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段子鳴和田冠好奇,便都趴在雅間的窗口往外望,見段子卿走出茶肆時旁邊跟著的是趙康,兩人不由地十分擔心,同時也佩服段子卿的料事如神。 這長安城里,將局勢看得最清楚的人,除了圣人,怕就是段子卿了。 而坐上馬車的段子卿心中卻忐忑不安了起來。 這一次蕭永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將朝堂攪了個亂七八糟,確實是做得過了,可蕭誠僅用一年就招攬到的人也暴露在皇帝眼前,能用這么短的時間得到幾位朝廷重臣的支持,段子卿說不準皇帝對此是否會心存芥蒂。換言之,在皇帝眼中兩邊都有錯,就看他要偏袒誰了。 趙康一路將段子卿帶到御花園里的某座涼亭,段子卿到時,皇帝和皇后都在。 段子卿款步上前,盈盈一拜:“臣媳請父皇、母后金安?!?/br> “子卿來了啊,”皇帝瞥一眼段子卿,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倒像是心情不錯,“過來,聽皇后說,你很會煮茶?!?/br> 一聽到“茶”,段子卿的眼神就是一緊,隨即便笑著走進涼亭,走到像是特地為她準備的一套茶具前坐下:“回父皇的話,也算不得是會,只是王爺喜歡,臣媳就跟府里的女婢學了一些,略懂皮毛罷了,王爺也經常笑我沒長進?!?/br> 嘴上這樣說著,段子卿的兩手卻沒閑著,利落地燒水煮茶。 “瞧著倒是像模像樣,”皇帝盯著段子卿,半晌后又道,“子卿你可知道朕為何在你與永兒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之后還愿意讓你嫁給誠兒?” 段子卿心頭一緊,忙向皇帝叩拜:“臣媳知道,是因為父皇曾對先父許下諾言,父皇對先父的看重和對楚國公府的恩情,臣媳銘記于心,莫不敢忘?!?/br> 皇帝滿意地點點頭,卻又道:“朕以為你是足夠聰慧,該知道如何自處,可這才一年,朕的兩個兒子就為了你鬧得不可開交?!?/br> 聽到這話,段子卿有些想笑。 這么說來,圣人是想把蕭永的錯推到她頭上來? 段子卿抬頭,茫然不解地看著皇帝:“父皇這話是從何說起?” 靜默半晌的皇帝再度開口:“這些日子在朝堂上發生的事情,你都知道吧?” “臣媳知道?!?/br> “那你可知道旁人都是怎么說的?”皇帝淡漠地看著段子卿。 段子卿搖了搖頭:“臣媳不知?!?/br> 這段時日要處理安排的事情太多,她還真是沒空去聽那些流言蜚語。 “他們說,他們兄弟是為了一個女人反目?!?/br> 之前雖也有人這樣說,可子卿與誠兒總是一副琴瑟和鳴的樣子,永兒又沒有什么過激的舉動,這流言自也說不出什么,可永兒最近做得太過火了,這流言便又有人說起,且有愈演愈烈之勢。 他的兒子們可以為了權勢互相爭斗,這可以讓他們成長、讓他們強大、讓他們懂得如何為君,也方便他日后挑選儲君,可他的兒子們不能是因為一個女人反目成仇,尤其誠兒與永兒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 皇后在此時開口道:“子卿啊,你剛嫁過來的時候,本宮就與你說過為妻之道,可你到底是沒把本宮的話記在心上?!?/br> 段子卿立刻示弱道:“子卿知錯,是子卿疏忽?!?/br> 她幫著蕭誠辦事的時候怎么沒人說她不守婦道?這會兒她還什么都沒做就拿婦道說事兒了? “是錯,就要想辦法糾正?!?/br> 段子卿一愣,抬起頭看著皇帝。 ☆、90. 第 90 章 “陛下這是已經有了決定,還是想給子卿一個選擇?”段子卿面無表情地看著皇帝,連稱呼都改了。 見狀,皇帝猶豫了,皇后也抓緊了皇帝的胳膊,看著皇帝的目光中似有懇求。 半晌,皇帝嘆息道:“子卿啊,你是個好孩子。朕一直都希望誠兒能在長安城安定下來,可誠兒這些年一直都避得遠遠的,朕原本也沒指望你能拴住他,但……果真是世事難料啊。朕感激你,也希望你能明白,若要為儲君,不管是誠兒還是永兒,都不能是被一個女人所左右的人?!?/br> “就好比陛下嗎?”聽了皇帝這番話,段子卿的臉色越來越冷,再開口說話時,連語氣都變得不客氣了。 皇帝一怔,趕忙瞄向身邊的皇后,果然皇后整個人都僵住了。 “放肆!” 皇帝怒喝一聲,但段子卿分毫不怕。 “陛下覺得我是這次事件的癥結所在?” “你不是?!被实鄞瓜铝搜?,“但你對他們兩個的影響太大,永兒一直都是個有分寸又能隱忍的孩子,可這一次……” 這丫頭讓誠兒決心踏入朝堂與永兒相爭,讓永兒失了分寸擾亂朝堂,甚至讓他的那些大臣心悅誠服,愿意聽她一言,這丫頭跟段毅太像,可今非昔比,比起段子卿,他更需要段子鳴。 段子卿深吸一口氣,對皇帝說道:“這里沒有外人,陛下的決定是什么,直說便是?!?/br> 因為蕭永失了分寸,所以不管她是不是蕭誠的助力,都不能留嗎?可憐蕭誠一直為他的父皇、為唐國賣命,到頭來還是不如一個在父母身邊賣乖的。 “你……不怨朕?” “怨?”段子卿冷笑,“段家家訓第一條,陛下知道是什么嗎?” “是什么?”這他還真的不知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闭f這話時,段子卿目不轉睛地看著皇帝,當從皇帝的眼中看到傷痛,才覺得心滿意足。 皇后終是不忍,勸皇帝道:“陛下,子卿想必也明白了陛下的心意,日后必當謹言慎行,陛下您……看在段公的面子上,這一次就算了吧?!?/br> 原本就不是子卿的錯,是他們為了維護顏面才決定委屈這丫頭,這丫頭一心為了誠兒,又到底做錯了什么? 皇帝閉目片刻,又睜開眼睛,偏頭望著蔚藍的天空:“若段毅在,定也會明白朕的不忍?!?/br> 皇帝這話一說出口,皇后和段子卿都知道這件事是沒有轉圜的余地了,而段子卿唯一擔心的是段子鳴。 子鳴的人生明明才剛剛開始,不能受她牽連。 看著面無表情的段子卿,皇帝張了張嘴,可話將出口時,又稍有變動:“子卿,你可想念西北?” 段子卿一怔,愕然地看著皇帝。 她還以為皇帝會送她去荊楚,可怎么會突然提起西北? 想了想,段子卿說道:“子卿唯一的牽掛便是弟弟,若弟弟安好,子卿去哪兒都是一樣的?!?/br> “朕知道,”皇帝端起茶杯抿一口茶,“朕會將子鳴留在身邊好好培養,有田冠在旁教導,你也不必擔心。朕是如何待段毅的,便將如何待他的兒子?!?/br> “陛下這話,我能信嗎?” 皇帝眼色一沉,冷聲道:“能信如何?不能信又如何?” 子卿還想殺了他嗎? 段子卿哂笑道:“這個子卿也說不好,至今為止子卿一直做著以前從沒做過的事情,原以為都做不成,結果卻都成功了,這往后……子卿也說不好自己能做什么?!?/br> “你在威脅朕?”皇帝微怒。 “陛下言重了,子卿惶恐,”話是這樣說,可段子卿卻連個惶恐的表情都懶得做,“陛下執掌天下說一不二,子卿何德何能,又憑什么威脅陛下?縱然子卿有心,怕也無力,何況弟弟和楚國公府的未來盡在陛下手中,子卿怎敢造次?” “你這是諷刺朕?”皇帝越琢磨越覺得段子卿說的這些話沒一句是好的。 “子卿不敢?!倍巫忧浯瓜铝祟^。 都要被發配西北了,還不準她發兩句牢sao了? 皇帝突然發現說了半天,段子卿提都沒提過蕭誠,不禁好奇地問道:“你就不擔心誠兒?” 段子卿抬頭,狐疑地看著皇帝:“子卿若說擔心,想要時時刻刻待在吳王身邊,陛下會準嗎?” 皇帝被噎住,片刻后又道:“難得糊涂,看得太過通透,只能讓自己傷得更深?!?/br> 段子卿毫不客氣地回道:“一直以來,但凡子卿所能依靠之人,要么已經天人永隔,要么就是選擇舍棄子卿,以前是,現在也是,唯一能夠依靠的始終就只有我自己。難得糊涂?子卿可沒有那樣的福氣?!?/br> 皇帝再次被噎住,瞪著段子卿無話可說。 有的時候他是真的被子卿氣得牙根癢癢,偏這丫頭每次尖酸刻薄時都占著理,而不占理的時候就總是獻媚裝糊涂,真是聰明過頭了。 突然覺得理虧時跟段子卿說話很累心,皇帝揉揉額角,沉聲道:“朕給你三天的時間與親友告別,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你心里清楚,想來也不必朕逐字逐句地教你。三天后,朕會派人護送你前往西北,那邊的事情你都不必擔心,朕會替你安排好?!?/br> “弟弟和楚國公府就拜托陛下了,”猶豫一下,段子卿還是補充道,“也請陛下多關心吳王,吳王先是您的兒子,而后才是朝臣,他理應得到您的疼愛。子卿告退?!?/br> 猜到皇帝會出言反駁,然而段子卿并不想聽到那些反駁,皇帝與皇后都是,嘴上說著沒有,可若計較起來,他們的所作所為哪一件是不會讓蕭誠寒心的? 于是段子卿也不管皇帝和皇后是什么臉色,起身就走,氣得皇帝直瞪眼,卻也只能瞪瞪眼。 待段子卿走了,皇帝哀嘆一聲:“朕欠他們父女的啊?!?/br> 皇后安慰皇帝道:“好在子鳴還在京中,只要那孩子過得好,段公和子卿便都會安心?!?/br> 皇帝點點頭。 段子卿優哉游哉地走出涼亭,信步離開皇帝和皇后的視線,然后臉色一冷,腳步越來越快,將要奔出御花園時,卻跟一個女人撞在了一起。 段子卿眼疾手快地扶住那個女人,自己也堪堪站穩,掃了那女人一眼,段子卿就放開了手:“抱歉?!?/br> 話音落,段子卿扭頭就走。 到達宮門前時,長孫若言和黑錦已經坐在馬車上等了。 段子卿一句話沒說,冷著臉鉆進馬車,可一關上車門就抄起手邊的茶壺砸了出去。 若不是為了子鳴,她一定掐死那不講理的老頭!要她去西北?好??!她巴不得趕快離開長安,離開那老頭眼皮子底下,那死老頭就等著后悔去吧! 砸了茶壺,又默默詛咒皇帝幾句,段子卿憋在心里的那口氣總算是散了一些,冷靜下來之后,段子卿又覺得這樣興許也不錯。 如今她在長安的勢力已經建起來,南方父親留下的暗樁也大多連接成網,并且能夠與長安通信,就算她去了西北無法打理這些,也可以將這些成型的東西交給子鳴或者艷羽,這會兒皇帝又要將她送回西北老家,這不是給了她去西北發展的大好機會嗎?更不用說西北還有唐國最強的軍隊……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她什么都不做,只老實地待在西北,能利用皇帝的愧疚給子鳴鋪就一條捷徑也是好的,若那老頭做不到,她會讓那老頭知道什么才叫威脅! 只是蕭誠…… 段子卿嘆了口氣。 回到吳王府時,段子卿的神色已經恢復如常,長孫若言機靈地將馬車里的茶壺碎片撿出來偷偷扔掉,但和黑錦兩個人卻什么都沒問。 “王妃,您回來了?”聽門人報說段子卿回府,胥仁就迎了出來,“楚國公派過人來說王妃被圣人接入皇宮,可是說了什么事情?” 這會兒聽到“王妃”這個稱呼,段子卿腳步一頓,眼底浮現出一絲不耐煩,但很快又被段子卿壓了下去。 “沒什么,只是問了問王爺的事情?!倍巫忧浯蟛较騼仍鹤呷?,“晚飯直接送到猗月院就好,若發生什么,就去猗月院找我?!?/br> 胥仁一愣,拱手應下。 奇怪了,王妃雖然是笑著的,可怎么覺得是有些生氣的樣子?難不成入宮后挨訓了? 胥仁想要找黑錦問問,可一轉身,卻發現黑錦早就跑得沒了影兒。 胥仁撇撇嘴,便去忙活吳王府里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