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節
總得讓他們兒女團圓,石頭扒面的手一停,到底也沒問一聲能不能把娘帶來,點了一下頭,吃起面來,把湯都喝的干干凈凈,又去翻柴火垛,看著處處都料理得好,這才背著手走了。 石桂回來了才知道石頭爹來過,喜子學里也停了課,大家都不出門,面米也跟著漲了價錢,等又是一場急風急雨過去,天蒙蒙亮的時候,石頭爹冒雨過來敲開了門。 雨聲太細太密,把敲門聲都掩住了,還是喜子聽見的,開門一看就怔住了,石頭爹一褲管是血,背上還背著俞婆子,兩個人身上都濕透了,一開門趕緊了躲進來:“大雜院的屋子塌了?!?/br> 半夜里塌的,一半人逃了出來,一半人還壓在土墻屋瓦下,下這么大的雨,能撐得過幾時,石頭沒地兒可去,只得背著俞婆子來找秋娘。 秋娘眼見得俞婆子被砸昏了,可眼睛里卻依舊冒火星子,拿眼兒掃一掃石頭,看他褲管上都是血,這才忍住怒意,讓石桂拿干凈的布給他裹傷口。 用來納涼的那張竹床就擱在堂屋,石頭搓了手,想央求秋娘替他娘換一換衣裳,便是人沒砸壞,受這樣的凍也凍壞了。 秋娘哪里能肯,眼里只當沒瞧見,可到底翻了干凈的被褥衣裳出來,扔在竹床上,又讓石桂去灶下煮湯,還是石桂看石頭爹站著不知說什么好,嘆一口氣,她是絕不會侍候俞婆子一下的,只找了條大毛巾來,讓石頭爹把俞婆子給裹上。 真是惡人活千年,天災**別個受了難,她偏還活得好好的,石桂給了東西,指著喜子讓他回房去,喜子不必人說,自家先回了屋子,坐在床沿,聽見外頭娘在給爹煎姜湯吃,半天都沒出屋子。 石頭爹取了木柴來升火,換過干衣,這才好受些,秋娘端了一碗姜湯過來,看著他一口口吹涼了,扶著俞婆子喂她,轉身走時道:“你在這兒歇一天,明兒把人挪出去?!?/br> 不立時趕了俞婆子出門,就已經是忍了又忍,見著她恨不得咬上一口才能泄恨,石桂秋娘不出面,喜子更是不邁出屋門,燒飯做菜就只能交給瑞葉。 瑞葉這才知道石桂家里竟還有這么一樁事,她頓了半晌這才嘆一聲:“還是我來罷,也沒甚大事?!背谭蜃犹匾馍祥T一回,兩個都定了親,來看一看才合禮數,瑞葉留他吃飯,廚下沒存什么好東西,拿rou醬做了面,他吃的巾兒都散了還不住口。 俞婆子都上了門,石桂有了準備,若是她病勢沉重,秋娘不作惡人,她來做這個惡人,折騰了秋娘半輩子,難道竟還要替她送終不成。 俞婆子一碗姜湯活過來半條命,還當她們母子在土地廟,跟著立時想起來,揪著石頭的衣袖子,看這身衣裳便不是他的,寬了這許多,一口啐在地上:“可是她養野漢?” 石頭在本地沒親沒故,能找的也只有秋娘了,俞婆子知道她們有屋子,可上回關流民所把她給關怕了,里頭連乞丐花子都有,她身上但凡值些錢的都被摸了去,還挨了打,再不敢往沈府跟前去鬧事,也不曾想她們竟然搬了家。 眼兒一溜,見這屋子齊齊整整,比大雜院不知好了多少,往下一挨,拉了石頭的手:“她養野漢子,你就去告官,說她不貞潔,這屋子就是咱們的?!?/br> 作者有話要說: 夏天過去了一半 你明月半了嗎? 懷總跑步瘦啦,雖然離原來還很遠,但是在瘦啦,啦啦啦 大吉大利求包養 ☆、第357章 無晴 石頭身上的衣裳半濕半干,俞婆子要好上許多,她身上裹著大毛巾,人半坐在竹床上,屋瓦響了一夜,到凌晨的時候風雨大作,石頭聽見聲兒不對,趕緊伏了她出來,才剛邁出來,身后屋子就塌了半邊。 俞婆子嚇著了,石頭的腿也叫碎瓦片扎傷,大雜院里一片哀嚎聲,石頭見沒地方可呆,又不能再回冷暖鋪子里去,那兒的屋子就是木板茅草搭的,比大雜院的房子還不如,只怕早已經塌了,無奈之下,來尋秋娘。 這會兒端著姜湯,才只喝了半碗,一只手腕被俞婆子抓著,天半明半暗,她那一雙眼睛里卻冒光,嘴角都露出笑意來,原來有屋不覺著,到流離失所了,才知道有個地方呆著有多安逸,自家這樣凄風苦雨的,秋娘石桂竟有大屋住,進都進來了,怎么也不愿意出去。 俞婆子說了這一句,眼見得兒子半天沒說話,一把推了他,石頭手上端著湯,冷不丁被她一推,連湯帶碗全給撒了,就聽見一聲脆響,那青瓷碗兒磕壞了一個角,石頭怔愣愣看著俞婆子,忽的高聲,半是吼半是喊:“娘!” 碎了碗的聲音雨簾都蓋不住,何況是石頭那一聲喊,俞婆子進來的時候臉色青白,眼看著就要不行的模樣,哪個知道她半碗姜湯又能活命。 聽見這么一聲喊,還當是俞婆子不成了,秋娘身上正拿著干凈布又找出藥來,預備給石頭裹傷口,聽見喊聲手上一抖,問石桂道:“難道是……是……” 那個死字到底沒說出來,石桂按下秋娘的手:“我去看看?!鼻锬锵沧佑崞抛佣颊J識,自己卻是十來年不曾見過了,石桂牢牢記著她,她卻認不出石桂,這話只能由著石桂來說。 她開了屋門出去,撐著雨傘跑到堂屋,進門把雨傘細細收起來,擱到屋角讓它淌水,緩緩走過去,居高臨下的盯著俞婆子的臉,冷淡淡瞧她一眼,又去看一邊的石頭爹,石頭原來半跪著,這會兒是全跪在地下。 石桂掃了他一眼,知道他是不會開口了,肩膀都似壓垮了,兩只手撐在大腿上,屋里太暗瞧不分明,也不知哭了還是沒哭,只半天都不抬頭。 俞婆子被石桂這一下給唬住了,竹床擱在屋角,屋里只有一盞油燈,風雨一大,燈火明明暗暗的,她瞇著眼兒半天,就是認不出來眼前這個姑娘就是她一心想要賣掉的小孫女。 石桂輕笑一聲:“你不識得我了罷?!彼龥]往竹床上靠,反坐到桌邊凳子上,開著的門里透進光來,俞婆子在暗,她在明,一只手搭著桌子,斜著身子指一指外頭:“等天亮了,你們就走?!?/br> 俞婆子這會兒才回過神來,氣得心肝疼,在她心里,石桂賣掉了也還是石家人,秋娘賣掉了,也依舊是石頭的媳婦,只要想賣,就能再賣一回。 她氣的想要撐起來,可偏偏動彈不得,眼前這姑娘乍一看認不出來,仔細一看不是石桂又是哪個,她丁點兒大的時候,就用這種眼光看著自己,涼冰冰的扎人心,養得她一場,打罵都是給了她活路的,她偏偏不識好,不識好歹,就更該打。 俞婆子自己都不記著掐過她多少下,秋娘石頭總要下田去,略不如她的意,就是又掐又是打,可回回打她,回回她都是這么看過來的,不叫疼也不告狀,就這么冷冰冰的看她。 看的俞婆子心頭火起,若不是她從小就能干點活計,早就把她丟出去了,秋娘看見女兒身上青紫,這才帶著她出門,便是看蠶,也給石桂一個小簍筐,把她擱在這里頭,讓她好睡覺。 俞婆子看見她這作派,聲勢先弱了,原來滿肚子的算計,只當秋娘還是秋娘,石桂也還是那個丁點兒大的毛丫頭,只有喜子,他是石家的根,得把他留著,跟著他們住大屋。 石桂看的明明白白,俞婆子十多年都沒有改,惡的愈惡,過了苦日子,身上最后那零星的良善都沒了,也不指望著她悔過,也不需要她悔過,彈一彈指甲:“我可是為著你好,等舅舅來了,往官衙里告你一狀,你那站籠可是沒站夠?” 石頭這會兒才出聲,低低求了一聲“桂花”,石桂卻沒理會他,俞婆子都不是橫在心口一根刺,只要有她在,就是隔著山隔著海的,知道石頭爹是在求她別把話說絕了,可不把話說絕了,她就還有再上門的一天。 俞婆子抖著嘴唇半天沒說話,她這才想起怕來,跟著兒子又過了一年多安生日子,雖吃不好穿不好,住的地方卻比原來在蘭溪要強得多,何況她傷了腿,只有兒子侍候她,日子過得很是舒心,石桂說的話,卻讓她想起在牢獄里的日子來。 渾身一個激靈,才還眼露兇光,恨不得把這屋子一口氣奪過來,這會兒人都軟了,她一個村婦,知道甚個國法大律,還是進了牢獄,才知道娘家要是來首告,她還得再坐牢,里頭的人可不跟她客氣,一天一頓水飯,跟耗子臭蟲住在一起,她最是年老,女囚個個比她惡,要不然她的腿,也不會就這么斷了。 她不敢罵石桂,就罵兒子,狠狠捶了他幾下:“你這個沒良心的,你就眼看著她這么欺負我!我白養活了你,當年就該扔下你,奔我的好日子去?!?/br> 俞婆子又是哭又是叫,石頭被她推搡著搖來搖去,石桂立起來,還往墻角去拿雨傘,走進雨簾里,把這間堂屋留給了俞婆子。 秋娘坐在屋中,看見女兒回來了,輕輕笑一聲:“你趕緊坐罷?!蓖崞抛哟蚪坏?,就是討好她也落著不好,何況是趕她走,秋娘正給石桂做鞋子,跟瑞葉學了花樣,這才知道姑娘家的鞋子還有這么多花色,知道她喜歡綠的,也學著樣子給她繡上一圈花。 秋娘不問,石桂也不提,外頭雨聲不住,風吹得窗框“嘭嘭”作響,屋里點著油燈,瑞葉也不知要怎么安慰秋娘,一屋子人湊在一處,喜子拿了書看著,石桂從頭上拔下簪子挑一挑燈花:“你念出來,總比聽這雨聲要響?!?/br> 俞婆子來了,看著亂了,其實全沒有亂,秋娘深恨當年竟事事順她的心意,那會兒想起來咬牙切齒的,如今想起來,竟只想著讓她快走,彼此不再見面,同石頭還跟原來那樣處。 石桂看著秋娘低頭一針針扎得密實,知道她這才是放下了,心里嘆息,屋里只聽見喜子的讀書聲,秋娘聽一段就抬頭笑看看兒子,再沒有比如今更好的日子了。 就是堂屋里的俞婆子都不能再打擾她的安寧,秋娘又看看女兒,沖她笑一笑:“你喜歡這些素的,可嫁人卻不能穿素,得正正經經穿上一月的紅,到時候娘給你多裁兩匹布,咱們換著穿?!?/br> 這話是她聽瑞葉說的,說原來葉家就預備著繡娘,親事雖沒定,嫁妝得先辦,按著身量放幾寸,朱紅淺紅茜紅要做一整箱子,上頭都要繡上葡萄石榴萬字不斷頭,這才是好意頭。 民間嫁女沒這么麻煩,卻也不能太簡薄了,給她襟上裙角繡一圈花,這才是個新娘子的樣子,薄薄打上幾枝金釵,那就是很體面的嫁妝了。 把原來的都拋在腦后,只想著女兒要出嫁,兒子正讀書,往后給他娶一個喜歡的小娘子,秋娘不是沒聽見石頭的吼聲,可聽見了心里卻不覺得快慰,這么多年才只這么一聲,這念頭從心里劃過去,半點沒了波瀾。 外頭天還黑著,卻誰都睡不著了,石桂干脆幫著秋娘分線,她的活計是跟著玉蘭學的,也很拿得出手,秋娘繡襟口,她就繡裙角,秋娘還抬頭對瑞葉道:“等你生了娃娃,可得給一身舊衣,讓她壓在枕頭底下?!?/br> 把瑞葉說的面上通紅,一言不出,嘴角卻抿起來,程先生在她跟前還是不敢說話,卻時時刻刻都望著她,這會兒就把束修交到她手里,說她是借居的,都定了親,就得花他的錢。 還當讀書人心里彎彎繞繞多,偏偏給了她這么一個實心眼,瑞葉垂了頭,越想越是面頰泛紅,秋娘看看她,仿佛年輕的時候也有過短短愛面紅的日子,可是后來,也就沒有了。 堂屋里石頭還跪著,俞婆子推打的累了,也知道無法,心里當真怕起來,推了兒子要走:“咱們便是去土地廟,也不能再在這兒呆著了?!?/br> 石桂看她的模樣,石頭一走,還不定怎么折騰她,她這才明白秋娘石桂都不能由得她擺步了,推著兒子趕緊離開,石頭卻沉默著半天沒說話。 她們不敢沾有不敢沾的道理,便是石頭也沒想到她一醒就先打了房子的主意,他坐在地上,身上的水滴到青磚上,身邊一圈都是濕的,好像永遠干不透,眼睛望一望秋娘的屋子,抹了一把臉:“等天亮了,我帶娘回去?!弊靥m溪去。 外頭又是砸門聲,石桂撐了雨出去開門,這回看見的,卻是碼頭上賽龍舟時給她半塊紅帕子的苗家姑娘,定晴看了是石桂,一把拉了她的手:“海灘上屋子塌啦?!?/br> 石桂臉色煞白,兩個都顧不得撐傘,往雨簾里一扎,手拉著手往海灘邊跑去,人被雨澆的透濕,到了地方只看見一片狼藉,屋子只余下一地的木板稻草。 作者有話要說: 我整個七月都不知道在干啥 好吃懶睡兔癱 雖然今天四號,但努力在存八號的稿子 哭泣臉 謝謝地雷票,愛你萌 bigbang小跟班扔了1個地雷 ☆、第358章 生病 阿朵的情郎跟明月在一個屋里,尋常也做些小菜往營地上送,石桂同她見過幾回,很喜歡她膽大活潑,彼此互通過一回住處,見著面也能多聊幾句,海灘上房子塌了,有人給她報了信,她立時就來找石桂,兩個人一道去尋情郎。 顧不得拿傘,雨拍在臉上竟也這么疼,石桂眼睛都睜不開,拿手撥著濕發,兩個一路狂奔過來,石桂的腿腳不如阿朵,她是山地上跑慣了的,踩著雨水還跑得飛快,雨把沙子打濕了,一層層的往海里沖,石桂阿朵手拉著手,深一腳淺一腳的往營地里走。 遠遠就看見一片狼藉,屋倒瓦掀,木板屋子吹掉了一大半兒,石桂跟阿朵手拉著手,站在營門口,隔著雨簾都能聽見哀叫聲。 營地上有許多人,都在掀木板救人,半夜里起的狂風,人能逃出來便是不易,一個個都赤著上身,也分不出誰是誰來,石桂高聲喊著,有人回過頭來看看她,她心頭一喜,往前兩步,正要細看,那人又扭頭轉了回去。 聽見喊聲的都轉回來看看她,可又都不是明月,石桂找了一圈都沒找著人,阿朵過來拉她,指一指遠處的竹臺,蓋了防雨的布,這會兒里頭點著燈,瑩瑩一點光亮,只見著里頭人影疊著人影,想是逃出來的人都在里頭躲雨裹傷。 竹扎得牢牢的,因著是給達官貴人們坐的,一層層的扎了好幾層,底下是中空的,上面蓋上油布,屋子塌了,就抬了傷員在這里先歇著,手腳還能動的,還回海灘上去救人,石桂阿朵兩個彎著腰鉆進去,在吵吵嚷嚷的人群里叫著各自情郎的名字。 天還沒亮的時候只能聽見屋子倒塌的聲音,到太陽從海底探出頭來,海灘上有了一線光,那些活著的這才圍在一處,靠著光亮,幾個能動能跑的湊在一處,從最近的木屋里頭翻找。 又給竹臺上蓋上雨布,沒給木板砸傷,就先被冷雨給凍僵了,石桂還不死心,往火堆里去找,這時節也顧不得什么給圣人演武了,就拿了木料竹子升火,幾個人圍成一圈兒搓手。 海灘上已經清出半邊,石桂也顧不得什么男女,一個個拉著看一回,臉上有泥有沙的,盯著看一眼就知道不是明月,拉了人問,卻無人答她,都只搖頭。 胳膊上腿上都有傷,拿粗布一裹,還有斷了腿的,拿細竹綁在腿上,支撐著腿兒,縮在雨布下烤火,臉色青白,嘴唇發紫。 要是再找不到明月,他就是不被砸壞,也凍得失溫了了,石桂喉嚨都喊啞了,阿朵更是一樣,兩個女人的聲音在竹棚里頭越發分明。 可卻沒人應她,也沒人答理她,一個個抱著腿靠著,且不知道往哪兒安置,阿朵也找了一回,兩個人都沒找到,石桂同她兩個對看一眼,身上的衫子緊緊貼著,水珠順著衣服滴下來,手指尖涼透了,卻沒人開口。 石桂伸出手去,阿朵伸過手來,兩個人緊緊握著,一齊往塌掉的竹屋奔過去,眼睛往那塌下的木板看去。 十幾個人的通鋪屋子,雖是榻了,可石桂怎么也不信明月會被壓在這底下出不來,他那么機靈,人又警醒,還有人守夜,怎么會壓在里頭出不來呢? 心口發木,腳步卻不停,耳朵里亂紛紛的,除了雨聲,還有人說話的聲音,陳管事急急趕過來了,大聲指揮人把清空底下,淺淺一層,竟也壓了人,睡夢之中毫無所覺,木板直直砸在身上還好些,還有一個砸在腦袋上,當場就沒命了。 石桂一個哪里抬得動木板,她彎著腰冒著雨去拖,阿朵跟在她身邊,兩個女人一個抬一邊,誰也沒說話,誰也沒哭,咬牙把木板抬起來,挪了一塊又一塊。 兩個隔著雨簾兒看不見對方的臉,手也被雨水澆得冷冰冰的,一塊連著一塊不間斷,底下還有壓著人的,石桂一看手腳就知道不是明月,再抬頭看看阿朵,跟著松一口氣,阿朵雖咬著牙,也沒露出悲戚的神色來,這底下壓的人也不是她情郎。 露了半個身體在外頭,木板是砸在頭上的,抬起這一塊來,底下的東西必不好看,石桂吸一口氣,兩個人雖看不清對方,可目光卻實實碰著了,心里念著,抬起木板來。 這人已經被砸得面目全非,半張臉都看不清了,雨水渾著血水往下澆,血水就浸在沙子里,一層層的染上顏色。 兩個先還彎著腰,跟著就蹲下身,在這一小片地方翻翻找找,掀開來看到里頭有東西,才抬起來,除了才剛那一個人,余下的多是衣裳,露出一個角來,讓人以為里頭壓著人。 阿朵生得石桂還要纖細,手上無力,兩個人卻抬起了十來塊木板,咬著牙沒叫一聲,阿朵先還能忍著不哭,等十幾塊搬完,肩膀已經抖了起來,只死死咬著唇不吭聲。 石桂無心安慰她,她自己都陷入可怕的想像里,阿朵再支撐不住,蹲著身子哭起來,才剛天上還似海水倒灌,這會兒雨勢竟慢慢小下來,石桂拉了阿朵起來:“再找一回?!?/br> 阿朵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石桂卻聽見明月在喊她的名字,一聲遠一聲近,她倏地回頭,雨絲布了滿面,臉上是水身上也是水,往前一步都覺得腿腳沒了力氣,她才要動,就被明月一把抱住了。 明月是頭一批逃出來的人,等到有了光,先把一批人安置在竹棚底下,他去尋了管事的又去給吳千戶報信,大雨里頭燈籠跑掉了,一點微光根本辨不出路來,等報過一輪信,再去石家時,石桂已經出來了。 石桂被明月結結實實抱在懷里,也分不清臉上是雨水還是淚水,伸手狠狠打了他一下,明月抱了她,胸膛不住起伏,知道石桂來找他了,他這輩子都沒跑得這么快過,捧著她的臉親了一口,親上一口還不夠,又是風又是雨的在沙地上找了他這么久,他這會兒心里都發燙,手指頭捏著下巴,輕輕一下啄在石桂嘴角。 攬在懷里細細檢視,這才看見石桂的指甲都開裂了,指縫里俱是泥沙,粗沙礫劃破了食指,指尖被雨水沖得發皺,她伸手那一下看著重,可打在明月身上也是軟綿綿的,半點沒有力氣。 石桂身上發軟,力竭之后人都站不穩了,明月心疼的不行,大家伙身上都是濕的,也不知道她除了手指還有什么地方受了傷,想把她送回去罷,這兒的事又沒完,但凡能動,都要去跟著找人,不獨是工匠,還有兵丁,俱有傷亡。 石桂還跟阿朵一起,明月把她送到了小飯鋪里,敲開王娘子的門,幾個人都跟水里撈出山來的一樣,阿朵才還哭得肝腸寸斷,這會兒收了淚,人又笑起來,拉著她的阿郎不放手,細細叮囑了一句又一句。 王娘子趕緊去煎姜湯,拿了干凈衣裳出來給她們換上:“咱們這兒無事,肖娘子家那棵樹叫吹倒了,半個屋頂都塌了?!?/br> 石桂喝了熱姜湯,還是凍得直發抖,這個天氣明月還在外頭支撐,該給他也送些去,石桂支撐著起來要跟王娘子一起煎姜湯,王娘子趕緊把她按在小床上:“姑娘歇歇罷,淋了這么久,鐵打的人也熬不住,拿被子蓋一蓋,捂著可不能再吹風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