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葉文心藏在葉氏身后,頭挨著她的肩,宋蔭堂看著不禁心生羨慕,看兩個人手挽著手,緊緊挨在一處的模樣,又有些意興闌珊,陪了一輪茶點,便又告辭出去。 葉氏看著他將要出門,喊住了他:“你meimei冬至節的時候要回葉家老宅祭祖,早一日就要坐車過去,你跟著車,替我送一送?!?/br> 兩個連著親,這差事確是只能交給宋蔭堂,葉氏沖他點頭微笑,宋蔭堂倒有些受寵若驚,立時打了包票:“母親交給我便是,定把人送到,再辦些香燭,也算一點心意?!?/br> 待宋蔭堂走了,葉氏這才拍一拍侄女的手:“你母親送了口信來?!比~氏派去的人,倒是見著沈氏了,卻沒能說上話,素姑陪在身邊,眼看著身子倒好了許多。 葉文心心頭一緊,一雙眼兒盯住葉氏的臉,就怕她說出什么壞消息來,葉氏握了她的手,還是一雙小姑娘的手,纖細柔軟,指尖微涼,兩個不光是模樣相似,連手也生得差不多,葉氏咽了心頭苦意:“你母親說她身子好了許多,你在此間,要聽話?!?/br> 葉文心聽這一句,如奉綸音,差點兒就要落淚,不住點了頭:“我一定聽姑姑的話?!比~氏把手搭在她的肩頭,往窗外頭一望,兒子正走到門邊,搭上葉文心肩上的手緊一緊,又沖她輕笑起來。 回去的時候比來的時候走的更慢些,主仆三個各有思量,這一路倒能說得上話,玉絮跟著侍候了這許久,葉文心的喜好,她也知道許多,指了院里頭的玉蘭花樹:“姑娘看,那樹尖尖上硬鼓鼓的,到了春日里也不定要開多少花,到時候姑娘也能在亭子里鋪紙作畫?!?/br> 葉文心哪里還有心思畫畫,連教石桂都已經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只石桂這個丫頭倒有恒心,一日總要摸一回筆,她屋里的頭燈油比別人屋里都要費得多。 石桂湊了趣:“那敢情好,姑娘說要教我畫畫,我到這會兒還沒摸著筆呢?!比~文心叫她逗笑了,裹了厚衣倒不覺得冷,雪一時化一時又下,掃院子的丫頭便只掃出幾條道來供人走動,見著葉文心,立住了問一聲好。 天一放晴,落雪時躲起來的雀鳥都出來了,立在枝頭吱吱喳喳叫個不住,南邊冬日里樹上葉子也落不盡,得到春天才換一身葉子。 葉文心穿著小羊皮靴子,有意往院子里逛一逛,玉絮卻想到宋家那位堂少爺日日來院里讀書的事來,唯恐再往前碰見他,指了小丫頭,笑盈盈的問她:“院里頭可有生人?” 小丫頭子搖搖頭,石桂往涼亭里一看,果然不見宋勉的身影,揚州園林也是奇技yin巧,金陵此處的官宅卻因著在圣人眼皮子底下,反不能大肆建造,這園子還是圣人賜給宋老太爺的,也不過是打通了兩間宅,有些亭臺景致。 她逛了一圈,倒說了許多法門,亭園年久,便自有一股幽深意味,石桂跟著聽了,笑言道:“姑娘滿肚子的學問,怎么不學顏大家,也寫個什么出來?!?/br> 葉文心聽了輕笑一聲:“哪有這樣容易,世間有才女子難道就比男子少些不成?不過捆著手腳沖不破樊籬,只這一個,才叫人心生向往罷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樓上漏水漏到懷總家的廚房 一早上就光忙這個了 請物業叫維修拆油煙機,忙到現在 妹子們久等哈 謝謝地雷票么么噠 ☆、第106章 心氣 石桂深以為然,不光是現在,哪怕是她來的那么個地方,依舊也是如此,膽大的闖出來,膽兒小的,便一輩子都受著束縛,聽見葉文心這么說,反而笑起來:“那一位顏大家,如今多少年紀?” 石桂知道蓬萊客鄭侯爺是天外來客,便也一直當那位顏大家是一樣的,著書立說開學校,怎么都不似這個時代的人辦的事,石桂心里也暗暗比較過,比較之后才明白無從比較,光是起點就不一樣。 她走這條路,也許比換一個人容易些許,可光是姚夫子這樣女子站一站學堂門邊,就要拿水洗地的人絕不在少數,葉文心說了這許多回,也不過就是穗州一地的女子境況好些,別的地方也依舊還是三從四德。 這么一句,倒把葉文心問得怔住了,顏大家寫得許多事,似是無事不可對人言,偶而也會寫到年少時,對葉文心這樣的擁躉,不必回想就脫口而出:“那會兒該是十四歲?!?/br> 十六七年前,顏大家也不過就是她這般年紀的小姑娘,她忽的就立住了,望著玉蘭樹出神,此時的樹落得半片葉子也無,枝梢尖的硬塊卻會是春日里頭一枝綻放的花。 石桂微微笑,她學字學畫學記帳,為的都是以后能生活得更好,等贖身出去了,做小買賣也好,買上幾畝田也好,安身立命,自己的生活自己作主。 “姑娘也不過就短了她一歲,寫得多了,自然就好?!笔鹫f著拿自個兒作比:“姑娘教我識字的時候,可想過我能認下這許多字來?” 葉文心打葉氏院里出來就是松快的,聽了這話,不論對錯,心里都覺得受用,搭了石桂的手,輕輕捏一捏她的手腕。 玉絮正是順著葉文心的時候,何況又不曾說得過份,便也只笑聽著,知道葉文心在幽篁里呆得厭煩了,便道:“要不要往二姑娘三姑娘那兒走動走動,上回給張老仙人賀壽,二姑娘三姑娘也幫襯了許多?!?/br> 葉文心沒有姐妹,自來是母親的掌珠,哪里知道姐妹之間是怎么相處的,可經過幾回,也知余容澤芝比宋之湄好相處的多,活不活潑是一回事,心正不正才最要緊。 她原來覺得這兩個無趣的,如今也收起了心思,由石桂引路,往松風水閣去,后院里這一處景致最妙,葉文心還沒走到門邊,小丫頭子便進去回報,她還是頭一回到這兒來,進屋便起了個由頭。 “我昨兒吃著那松針茶一股清氣,想著自來不曾往你們屋里走動過,倒不要嫌我來得不巧?!比~文心說完,便見這兩個開了個正堂的窗戶,對著一池子的薄冰殘荷,做針線,眼兒一掃就知是給宋老太太的座屏。 一個個蠅頭小楷字寫的觀音經,拿紺青色緙絲做底,上頭拿金線繡著經文,一共十二幅,要嵌在十二扇連屏上頭,葉文心一看便贊:“真是難得?!?/br> 余容含羞一笑:“哪里就難得,這不過是最粗淺的功夫了?!?/br> “字難得,功夫更難得了?!睎|西是尋常的東西,便是金線,宋家使起來也不花費什么,要緊的是把這蠅頭小字寫得漂亮,比個墨點兒還小的字跡,用線繡出來,光是一面就不知道要費多少功夫。 “我跟meimei自識字就會抄經,抄得多了,也只這一手功夫,想著開年就是祖母的壽辰,這個既當節禮又當壽禮了?!庇嗳葜概闪俗蠘桥莶枞?,紫樓取了茶壺看了石桂一眼,知道她是葉文心院里頭煮茶的,看她跟了出來,還松一口氣。 里頭談經論文說繡活,紫樓看著石桂接過壺,熟練的醒杯煮茶,謝了她一聲:“我知道表姑娘吃茶講究,就怕我這一手露了怯呢?!?/br> 石桂是宋家丫頭,不能全算是葉文心的人,紫樓這才有這么一說,石桂抿嘴兒就笑了:“表姑娘吃茶,倒不是真吃名貴茶葉,我們院里的竹葉也有曬出來作茶的?!?/br> 等茶滾了端上去,葉文心跟余容兩個已經對坐下棋,澤芝坐在一邊看著,這姐妹兩個都生得靦腆,詩書琴棋卻都是學過的,葉文心贏了余容,卻敗給個澤芝,不成想她年紀不大,這上頭卻有天賦。 “不同派了活計給她,她一日也就靠窗打棋譜的?!庇嗳葜噶酥笗干系臄[的幾本書,邊角都起毛了,葉文心愛仙域志,澤芝喜歡打棋譜,各有所好。 澤芝一向跟在jiejie身后,本就靦腆的,比之余容還更面嫩些,出了門話都不敢多說一句,就差是個鋸嘴葫蘆,一味貞靜,卻不成想竟下得一手好棋。 此時得了夸獎,臉兒粉透透的,也不敢抬頭看葉文心,拿眼兒溜她,葉文心反笑了,她只有弟弟,哪里見過這樣的meimei,拉了她倒覺得這害羞模樣惹人喜歡,比宋之湄那樣假意的親昵讓人好受得多了。 葉文心倒越發跟這兩個說得來,還約定了明兒一道做針線,她也得快手把老太太的抹額做出來,這么一消磨,回去的時候便晚了。 瓊瑛見著葉文心便嘆一口氣:“姑娘這是往哪兒去了,再不回來,我都要報給姑太太了?!彼焓忠ソ尤~文心的斗蓬,葉文心卻順勢遞到六出手里。 玉絮笑一回:“總歸就在這院子里頭,瓊瑛jiejie也太小心了些,姑娘跟兩位表姑娘一道吃了茶,還下了兩盤棋?!?/br> 屋里桌上還預備著點心,還泡了茶等著,葉文心卻不用:“用過了,這些個分下去罷?!杯傜桨l不平,蹙了眉頭:“姑娘縱去做客,也得來人知會一聲,倒讓我們干等著?!?/br> 玉絮掩口一笑,卻不再說,轉身也去凈手,跟石桂兩個出去了,往里頭睇一眼:“偏她話多?!毕氲饺~文心要把瓊瑛調到馮嬤嬤那兒,心里就止不住期盼起來。 瓊瑛輪番沒臉,當著小丫頭子諸多報怨,對著葉文心卻不敢提什么要家去了的話,自來只有主子挑丫頭,哪有丫頭挑主子的,她閉了口不言語,聽見外頭一聲笑,知道是玉絮的,差點兒絞爛了帕子。 玉絮看著天色還不晚,把挑出來的回禮交給石桂:“你再多走一回,把表姑娘那兒的帖子給回了去?!?/br> 葉文心回拒了茶會的請帖,可收了燕窩也得回禮,昨兒玉絮就跟石桂兩個對著冊子挑了許久,從各樣飾物里挑出一只青金閃綠的雙環如意環佩來。 擱在黑漆匣子里頭著石桂到西院送給宋之湄去:“你就說姑娘還沒好透,昨兒夜里還有些咳嗽,別過了病氣給她,便不去了,等身上好些,再回請她?!奔仁腔卣?,甚時候請就是葉文心定了,這回請的日子只怕遙遙無期。 石桂應得一聲,捧上匣子往西院去。她內院走了個遍,西邊卻從沒去過,院里蓋了墻,門上還有守門的婆子,到了時候就關門落鎖,兩邊不通。 石桂從不曾在這道門上出入過,是眼生的丫頭,那婆子自然攔了她,她便回道:“我是表姑娘那頭當差的,表姑娘差了我來給大姑娘送些東西?!?/br> 那婆子了然,放了石桂過去,還替她指一指路:“你往水邊去就是,清涼館就在水中央?!笔鹬x過守門婆子,能被葉氏指在這兒守門,也是個得用的,怪道問得細。 清涼顯眼的很,進了院子過了廊道再拐一個彎就瞧見了,西院比東院要小得多,連池子都不能跟松風水閣的比,卻也是柏木深深,里頭竟也擺著兩盆芙蓉三醉,就是馮嬤嬤拿來哄葉文心的同一種。 石桂低了頭,等水晶玲瓏往里頭稟報,里頭卻不光有宋之湄,竟連宋敬堂也在,石桂只作不懂,行了禮把匣子盛上去,按著玉絮說的回了一遍。 宋之湄一聽便“哧”了一聲,還拿眼兒去看宋敬堂,宋敬堂卻急起來:“不是說好了,怎么又不好?可請了大夫來看,這咳嗽也有講究,若不及早治過,恐傷了肺腑?!?/br> 石桂垂了頭盯著鞋尖:“回少爺的話,姑娘正吃著川貝枇杷膏?!毙趴诤a上一句,宋敬堂竟信了,眼睛還看向meimei:“你也該去看看表妹?!?/br> 葉文心的本意是避過去,宋之湄自個兒也不會去,哪知道宋敬堂這么上趕著,石桂就怕宋之湄這會兒跟了一道去,戳穿謊言,彼此面上都不好看,趕緊道:“我們姑娘怕是風寒沒好透,今兒起來耗了精神才又不好,怕過了病氣給大姑娘,說等好了,再回請大姑娘去幽篁里?!?/br> 宋之湄看著哥哥氣不打一處來,又疑心葉文心這是看不起她,接過東西看也不看一眼:“表姐好好養病,我過兩日就去看她?!?/br> 心里參選的念頭又翻騰起來,她因著出身最恨別個瞧她不起,陳家姑娘這些日子來的信都少了,不光是信少了,聽說陳家開了一次茶會,卻沒請了她去,她自家覺出不對來,這才越發要跟葉文心好好相處,等吳家紀家再有宴,也好跟著一道去。 正經的宋家姑娘,卻要去沾葉家的光,說親上頭比著兩個庶出meimei還不如,她又一向是個心氣兒高的,沒著拉陳家的請帖深覺受辱,這回下了帖子請葉文心,她竟也不來。 石桂等的就是她這一句,也不想在這是非地多呆,趕緊想要退出去,宋敬堂竟又開了口:“你站一站?!闭f著對meimei道:“你便不去看她,知道她病了,也該送些將養的東西去?!?/br> 宋之湄柳眉微蹙,都送了龍牙盞,還要送些甚,半點也想不通,不過見了一面,哥哥怎么跟入了魔道似的,當著丫頭的面不好駁了他,宋敬堂還沒個完:“你是跟著表妹的,尋常她除開讀書,可吃茶?可調琴?” 石桂立時一個頭兩個大,當著這位少爺,當真是一句話都回不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 聽說有妹子給我寫的長評被晉江抽掉了 雖然難受還是依舊雙更 么么妹子 懷總一般不忙都努力雙更 如果忙就努力不斷更 畢竟碼字不是正職嘛 么么噠各位妹紙 后知后覺的說一聲 往丫環名字去分析來猜測命運這個思路沒錯(乃們都應該知道懷總的惡趣味了,可是從沒人注意到葉爹叫作葉益清,失望。) 懷總埋著深深的嘲諷,嚕嚕嚕 大吉大利求包養 ☆、第107章 碎燈 石桂一個頭兩個大,這個書呆子二少爺,鐘情便罷了,少年人血氣方剛,一向不見女客,冷不丁見了個不俗的表妹,動心也是常事。 可他不該把這份心思露在面上,這要是傳揚出去,葉文心的閨譽也就完了。眾品爍金積毀消骨的道理,他一個讀書人總該知道。 宋敬堂還在等著石桂回話,石桂垂了臉兒,眼睛盯著鞋尖,這樣的問話,若是宋之湄也還擺了,換在宋蔭堂身上也不算太過份,畢竟有親在,從宋敬堂嘴里問出來,石桂還真沒法答他。 “姑娘開春就要進宮選秀,嬤嬤前兒還說等姑娘身上好了,就請了宮里的教導姑姑來,教一教進宮的規矩,后頭的日子也都難得閑了?!笔馃o法,只得把這個提出來,告訴宋敬堂,葉文心那是要入宮的,憑你再是思慕,也不能胡亂說話。 宋敬堂是閉口不再言語了,他怔怔坐著,這才想到,葉文心來宋家,便是上京待選的,雖是表親稱呼,可與他是再不能肖想的,這樣的品貌參選,怎么會不中呢? 說話的反成了宋之湄,她一聽說葉家請了教養嬤嬤來,立時打起了主意,到如今了,爹那頭還沒拿定主意,母親見天的長吁短嘆,連東邊院子里的事兒都無暇探聽了,若是她真要進宮呢? 宋之湄是見過太子的,遠遠看過一眼,生得斯文俊秀,人又溫和守禮,她自然知道憑她的家世是不能選中了當正室的,便是太子良娣婕妤,總也…… 后頭那個總也,宋之湄不敢再往下想了,她這進宮的心思反反復復,到底還是又收了念頭,卻又打算起旁的來:“可定下日子了?” 石桂搖搖頭:“說是這兩日就過來,人已經在葉家老宅里住著了,只等姑娘身子好了,就著人請了來?!?/br> 眼見著宋敬堂還在發怔,石桂頭都不敢抬,就怕從他從嘴里又說出什么驚人之語來,甘氏那么個精明的女人,竟會生出這么個呆頭兒子,石桂心里稱奇。 宋之湄的眼睛都要掉到茶托里了,她哪里見過哥哥這個模樣,看在眼里覺得不像,揮了手道:“你去罷,說我知道了,別叫她等急了?!?/br> 石桂這下不敢停留,趕緊出來,白露追在她后頭:“你這丫頭,怎么還跑起來,你跑一趟就不要賞了?” 石桂憨笑一聲:“我急著回事,謝過白露jiejie謝過大姑娘?!币徊蕉疾桓彝?,就怕宋敬堂又問,他再問還能問出花來不成,總歸他不是正經的哥哥,連宋蔭堂也不過就在老太太處見一見葉文心,他一個隔了房頭繞了十七八個彎的“哥哥”,想靠近就更難了。 回去報給玉絮:“我扯了謊,說姑娘正吃枇杷膏,要是大姑娘說起來,咱們怎么應對?”玉絮一聽便笑:“這值得什么,哪院里不備上一罐,舀些出來,就說正吃著罷了?!?/br> 石桂把宋敬堂的事瞞了不提,也不能提,還得先告訴春燕,哪知道沒等她尋著由頭去正院,宋敬堂那兒竟送了東西來。 竹骨風箏琉璃喇叭,還有一只走馬燈,這東西一過來,再想瞞也瞞不住馮嬤嬤了,她把幾個丫頭都打量一回,笑瞇瞇的問了送東西來的小丫頭子,幾句一問,那丫頭便道,是各房里的姐妹都有的。 馮mama這才臉上好看些,石桂卻知給真meimei是假,給這個表meimei的才是真,心里直打鼓,若是葉氏真想讓兒子跟侄女結親,這宋敬堂可不得壞了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