得陛下寵愛。正是因為謝昭儀說宮中寂寞,希望可以有個人作伴,陛下才下旨讓她的meimei謝凝露進宮陪她。 除此之外,安秋桐同樣聽說,謝昭儀身體不好與陛下有關,但涉及到一些秘辛,更多的無從得知。只知道陛下也因此對謝昭儀心生憐惜,即使時常留宿無雙殿,卻從不曾碰過謝昭儀……全因擔心她身體受不住。 想到這里便莫名憶起先前與陛下之間有過的纏綿,安秋桐忽而覺得不好意思,臉上一熱,一時也忘記了之前的不痛快。又默默地想,傳言或許是真的呢…… 好在安秋桐低著頭,周圍其他人皆未清楚瞧見她的臉色變化。謝嵐煙或是一樣無所覺,微微點頭,與安秋桐免禮,溫聲寒暄。 “安美人也是到御花園散心么?” “嗯?!卑睬锿咳ツ铑^,回過神立時記起先前的事,又說,“恕妾多言,昭儀娘娘若是想要往南面去賞花,最好避開那幾株芙蓉樹?!?/br> 看似提醒的話,分明是特意令謝嵐煙與謝凝露在意南面的這個地方。以及重要的,此刻在南面的人。 可是她們兩個都似不明白安秋桐言語里的另一層意思,謝嵐煙臉上的笑一變不變,依舊點頭,“謝謝meimei提醒,”轉而與謝凝露說,“既是如此,我們往東面去走一走罷?!?/br> 謝凝露當即應和,也不理會安秋桐的尷尬。見她們調轉了方向,相攜著慢悠悠地離去,絲毫沒有被她的話影響,安秋桐忍不住暗啐了兩句。且在心底下著結論……這位看起來頗為柔弱的謝昭儀,不會太簡單。 · 宋淑好細心挑揀,折了一束開得最喜人的木芙蓉帶回了永寧宮。走到殿外時,撞見了從殿內出來的小公主章妡,便笑著行禮。 章妡不是馮太后所出,但她母妃誕下章妡便去了,因而她自小被馮太后養在膝下。馮太后視她如己出,章妡與馮太后關系亦十分親密。還不曾配駙馬,章妡依舊住在宮里,常常來長寧宮陪太后娘娘說話。 宋淑好比章妡要大上兩歲,但她們一起在學院里讀過幾年書,玩在一處的時間也就不少。章妡性子隨和又意外灑脫,阿好與她相處時,也就不怎么拘謹。 “哎,這花可真是好看?!闭聤|見到阿好,快步走了過來,伸手扶起她,跟著順手從阿好手里接過了花束。 細看了看,章妡笑容頃刻比花兒還燦爛,“若是擱在甜白釉梅瓶里頭,肯定更加好看?!?/br> 她湊近輕嗅,一時又說,“你還是慢些進去罷,皇兄正在和母后理論呢,也不知道兩個人是要理論出個什么來才罷休。要按我說,皇姐也沒做錯什么啊,又不曾逼迫了那些個人,都是心甘情愿的,還有什么不可以?!?/br> “還是皇兄那句話說得對,這后宮里妃嬪可是多多了,倒是沒有人說皇兄半句的不是呢。沒幾個月前,那些大臣還一個勁勸皇兄廣納妃嬪。阿好,你說是不是?” 章妡口無遮攔,一通話說罷才意識到自己的大膽,卻并不懼,反而越發嘻嘻笑起來,“阿好,我和你說,這次我可絕對沒有錯。便是當著皇兄的面,這番話我也說得呀!” 將花重新塞回宋淑好手中,章妡湊到她跟前,又小聲道,“皇姐簡直是我的榜樣和楷模!若這次說通了母后,我覺著,我的好日子也馬上就要來了!”說罷,嘿嘿一笑,也不管阿好是什么表情和想法,只拉著她去挑插花的瓷瓶。 ☆、第7章 不妙 章妡親自挑選了一對纏枝蓮紋的甜白釉梅瓶,將木芙蓉分作兩小束插在了梅瓶里面。柔潤純凈而又挺拔修長的梅瓶將木芙蓉襯得越發妍麗,她與阿好一人捧了一只準備送去與馮太后消氣。 本以為太后娘娘與皇帝陛下的爭執應該已經告了一個段落,但兩人走到門外卻發現他們越吵越兇。 章煜到底穩得住要好不少,馮太后卻是聲量一次比一次拔高,更似憤怒至極。 “要不是陛下見天兒護著她,她哪里能夠一日比一日囂張得厲害?陛下非要說那些話,想來終不過是想氣哀家罷了?!?/br> “你是皇帝,卻說些不入后宮的話出來,好,很好。哀家明白了,只要哀家不好過,你們個個才高興。只后悔哀家當年沒有隨先帝而去,留下來礙了你們的眼!” 馮太后怒極反笑,言語之中的指責之意并不遮掩。她將話說得頗重,甚至抬了先帝出來,也是極少數的情況。 一席話令章妡杏眸圓睜,但覺這內容拐到了她從未料想過的地方。她的皇姐養男寵,她的皇兄不入后宮……唔,掉了個個? 跟在章妡身后的阿好同樣聽見了馮太后的話,更與章妡一樣覺得不可思議。不同的是,她更在意馮太后心情不痛快。已經放出來這樣的話了,一個不妙,興許得十天半個月才能真正緩過來。 兩人不禁在門外駐足,門里面安靜過半晌,章煜的話終于傳了出來。 “旁的人說一千道一萬,皇姐也不會多計較更不會往心里去。她那樣好強的一個人,回去哭了一夜,還不是因著母后的話,委屈她做什么?” “母后什么時候消氣,朕的話便什么時候不作數。您氣皇姐一天,朕便一天不召妃嬪侍寢,沒準還能夠博個不耽溺后宮的好名頭,叫那些老家伙也消停消停?!?/br> 馮太后的話壓根沒有鎮住章煜,他依舊戲謔地說些不正經的話,可又叫人全然聽不出開玩笑的意思。 章妡一驚再驚,原先的擔心倒是因為章煜的話不見了。一時間她樂了樂,沖宋淑好略略挑眉示意,便一徑往屋里頭去。 · “母后,您瞧瞧這木芙蓉開得多好呀?!闭聤|一入了屋子,不管里頭氣氛如何,但捧著梅瓶走到馮太后的面前,笑靨如花道,“您想不想去散心,散步的?我陪母后可好?” 阿好與馮太后、章煜無聲地行過禮,將手中的東西穩穩擱在了個圓杌子上。念著這些話不適合聽,她未欲多留,悄悄退下。 章妡想著要將自己母后哄好,沒有太在意阿好,她在床榻旁坐了下來,正準備說和說和,反而被章煜搶斷了話頭。 “你來得正是時候,好好和母后說道說道。若能夠將母后哄高興了,朕回頭賞你出宮去玩兩天,點夏明哲陪你?!?/br> 章煜開出來的條件太過誘人,章妡頓時嘿嘿一笑,兩眼發亮,扭頭去看自己的皇兄。還沒有應下,后者卻沖著馮太后躬了躬身,“母后,宣執殿的事情還有很多,朕便先回去了?!?/br> 章妡即刻重新站起來,卻機靈地適時附和,“皇兄既然還有政務要處理,便趕緊去吧!母后這兒,還有我在呢!”她知道自己的皇兄最是說話算話,待自己勸好了人,少不得許多好福利。 等到目送章煜出了屋子,她重新坐下,一本正經和馮太后道,“母后,說真的,哪怕是為了我可以出宮開開眼,您也得高興起來??!” 馮太后瞪她一眼,章妡依舊是嘻嘻笑著,又說,“我在門外聽著,還以為皇兄當真舍得下后宮那么多美人呢??梢娭襾?,連忙便交待我將母后哄高興了,終究還是不忍心??!母后莫將那些話當真,皇姐的事兒,您且聽我細細說來?!?/br> 章妡并沒有故意壓低聲音,章煜一貫耳聰目明多少聽到了她后面的話,不免笑了笑,在心里頭記下了。 他幾乎是與宋淑好前后腳出來,感覺到章煜就在身后,阿好連忙轉過身,退到旁邊與他讓路,倒也無其他的想法。 章煜卻沒有直接走過去,經過她時略一停步,卻喊了一聲大太監呂源,說,“把東西拿過來?!眳卧醇纯炭觳阶叩剿媲?,躬身送上了個半巴掌大的白瓷小罐。章煜沒有去接,抬了抬下巴,又對阿好說道,“好東西,拿著吧?!?/br> 呂源將東西送到阿好的面前,她不得不接了過來,復行禮叩恩。章煜見她收下了,不再停留,往長寧宮外去。 先前不知章煜為何要命他去取這東西,這會兒總算明白了。呂源看向宋淑好,笑容別有深意,說出的話更是如此,“宋姑姑,還真瞧不出來呀?!币娝葡胍q駁,卻不再聽,只抬腳去追皇帝。 讓她早點回長寧宮,原來是為了這個。 宋淑好握著白瓷罐子,又是一陣兒頭疼。 · “昭儀娘娘,千真萬確。陛下與宋姑姑在御花園南面的木芙蓉樹前說了一陣兒的話才離開,之后陛下去了長寧宮見太后娘娘,還與宋姑姑拿了些凝香露?!?/br> 小宮女跪在碧霄宮無雙殿正殿內,聲音不高卻足以叫上首處的人聽得一清二楚。 知道皇帝陛下與宋淑好之間的這些事,謝嵐煙不免憶起那一日,宋淑好護小宮女,皇帝陛下亦不曾發作之事。她白凈的面龐浮現出一絲疑惑之色,過去未見任何苗頭,怎么似突然間就起了變化? 謝嵐煙想著章煜與宋淑好認識應有七八個年頭,而宋淑好是太后娘娘的人。宋淑好與薛良月兩個人,被太后娘娘放在身邊,既是作為心腹,更是有別的意義。無論是她們中的哪一個,若是被皇帝陛下收入后宮,無疑可以起到掣肘妃嬪的效果。倘若指婚出去,那又是另一種情況。 想到宋淑好以及薛良月已經是十八歲的年紀了,又覺得這些日子的種種也沒有那么的無法理解。謝嵐煙眉頭輕舒,命大宮女海棠賞過,便揮退了這個來送信的小宮女。 謝嵐煙起身,另一名大宮女青桃上前去扶,折回來的海棠也到另一側攙著她。海棠與青桃都是陪著謝嵐煙在宮里多年的老人,宋淑好她們有所接觸,也知道些她的事情。 陪著謝嵐煙往書房去的路上,海棠到底忍不住說了出口?!澳锬锊挥X得奇怪么?奴婢一直以為,會是薛姑姑的。沒有想到,竟是宋姑姑?!?/br> 有些事無須當事人說得清清楚楚也可以看得見,薛良月熱衷于在皇帝陛下跟前露臉,宋淑好在這件事情上則明顯要冷淡許多。卻不是說因為這樣,皇帝陛下就一定會選擇薛良月??墒?,她們都清楚,皇帝陛下不喜歡強迫人,尤其是女人。 青桃聽言便啐了海棠一口,笑道,“就你喜歡和娘娘說這些有的沒的,是宋姑姑還是薛姑姑,與娘娘又有什么關系?總之,奴婢知道陛下待娘娘是真心,娘娘必定會越來越好?!?/br> 海棠也笑,一迭聲奉承,“青桃jiejie說得是,青桃jiejie說得對,陛下待娘娘的心意那是闔宮上下都看得見的,我該打!” 謝嵐煙沒有參與青桃與海棠的相互調笑,對于她們一口一句皇帝的真心,亦不見眼底有一絲歡喜之意,可惜無人注意。 到得書房,待她們準備好筆墨紙硯,謝嵐煙支開青桃,迅速寫好了封信,而后將信件交到海棠手中。海棠接過,無須特別交待便似乎什么都明白,很快也出了書房。 見海棠離開,謝嵐煙再次提筆,這一次,卻是她每日的練字功課了。 · 章妡將馮太后哄得開開心心了才回了永樂宮去,一心美美的等著過兩日去找章煜兌現承諾。馮太后高興了,宋淑好與馮嬤嬤等人都跟著舒心。長公主的這一茬事情,便算是過去了。 夜里服侍馮太后歇下后,宋淑好回到住處。章煜拿給她的東西,到這時才有功夫細看。其實聞一聞香味再辨一辨,不難知道是凝香露。 確實是好物,過去太后娘娘賞過她少許,不說淤青,即使是舊傷疤,持續用著都能夠慢慢地消去。因為十分的好用,而制起來又不大容易,便也稀罕起來。 小宮女很快備下熱水,阿好將白瓷罐子擱下了,想著晚些回來再給膝蓋沒消的淤青上一點藥。若有有心人,今天的事怕是早已上心,無關她做了什么,但關乎皇帝陛下做了什么。既是這么回事,東西賞了給她,她更沒必要矯情的不用。 沐浴之后,阿好只將半干的烏黑長發隨意披散著。因一會便歇息了,她獨獨穿了一身偏于單薄的寢衣。不經心回到了房間,邁步進去,桌邊卻正坐著一人。 瞧見章煜,阿好不覺一個激靈,當即垂首行禮,道,“給陛下請安?!彼齾s忍不住蹙眉,不妙的念頭在心底重重劃過。 ☆、第8章 稀罕 窗戶沒有關,外面涼風灌進房間。 章煜在燭火明滅中站起了身,屋子里不夠亮堂,照不清他此刻神情。他似步伐閑閑,走到宋淑好面前,略一停步,允她起身。 阿好跪伏在地上,兩只寬大的花邊袖口相互交疊,如瀑青絲散落在背上與肩上,身上的香味兒若有似無,卻很好聞也不膩人。 聞言,動作麻利地重新站起來。阿好始終沒有抬頭,但恭敬往旁邊讓了讓,無聲之中將兩人距離拉遠了些。 章煜看破了她的心思,無端端被看作禽獸,難免哂笑。他一手背了在身后,錯開視線仍是直挺挺地站著,低沉的聲音在安靜的屋子里響了起來。 “給朕看一看?!?/br> “奴婢愚笨,不知陛下指的是什么?!?/br> “你膝蓋的傷?!闭蚂虾眯奶嵝?。 宋淑好抬眼看章煜,對上他的眸子竟覺得心虛,再垂眼已知自己的想法暴露了。這些日子,皇帝陛下態度轉變,以致于她自己也變得處處拘謹不自在。 今兒個都到她住處了,便不怪她想得多,約莫是那樣的意思。忤逆這一位萬萬人之上又專橫霸道的年輕帝王,是什么樣的后果……阿好猶疑一瞬,終究還是下定決心。 稍稍往后退了半步,沖章煜一福身,宋淑好垂首說道,“傷口可怖,不敢礙了陛下的眼,還請陛下恕罪?!?/br> 章煜似笑非笑,沒有說話。卻不知出于什么想法,他竟伸手抓住宋淑好的胳膊。隔著薄薄的衣料,似一樣能夠感覺到掌下肌膚微涼滑膩。 他手臂用力,似欲迫阿好起身,對方卻飛速抽回自己的手臂,不承他的情。于是轉眼又見她跪在地上,一副犯了大錯的樣子。 上次一道回宮也是這樣。膝蓋不還有傷么?一跪再跪,當真不怕疼。他到底是什么洪水猛獸,令她這么畏懼。 “陛下?!奔幢阒罆づ蚂?,阿好仍是開口道,“在奴婢的心里,陛下從來都是高高在上,只可敬仰不可褻瀆的?!?/br> 話說得再冠冕堂皇,其間表明的無非是并不希望自己碰她。章煜倒覺得冤枉,縱然她救過自己而自己也確實感激,可沒有想要將她收進后宮。她要是愿意倒是罷了,她不愿意,自己還能強迫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