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節
宋蔭堂笑一笑:“我自己來的,沒讓人跟著?!?/br> 這話就更古怪了,不論是從甜水鎮還是從金陵城,到穗州來都是山長水遠,家里的老人怎么能放心,哪知道宋蔭堂下一句更是叫人驚奇:“祖父致仕了?!?/br> 葉文心只當是葉家事發,帶累了宋家,臉色煞白,宋蔭堂看她站都站不住,趕緊退開一步,讓石桂扶著她在玫瑰椅上坐下。 葉文心揪著襟口,半天才道:“是,是什么事?”心口怦怦跳個不停,就怕是弟弟的事被發覺了,心里已經打算起來,收拾了東西讓葉文瀾先躲到西人堂去,再不濟跟著船只出海,要是拿著了,就是逃犯,似這樣的斷不能留下性命了。 宋蔭堂卻有些難以啟齒:“同你們不相干,祖父祖母一并回鄉去了,嬸娘跟二弟兩個也回了鄉?!比~文心若有所悟,只提到宋敬堂跟甘氏,那宋之湄呢?還有澤芝呢? 宋蔭堂眉頭深鎖,卻不再多說,葉文心看過一眼,石桂趕緊退下去,守在門邊等葉文瀾從西人堂回來,又讓廚房里備下飯食,一家子人都回了鄉,那原來那些丫頭們呢? 葡萄淡竹石菊幾個能不能跟著回鄉去?她們三個都算是宋蔭堂院里的,本來宋蔭堂就不在金陵,無人護著也不知道會不會發賣了她們。 石菊且還好些,她手上管著葉氏的帳冊,葡萄淡竹又怎么辦,大戶人家要回鄉,得用的丫頭帶上,用不上的就地賣掉,宋家這樣的人家,卻是輕易不賣人的,可這倒像是遭了難。 石桂心神不定,里頭的葉文心也是一樣,宋蔭堂雖跟她說不關葉家事,她倒底放心不下,問道:“到底是甚樣事體,讓老太太老太爺這樣急忙回鄉?” 宋蔭堂蹙蹙眉頭,這事兒不能跟葉文心一個未婚的姑娘說,只挑了樁喜事道:“澤芝訂了定,老太太作的主,就在家鄉,隔兩條街,就是出了嫁,也有人照應著?!?/br> 澤芝三年孝未過,可原來聽說是在金陵城里說親事的,宋家這樣的門第,庶出年紀大些,嫁進翰林人家也不難,何況澤芝識文斷字,管事上頭差些,帶著管事嬤嬤出門子便是。 葉文心百思不解,外頭葉文瀾回來了,看見宋蔭堂叫了一聲表兄,看jiejie面色凝重,只當事發,葉文心是贖出來的,只戶籍上難看些罷了,他的身份卻是完全作假,頂著葉文瀾名頭那個人,走到漳州就說死了,世上是再沒有葉文瀾這人的。 姐弟兩個一齊變色,宋蔭堂想瞞也瞞不住了,咬牙說道:“大meimei,大meimei懷了胎,進宮去了?!?/br> ☆、第302章 陽錯 葉文心同葉文瀾兩個面面相覷,好半日不曾回過神來,再怎么也想不到竟是因著這個讓宋老太爺回了鄉下。 葉文心蹙了眉頭,她一個未婚的姑娘家不好開口細問,可她們是二月里走的,這會兒才進五月,宋之湄二月里還在宋家,怎么就能懷了胎。 宋蔭堂也不能細說,詳細的他也不并不知曉,只知道有天忽的接著信,說老太爺病勢沉重,連老太太都不好了,說要回鄉養病,匆忙忙從金陵回到甜水。 宋敬堂跟甘氏一并跟著回來了,宋蔭堂到碼頭去等,等來的卻是一只快船,也只有一條快船,只帶了幾個人,幾箱子尋常用物,說是說老太爺病了,起不來身暈沉沉送進車里的卻是甘氏。 宋蔭堂心知有異,宋敬堂是預備著出仕的,怎么會這時節回來,甘氏也是一樣,他離開金陵的時候,二房人人都好好的,還曾接著信,說宋敬堂要娶金賽蘭了,親事定在八月里,家里已經預備著辦喜事,還讓宋蔭堂回去觀禮。 酒是吃不得的,禮卻能看,到底是兄長,弟弟娶親避不過去,宋蔭堂還沒回信,人就已經全回來了。 老太太老太爺看著氣色很壞,澤芝也瘦了一圈,一家子人下了船,宋蔭堂又往船上望去,問得一聲:“大meimei呢?” 甘氏宋敬堂都回來了,宋之湄也不會獨個留在金陵,哪知道他不問便罷了,一問之下澤芝不住沖他搖頭,他跟兩個meimei都很熟悉,一看澤芝臉色就知道出了大事,再看向宋敬堂只看見他闔了闔眼兒,半晌嘆一口氣。 宋蔭堂還當是宋之湄病發了,甘氏遮遮掩掩的帶了兒女上京來,一半是為著給宋之湄治病,自從回了甜水,她一日比一日沉默,甘氏先還當她是想通了,心里明白過來了,不住的念佛磕頭,菩薩保佑,折了她的壽數也愿意。 一家子在甜水的日子過得安寧,甘氏又得收拾被大水沖壞的房舍,又要侍奉四個老人,看見女兒安安分分的做針線,也幫著一起理家事,還知道給老人侍疾,越發當她是好了。 若不是死了丈夫,女兒也能說親,雖耽擱上兩年本地的兒郎也多有守孝的,慢慢尋訪個好人家,女兒嫁過去,日子過得舒心比什么都好。 便是這一疏忽,到論起婚嫁來,甘氏才知道她哪里是好了,半點也沒忘,心都涼了半截,知道女兒這是發了癔癥,還想著在甜水說親,這名聲可不能傳出去,這才帶她回京城來看病。 師婆也有說她這是失魂癥的,看著辦事說話都是好的,一觸著病由立時就呆木木的,哪個地方走了魂的,哪個地方去喊回來。 還能是在哪里走了魂,甘氏一雙眼睛哭腫了,帶著女兒上京來,這話還不敢說給老太太聽,怕他們真把女兒送到姑子廟里去,焦頭爛額,要不然怎么也不會讓金賽蘭跟著上了京。 甘氏心里的苦楚沒處去說,哪知道宋之湄回了金陵,人竟慢慢活泛起來,甘氏又怕她在家里露出什么來,正逢著葉氏的喪事,帶她到鄉間田莊去住,不曾想太子竟在長公主的莊子上住著。 太子的病過了年關竟慢慢好起來,圣人本來對他諸多不滿的,病過這大半年,原來計較的也不計較了,何況宋之湄還懷了身孕。 宋老太爺一口氣差點兒沒提上來,這回倒是真的病了,一家子人坐船回來,金陵城宅子里的東西都沒收拾好,只留下兩個管事的。 老太爺最信任的高升送了葉文心到穗州來,若是早有打算,也不會這時候把高升派出來,老太太只帶了貼身的幾個丫頭,宋家的事還沒理干凈,急急忙忙上了折子給圣人,說宋老太爺眼看著要不行了,只求能歸故里養病。 圣人這回竟答應了他,不獨答應了,還賜下許多金銀來,一家子急急忙忙的回去甜水鎮,宋蔭堂接著信的時候,船都已經快到了。 宋蔭堂厚道不再多說,葉文心也不能細問,這事兒便含混過去,未婚先孕是樁丑事,懷的是皇家子嗣就又不一樣,雖不想再問了,到底還是問:“是進了東宮?” 宋蔭堂點一點頭:“大meimei在家心里總不暢快,嬸娘帶著她到莊子上散心?!彼渭以诰┙疾华毴~文心住的那一間院落。 那兒是因著幽靜,宋老太爺才會讓葉文心住在里,后邊還有個莊子,靠近了長公主的莊院,那頭一片兒連著山,又能打獵,還能泡溫泉。 葉文心蹙蹙眉頭,抿了唇許久不曾開口,反是葉文瀾問道:“表兄此來,是暫居還是長???”暫居許是還想著當官走仕途,若是長住,那就是真的放下朝堂事了。 宋之湄懷了胎,太子如今只有三位公主,若是生下兒子來,宋家再沒有躲避的道理,只會更上一層要,可宋老太爺自覺顏面大失,污了清白名聲,哪里還肯占這樣的好處,只覺著門生舊故都要背后戳他的脊梁骨。 宋之湄東窗事發之時,葉文心幾個行船快到穗州,這才不知情,宋老太爺還把宋蔭堂叫到病床前:“咱們家再不能做欺心事?!比羰巧伺畠?,宋蔭堂也還有回去的一天,若是生了兒子,還不如就當個田舍翁。 幾個人都不再說話,葉文心留下弟弟招呼宋蔭堂,自家往前頭去,看看屋里的東西置辦好了沒有,才走到門邊,就看見石桂點了艾草熏蚊子。 穗州天熱,蛇蟲極多,只怕宋蔭堂睡不習慣,看見葉文心來了,笑一聲:“大少爺過來可是長住的?” 葉文心也不瞞她,把宋之湄的事說給石桂聽,石桂本來捂著口鼻熏墻角床邊,聽見這話猛吸一口氣,嗆著了煙,又是流淚又是咳嗽,好容易才止住了,目瞪口呆道:“大姑娘……當真……” 一家子都避到鄉下去了,哪里還能有假,石桂蹙了眉:“老太爺想的是容易,甩手不干了,二少爺跟二太太怎么能肯?” 到底是親生女,宋敬堂跟宋之湄又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宋之湄真的進了宮,往后怎么也脫不得干系的。 “我聽表哥說,如今她已經是太子嬪了?!边€是太子妃抬舉的她,宮外有孕接進宮來,到底叫人恥笑,可太子妃非但不妒,還替她謀下這個封號來,一下子就是太子嬪,比兩位生育了孩子的還更有體面。 太子妃人前人后都帶著她,又說閨中就有情誼在,想必是菩薩看她們兩個要好,因果玄妙,天底下的事果然是堪不破其中奧妙的。 石桂一聽這話便知道宋之湄在宮中的境況是絕計不會好過的了,不論太子妃是有意還是無意,都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葉文心看石桂也皺了眉,知道她想明白了其中關竅,她同宋之湄相識一場,兩個雖性情脾氣不相投,也還是指望著她好,哪知道會是這么個境遇。 “怎么有光明大道不肯走,非得鉆進那九重宮闕去?”葉文心怎么也不能明白宋之湄想的什么,石桂卻道:“姑娘想的是高處不勝寒,大姑娘想的又不一樣,人各有志,只帶累了一家子?!?/br> 宋家一走,留下宋之湄一個在宮里無依無靠,只怕她心里恨意更深,往后的路也更難走,太子妃既把她架了起來,她除了抱住太子妃,再沒有旁的路能走,若是生下公主還好些,太子妃便為著全自己的臉面,也得善待她幾分,不論里子如何,面子總得做足了,若是生下兒子,宋家又再無人在朝為官,宋之湄的處境也不知會如何。 葉文心搖一搖頭:“縱她有青云志,這青云路也不好走?!毕肫鹚沃?,還是那個掐尖的小姑娘,后來再未見過,如今再聽好似隔世。 石桂也不過跟著嘆上一聲,兩個除開在這屋里說上一說,也不能左右分毫,路是她自己選的,怎么走也端看她自家,宋老太爺急急搬回去,便是有福不享,有難也不當了。 石桂熏了屋子,葉文心鋪上床鋪,點起油燈來,廚房里的菜也上了桌,他們幾個都在守孝,石桂還回去跟秋娘一道用飯,喜子頭一天上學,回來了就跟在秋娘身后,他比別個差許多,啟蒙的書都有好些不記著了。 六歲的時候讀了半年書,跟著就受了災,如今已經十歲了,哪里還能記得多少,石桂給他補上些,還是差許多,頭一天先生考他,他十句里只能答出來一半,喜子發了犟脾氣,捧著書立在墻角念了許多回,就跟他練打拳似的,一拳出不好,就一直打,打到好為止。 石桂看他念的滿頭是汗,絞了巾子替他擦臉,讓他先吃飯,他板了一張臉,緊緊皺著眉頭,飛快扒拉了碗里的飯,又捧著書往墻角去了。 他讀書自來沒這么用功過,石桂有些納罕:“這是怎的了?可是先生罰他了?”石桂知道私塾里的先生都用戒尺罰人,可喜子手上臉上都沒被打過的樣子。 秋娘手上還拿著筷子,給石桂挾了一筷子麻油雞,是專為著慶祝頭天生意好,才特意去買來的,留了雞腿給石桂,一面說著快吃一面笑起來:“原來在家就是這樣,曉得束修籌措不容易,這才加倍用功呢?!?/br> ☆、第303章 野心 宋之湄以后如何,自有宋家一干人去煩惱,石桂掛心的只有葡萄淡竹幾個,宋之湄懷孕進宮,對宋老太爺來說是家門不幸,若是他有意送孫女進宮,也不會給孫女們報了免選,鬧出這樣的事來,他不病還能如何。 葡萄淡竹都是宋蔭堂屋侍候的,石菊手上還管著帳目,宋家退回鄉下,也不必這許多人侍候,按著老太太性子想一回,動誰屋里的都不會動宋蔭堂屋里的丫頭。 也不知道鄭婆子是不是被發賣了,她不過是個不得寵姨娘房里的燒灶的,真個回了老宅,小院里連小廚房都沒有,也只老太太能開小灶,鄭婆子的差事丟了,女兒女婿又扶不上臺面,要發賣就是發賣這樣的下人。 這會兒還不會大肆賣人,若是宋之湄生下兒子來,只怕老太爺就得清一清宅院,做個再不回京的意思來。 宋之湄既是宋家棄之不顧的,太子也不會再多看重她,太子妃要拿捏起她來,只消動動眉頭,自有人替她出手,此時不動,也就是因著她懷了胎。 太子子嗣不豐,東宮里尋常宮人若得了臨幸,太子妃也要叫太監記下日子,到下月來紅之前,一干事體都不必做,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宋之湄進宮這時,肚里的孩子都有兩月了,雖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可從皇后到太子,一句不是都不曾說過太子妃,此時已成僵局,一朝分娩才是變數。 石桂寫了信寄回去,說明是寄給石菊的,只是此時送信很慢,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才能收到,擱下筆吁一口氣,得虧得離了宋家,這些事同她再沒干系。 石桂拿了算盤出來,帳冊上記的一筆筆開銷再對一回帳,頭一天開張,也沒甚個能算的,可她看著這上面的數字,就是覺著心安。 算過帳,再盤點起明兒要做的菜,rou是一早上送來的,菜蔬也是一樣,今天的菜用的一點不剩,明兒還多加了些,菜錢是不愁了,廣告招牌卻得早早做出來,弄個四方方的竹制燈籠,四面都糊上紙,寫上石記竹筒飯,就按在車上,夜里讓大發點起燈來去送飯。 金陵城家家鋪子出外都掛幡子,畫的什么就是賣什么的,針線鋪子外頭掛荷包,米面鋪子外頭掛一個量斗,尚書巷子里頭倒沒叫賣的,可看貨郎擔上卻也替各家發單子,上頭印些什么,哪條街哪一家寫得明明白白。 石桂一手撐了頭,發這樣的單子很是尋常,金陵還少些,多還是人畫的,畫上一張一文錢,在穗州又不一樣,因著印廠開的多,小商鋪去印廣告單子也容易,石桂便想開個版子印上百來張。 先時也不能印得多,既是新開的店,自然要有優惠,憑著單子免費到碼頭來領一份蓋飯, 再沒比免費更叫人高興的事。 版刻墨印出來的,也不會有人盜取,一天發出去二三十張,總有人來領,這樣一份蓋飯價錢公道味道又好,也有家里寬裕的婦人,就往腳店里去買吃食,一樣是買吃食,石記竹筒飯怎么就不能買了。 印出來的單子就讓喜子去發,他上學的那條街上也有好幾家私塾,一條街上多是民居,識字的人也更多些,這些單子發出去,不愁無人來領,口口相傳,比沿街叫賣知道的人還更多些。 跟著再雇兩個人,多加一輛車,明兒就從三百份,加到四百份,可惜人手不足,能做竹筒飯,就能做早餐車,蒸了包子推出去賣。 石桂嘆一口氣,倒把秋娘唬了一跳,趕緊放下針問她:“怎么?可是虧了?” “哪里能虧,我是想著要是咱們人手夠,就能做早點生意,上工之前正是肚餓的時候,只怕比夜里的蓋飯還好賣?!毕铝斯ぞ托⒘?,工人在哪兒吃不是吃,三三兩個聚在一處還會喝些小酒,既要吃酒,就得有下酒菜,都往里頭的腳店去,晚上的飯就比白天賣的少。 石桂想明白了,就想到早點必然有賺頭,上工之前自然是離得港口越近越好,早上也有人在那兒賣餅賣包子,她們車上還能裝得更多些。 秋娘聽她說了一時笑起來:“你這孩子,心怎么這么野,頭天生意才剛順順當當做下來,你倒想著旁的去了,按我說的,咱們就照眼前這樣,慢慢來?!?/br> 石桂卻不能慢慢來,等那些鋪子眼看著有利可圖,全都推著車來賣,她的賺頭就小了,晚上的生意也不如她預估的那么好,得趕緊再想法子,只恨本金不足,要是一氣兒推出四五輛車去,各各占上一角,別人要同她爭,也沒這么容易。 石桂又把發廣告單的事跟秋娘說了,秋娘急起來:“一天二三十份,咱們賺頭本就不多,再白送出去這許多,可不是沒錢好賺了?!?/br> “哪會有這么多人上門來,這都是有期限的,咱們按天數算,一張單子限期五日,五日不來領那就是作廢了,活字排版只不過動動數字罷了?!笔鹂匆娗锬镎娴陌l急,拉了她道:“我估摸著二三十張單子里頭能有七成人來換就是好的,一個人拿著了,一條街的都知道了,看熱鬧的就白看了熱鬧不成?” 十個知道的人里,有兩個跟著來看,再有一個摸了錢,這生意就不算虧,秋娘默默想得會兒,眼圈竟紅起來,石桂不知所措,就聽見她說:“你心里這許多主意,若是早幾年就聽了你的,也不必把你賣出去當丫頭了?!?/br> 石桂丁點兒大就說要往鎮上去,可她不過一個孩子,哪個肯聽她的,秋娘石頭還當她愛城里熱鬧,回回她說了,便許諾帶她去趕集進城一趟,哪個也沒把她的話當真,如今才知道她是認真在說生意的。 石桂笑起來:“娘就為了這事兒?不值得難受,咱們如今不是很好?”那會兒不過是個不識字的鄉下丫頭,五六歲大說的什么大人都不會當真,秋娘綠萼兩個能聽她的,也是因著覺得她在金陵見了市面,又識得字,若是按原來那樣長大,頂上還是石頭秋娘做主。 這會兒看她做得有模有樣,心里又后悔起來,早早聽了女兒說不準都有了自己的鋪子,秋娘伸手揉揉女兒的頭發,石桂站起來收了她的針線:“忙了一天可不許再做這傷神的事,等賺了錢,找個裁縫做就是了?!?/br> 秋娘才還心酸,聽她這一句又笑起來:“你這是當了家還不知道柴米貴,找個裁縫得花多少工錢呢?!?/br> “這值什么,我以后還給綠萼辦嫁妝,把她風風光光嫁出去?!笔鹬狼锬飹煨闹幕槭?,不僅是自家的還有綠萼的,到了本地雖見女子嫁人都晚,也還是擱在心上,這才拿話逗她。 秋娘果然笑起來,捏捏她的鼻子,石桂推了她回屋去睡,對著紙畫了半天,還是不滿意,也沒法滿意,總不能真叫葉文瀾幫忙畫畫。 廣告單子她倒是想好了,只刻版子的錢不足,翻一翻首飾匣子,從里頭翻出一只金手鐲來,看到這個就想到了馮嬤嬤,她早在葉家抄家的時候就不知被賣到了哪里,石桂掂一掂,這手鐲當了也能值上七八兩銀子,雇人印畫做燈箱的錢,就都有了。 這卻不能讓秋娘知道,她還說這鐲子要留給石桂當嫁妝呢,看著做工細致,金子份量又足,就是出嫁那天戴,也都足夠了,還告訴石桂陪嫁的東西多,將來夫家也不敢輕易就看輕了她。 石桂那會兒就笑,指著院子里打拳的喜子:“再等上三四年,哪個敢欺負我,我等晚些嫁,喜子能支應我了,我才嫁?!?/br> 跟秋娘不似跟葉文心,秋娘總想著她能找個好人嫁了,才算是圓滿,才覺得對得起她,石桂這會兒哪還會想旁的,一桿子支到四年后,那會兒也還沒滿二十,本地的姑娘嫁的晚,都是這個年紀,秋娘也想多留她兩年,倒一點異義都沒有。 第二日就起了個大早,阿珍也早早就起來了,知道她們一早就要飯鋪,早早把飯做好了,一人吃上一碗湯河粉,阿珍還把她們送到門邊,眼巴巴看著她們出門去,石桂忍不住想笑,綠萼想去女學館,阿珍卻想去飯鋪,兩個人要是換一換,倒是正好了。 王娘子起了一個大早,昨天夜里就煮了一鍋子鹵蛋,全是她跟松籮兩個做的,秋娘還道:“怎么不等咱們來了一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