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她不忍看下去。 她不會蠢到這時候找她mama的尸體,心里到底還是有點難過。 蛇頭們從樹上爬下來,清點了一下人頭:“十五個!聽好了。真是天都在幫我們!我本來想白天輪崗兩個人比較好闖,現在更好。洪水剛退,他們肯定還沒派人過來!趁著這個時候,鉆過鐵絲網!趕緊沖過去!下了水他們就不會抓了!” 出發時,幾乎有三十多人,現在只剩下十五個。而蛇頭們似乎習以為常,甚至眉頭也沒皺一下。 正這么說著,就聽見警犬叫的聲音,緊接著是窸窸窣窣的踩草聲,還有人說話聲。眾人毛都豎起來了,蛇頭急了,拼命招手:“快跑!”率先跑在前頭。 有人立刻一躍而下,隨著斜坡沖到了底下。 陸蔓君抱起她弟弟,不要命地跑。 似乎是這邊的動靜引起了注意,她邊跑邊聽見那頭聲音冒出來:“不許跑!” 砰—— 她回頭看,正好看見一個人朝天開了一槍,心臟不由自主震了一下。隨即見他身后涌現出幾個人,朝著他們這邊沖過來。警犬沖他們猛吠著,瘋了似的狂奔過來,踩得樹枝響。 過來了! 她頭皮發麻,偏偏弟弟沉得要命,跑不快。她一邊跑,一邊感覺喉嚨火辣辣,呼吸困難,肺擠不出空氣來了。她發誓這輩子都沒這么拼命跑步過,腿都跑得沒了知覺。 眼見生銹的鐵絲網越來越近,她心跳就越來越快。 鐵絲網破了不少大洞,正好容一個人過去。她先把弟弟推到對面,隨后自己彎腰鉆了過去,跑得太急,一不小心就被鐵絲割破了手肘。 她顧不得疼,她更不敢回頭,只顧著按住傷口繼續往前爬。 陸續聽見身后吵吵鬧鬧的聲音,伴隨著槍聲,哀鳴聲,痛哭失聲,似乎有人被抓住了。 前面就是顏色渾濁的河,幾十米寬。 隨著一聲槍響,她抱著弟弟,一躍跳進了河里。 撲通! 濺起了一大片水花。 她聽見身邊接連幾聲撲通、撲通的落水聲,回頭去看,早沒了男孩的影子。 這水不深,只齊腰。 她抱著弟弟游到對岸。岸邊有幾個人接應,伸手拽她上岸。 爬上岸的一瞬間,她感覺渾身都虛軟著,差點沒癱坐在地上。 她的胸口劇烈起伏著,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天哪,活下來了。 過了不知道多久,轟鳴的耳朵才漸漸能聽清楚聲音。周圍的人說著上海話或者粵語,一絲不漏地鉆進她的耳里。她聽不太懂上海話,也就沒再聽的心思。 她的心跳慢慢平靜下來,抬頭看了看這周圍。這似乎是個農村,三面環山,不遠處就是矮房子,房子前大多是井字形的大水塘。 她收回視線,河岸這邊還站了一大群人,估計是家屬,正焦急地朝河里探視。 這些家屬明顯生活好多了,一看就是沒怎么挨餓的。她看了看眼前站著的一個女人,年紀大概三十多,臉色紅潤。穿著一套復古的粉色格子布連衣褲,寬褲腳露出一截腳踝。腳上穿著一雙黑布鞋。黑頭發蓬松燙得高高的,六十年代流行的包包頭,像被一朵大圓云包住了頭。 看見這種充滿歷史感的打扮,她真是肅然起敬。 不少人見她上岸了,還走來追問,有沒有看見誰誰誰。她只能搖頭。除了他們兩姐弟,還有幾個人也上了岸,其他的都沒了蹤影。她比較在意那個好心的疤痕男孩,可一直沒看見他,可能被抓回去了。 其中一個穿白背心的男人大約是蛇頭,低頭看了看手里的花名冊,朝她走過來:“報名字,我給你家人打電話?!?/br> 陸蔓君忙問弟弟:“弟弟,還記得mama叫什么名字嗎?” 弟弟含糊地說:“燒豬……” 她小聲在他耳邊說:“再想想?!?/br> 指望一個三四歲的小孩記得自己mama的全名,也不算很強人所難吧。 蛇頭很不耐煩:“蕭淑芳是吧!”伸手嘩啦啦地翻著紙,找名字。 這都能聽出來是蕭淑芳! 陸蔓君抓到機會,順梯子爬:“是的,蕭淑芳?!?/br> 蛇頭抬頭環視一圈,沖著那七八個家屬大喊:“蕭淑芳的!來了沒有!”連喊了幾聲沒人應。蛇頭氣壞了,“搞什么!”又去看其他人。 陸蔓君身無分文,不交錢,蛇頭也不可能放她走掉。她抱著弟弟坐到一邊的大石頭上等,有些家屬交了一筆錢給蛇頭,又哭又笑地走了。 弟弟仰著頭看她,“我餓?!?/br> 她悄悄拿了兩塊巧克力給他,“再等一會,姨媽叫什么,還記得嗎?” 他含糊地答了一個名字。小孩子說話像含了東西似的,聽不清。她連蒙帶猜,估計這姨媽叫蕭娟。 她把自己和弟弟的名字都套了出來。 弟弟叫陸遠。 她的名字聽起來有點像陸蔓君,但是不確定是不是這樣寫。 陸遠一直在追問mama去哪了。陸蔓君告訴他:“mama去了很遠的地方?!彼犃司桶残牧?,把吃剩的巧克力揣口袋里,還拍了拍口袋外面:“嗯!mama的?!?/br> 陸蔓君一看有點心酸,扶著膝蓋跟他視線平齊:“嗯,弟弟很乖!不過mama暫時來不了,我們兩個先去,好不好?我答應了mama,要帶你去香港過好日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