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他看上去老了很多,然而精神還很好,盯著我和仲青看了會兒,突然也驚喜起來:“你們不就是之前老來買冰激凌的丫頭和小子嗎?都長這么大了!” 他說什么都不讓仲青付錢,一個勁堅持:“我年紀大了,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們,這頓冰激凌算我送你們的,反正現在我這冰激凌也不值錢了,而且再過一年,我們這小巷也要搬遷重建了?!彼o我們一人遞了一個冰激凌球,“你這丫頭,現在長得可真出挑了,小子你也是一表人才,看到你倆如今還好著,我真替你們開心啊,你們孩子多大啦?“ 我有些尷尬,想要解釋。仲青卻阻止了我,他攬過了我的肩膀,笑了笑。 “還沒生孩子,現在這樣也挺好?!?/br> “趕緊生趕緊生,你們年輕人,不懂,早點生孩子,有精力帶,往后老了也不覺得太冷清?!?/br> 張爺爺又嘮叨了幾句,我們又聊了會,這才告辭。 回去的路上我便有些疑惑:“你為什么騙張爺爺?” “他年紀也大了,想看到的無非是青梅竹馬終成眷屬這樣美好的結局,反正往后也不會遇到,給他一個善意的謊言吧?!彼π?,“這冰激凌才是對的味道?!敝偾嗟难劬軠睾?。 “咳咳咳咳咳……”我一連串沒憋住的咳嗽適時打破了尷尬,大概沒哪一刻這么感謝過咳嗽了。 “走走,吃飯去吧?!蔽覜]敢和他對視,而是轉移了話題。 然而也不知怎么回事,我和仲青找了一家安靜的西餐廳坐下后,我這咳嗽卻還不收手,咳咳咳的變得不合時宜起來,這餐廳本身放著輕音樂,如今被我突兀的咳嗽聲吵得其余幾桌人都朝我側目看來。 “沒事吧?“ 我搖搖頭,努力想憋住這咳嗽:“沒事,咳咳咳,我,咳咳,喝點水就好?!?/br> 然而沒料到,這口水喝下去并沒有潤好嗓子,我這咳嗽反而越發劇烈起來。我用手捂住嘴巴,盡量想降低咳嗽聲音。 “再這么咳下去我是要咳出腹肌了?!蔽覠o奈地笑道,“這架勢感覺要把心肝肺都咳出來了?!?/br> 話剛說完便又是一陣狂咳,然而這一次這咳嗽卻真沒完沒了起來,咳到最后,我已經沒精力去在意別人的眼光了,只覺得嗓子像要燒起來,喉嚨口涌過一陣熱熱的東西,有什么液體從我嘴里咳了出來。 攤開手,我本想調侃下這架勢就差咳血了,卻赫然發現自己手心里有紅色的血絲,然而還沒等我來得及說什么,我就又咳上了,而這一次,直接咳出來的卻都是鮮血,我連續咳了好幾口,有些來不及用手捂住,咳出的血噴濺到了白色的餐布上,尤其明顯而觸目驚心。 仲青比我先反應過來,他幾乎是猛的站了起來:“怎么回事?”然后便馬上拿了紙巾幫我擦拭,我卻還呆呆地看著咳出的血,有些沒有反應過來。好好的不過是咳嗽而已,怎么就咳血了? 之后被仲青一路焦急地送去醫院我都有些昏昏沉沉的,斷斷續續還在咳,完全是跟著仲青才掛了號,做了一整套的檢查,喝了醫生給的一些藥劑,我才慢慢緩了過來。 “應該問題不大啦,可能只是太干燥了,我回家多喝水多休息就應該好了?!笨粗偾嗑o張而焦急的表情,我倒反而安慰起他來,“真的都快趕上小題大做啦,你看你都拉著我做了胸透、心電圖、呼吸功能檢查還有增強ct肺血管成像,過往病史也都給醫生講了,其實就咳嗽而已啦?!?/br> 仲青還是有些擔憂:“希望是我小題大做了,胸透和ct片子都出來了,不過要等幾位醫生審核確定是否有問題,過一天就能知道結果了?!?/br> 因為有了咳血這一插曲,我和仲青剛才甚至沒吃上飯,從醫院出來,我們便隨意找了一家大排檔,也沒人在意我的咳嗽了。興許是餓了,我食量相當不錯,仲青看了,也有些安下心來。而我除了間歇的咳嗽,也沒再咳血了,想來可能是最近太累了,我也自我安慰道,能有什么事啊。 仲青把我送到樓下才離開,而幾乎是他前腳剛走,我就收到了江一原的電話。 “我在你樓下?!?/br> 我跑下了樓,江一原的車停在路邊,而他正靠在一棵法國梧桐上,他手里提著個袋子,見了我,便遞了過來。 我接過打開,里面是咳嗽藥水還有一堆糖和蜂蜜。 “我問過醫生了,這個咳嗽藥水最有效,不過就是苦,你就著甜的東西吃吧?!苯辉^來幫我拉好了外套的拉鏈,“今天風挺大的,你還敞胸?還有,這是明天飛海南的機票。我會來接你的?!?/br> “一起吃晚飯嗎?這次我來做飯?!辈恢罏槭裁?,今晚突然特別不想一個人呆著,也或許之前的咳血,即便安慰仲青時候很云淡風輕,但自己內心仍舊有些害怕和恐慌的,只是能掩飾和壓制住。 江一原歪了歪頭,有些無奈:“今晚沒法陪你吃飯了,我要趕緊回去完成工作,我不希望明天陪你去海南還需要帶著個電腦工作?!?/br> 我拉了拉江一原的手,他沒法陪我,我難免有些失落,但他沒法陪我的原因,還是讓我內心覺得安定和溫暖。 江一原抱了抱我,他拍了拍我的頭:“忙完今天就好了?!?/br> “恩?!蔽矣昧o了他一個擁抱,緊緊的抱著他,江一原有些錯愕,然后他笑著也回抱了我,“你還挺粘人的?!闭Z氣里卻是滿滿的縱容。 “我要不做粘人的牛皮糖,當初能粘上你嗎?” 和江一原告別后,便只有我一個人了,隨意吃了點東西,收拾好了行李,又和林牧通了個電話,心里沉重的感覺一直并沒有減輕,林牧的情緒聽起來很差,而我終究說不出任何“節哀順變”的詞句,這些話都太輕飄飄了。 這一晚都睡得很差,夢里曉丹、林牧、仲青還有江一原都輪番出現,所有人都笑著鬧著,在青春的歲月里恣意飛揚,我能看到所有人帶著笑意的眼睛,然而這并不是個美夢,因為轉瞬間便畫面轉換,一切美好突然土崩瓦解不復存在了,綠水青山環繞的周遭突然變成了廢墟,曉丹、林牧、仲青和江一原的臉上都是冷漠,我不斷呼喊他們的名字,但沒有人理我,也是直到此時,我才發現我自己的胸口破了一個洞,汩汩地留著鮮血……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的話:要開始虐了…大家做好準備! 其實我和你們講,我現在可能年紀大了…以前覺得自己怎么都寫不了虐,現在腦海里全部是虐文的梗和設定,我其實私下藏了三個完整的大虐文大綱,當然這三個虐文結局都是he的啦,只是過程好想虐啊~~~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這個噩夢導致我第二天在飛機上的時候一直在打瞌睡,好在噩夢終究只是夢,江一原還在,此刻就坐在我身邊,有這個認知就已經足夠讓人安心了。 然而在飛機飛抵三亞機場前,我還是緊張起來,本來一直能夠逃避的曉丹去世的事實,終究要被迫面對。江一原握住了我的手,十指緊扣,他安撫地朝我笑笑。 “沒事的,不論什么事,我都陪著你,不論發生什么,我都在你身邊?!?/br> 我側頭看他,這個男人,從少年時代,到如今變成一個英俊成熟的男人,都是一個發光體,他本可以照耀其他人,但他選擇只守在我身邊,只做我一個人的太陽。我第一次覺得有些事或許就是宿命,就像江一原于我,不論什么時候遇到他,我都會喜歡這個人。 我們幾乎是保持著十指緊扣的姿勢下了飛機一路打車到了海邊,而隨著越加接近告別會會場,我的心情也越發沉重。 “曉丹jiejie曾經開玩笑說過,如果哪天她死了,不要有葬禮,而是把她所有親朋好友都叫來,辦一個告別會,不要有她的遺像,不要有哀樂,參加的人不許哭,告別會要在海邊辦,要有陽光?!蔽彝贿h處搭建起來的門廊、鮮花、氣球,強忍著眼淚,“林牧為她做到了?!?/br> 告別會現場布置的非常典雅,采用的是藍白兩種顏色,配著長長的海岸線和干凈的天空,海天一色,十分美好。不遠處是濕潤的沙灘、翠綠的棕櫚樹、海浪拍打沙灘激起的雪白浪花。告別會會場擺著很多曉丹的照片,然而都是她笑的燦爛的,摟抱著林牧的,和父母的合照,騎馬的,制作陶器的,這些照片上的她是那么生動,照片的色彩明麗,她像從沒有離開過我們。 林牧正在接待來賓,他見我來了,朝我走來。短短幾天,他像是蒼老了十幾歲,他把一切都安排的井然有序,然而他的眼睛一點神采沒有,像是行尸走rou,越是冷靜的外表,越是讓我感覺他強行掩蓋的巨大的痛苦。 我一句話也沒和他說,只是緊緊給了他一個擁抱,對于他,言語已經不能表達所遭受的創傷。這個擁抱過后,我和林牧的眼里都含著眼淚,然而我們都把這些淚意憋了回去,曉丹說過的,不要哭。 林牧為了緩解氣氛,首先開了口,聲音卻是可怕的嘶啞,他指著江一原擠出個難看的笑容:“不介紹下這位嗎?” 我也強顏歡笑著替林牧和江一原互相做了介紹。 “她前幾天還一直嘮叨著想見你呢,真可惜?!绷帜量酥谱∏榫w,努力朝江一原笑笑,“你真應該和我們陶陶更早在一起?!彼戳宋乙谎?,“陶陶是個好女孩,雖然大部分時間活潑好動,但其實也很脆弱,我和曉丹是真的拿她當meimei一樣看待,你不要欺負她?!?/br> 江一原表情鄭重地點了點頭:“恩?!彼戳宋乙谎?,“我也覺得很可惜我沒能和她更早在一起,對你太太的事也非常遺憾。我會代替你們照顧好陶芊的,請不用擔心?!?/br> 江一原也并沒有說那些節哀的場面話,他也給了林牧一個擁抱。林牧非常動容,拍了拍江一原。 “我去那邊看一下?!睍鲫懤m又有其余人到場,林牧不得不告辭去接待,而曉丹的父母腫著眼睛也仍舊在維持會場的秩序。 江一原緊緊握著我的手,他側過頭吻了我:“還好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br> 是的,幸好。 “江一原,還有件事我必須向你坦白,我一直沒告訴你,等曉丹jiejie的告別會結束,我就把這些年我為什么突然離開的原因,還有我這些年都干了什么告訴你,一五一十的,你想問什么都可以?!?/br> 江一原有些意外,也有些驚訝,但是最終他并沒有任何責問,只是拍了拍我的頭,輕輕“嗯”了一聲。 雖然拼命忍住眼淚,但仍有那么一些沾濕了眼眶:“我去衛生間補個妝?!蔽液徒辉蛄藗€招呼,便朝著衛生間跑去。 然而剛打開化妝包,手機卻響了起來。是個陌生的座機號碼,我遲疑著接起來。 “請問是陶芊小姐嗎?我是附一院呼吸科的羅德敏,昨天你在我們這做過檢查,我們聯合心內科一起看了你的片子和病史,對于你的情況,我們初步診斷認為是肺動脈高壓造成的咳血,情況不太樂觀,希望你能盡快來醫院,我們好再進一步做檢查和治療?!?/br> 我有些懵:“什么?肺動脈高壓?不是就咳嗽嗎?” “咳嗽和咳血是肺動脈高壓的一種表現。簡單來說,肺動脈高壓就是你肺動脈壓力升高過一個臨界值了,這種病可以獨立發病,也可以是由于你心臟病癥引發的并發癥或綜合征,但就算是單純的肺動脈高壓也很容易引發右心衰,并且致殘率和致死率都很高,而考慮到你本身有復雜性心臟病,室間隔缺損合并肺動脈高壓,你的情況已經聽不到明確的心臟分流雜音,室間隔水平雙向分流,所以屬于手術治療的邊緣狀態了?!?/br> 對面電話里羅醫生的講解很專業很耐心溫和,然而我卻如墜冰窟,這個消息像是一個驚雷,整個把我打懵了,專業的術語我不懂,但“手術治療的邊緣狀態”幾個字卻清晰地映到了我的腦海里。 “所以是治不好了嗎?”我的心臟本來就有復雜性的畸形和缺損,以目前的醫學技術,我不知道就算能手術,能有多少成功率,“如果發展到嚴重心衰,還能心臟移植嗎?” 羅醫生在電話里嘆了一口氣:“肺動脈高壓高外加復雜性心臟病,不能僅做心臟移植手術,需要做心臟和肺臟聯合移植手術,而能否進行移植手術,也要看心臟功能是幾級,手術麻醉對心臟影響很大,你的身體現在不太好,對手術的耐受性也有影響,再就是術后疼痛刺激等因素,你在這些方面都不樂觀。我們和心內科會診下來覺得已經不適宜做手術,建議做保守藥物治療控制病情。但具體的治療方案要也要再看你的血氣氧飽和度情況,肺動脈壓力和肺阻力數據,還要再檢查一下你的心臟功能功能?!?/br> 我知道羅醫生最后說的那幾句不過是安慰罷了,因為我的病,我和醫生打過太多交道了,我懂得他們話語中含蓄的意味。我用手緊緊捏住了手機才能控制住自己渾身顫抖的頻率。 “我還能活多久?” 電話里的羅醫生沉默了片刻:“現在一些新藥陸續被研發出來,醫學界對肺動脈高壓的治療手段一直在進步?!?/br> “我就想知道我到底還能活多久?”我又問了一遍,聲音有些顫抖,但頭腦卻從沒這樣清晰過,我此刻站在衛生間外面,稍稍眺望就能看到江一原,他正看著海,英俊的臉上沒有憂愁,眉目舒坦,沒有任何陰云籠罩。 “肺動脈高壓患者75%病人死于診斷后的5年內,癥狀出現后平均生存期為1.9年;有右心衰表現的,平均生存時間小于1年。你現在還沒有發展到心衰,我們可以通過藥物加強你心臟功能,盡量延緩或阻止病程進展,目前肺動脈高壓沒有特效治愈方法,外加你的情況無法手術,這是目前最好的對癥了,總之我希望你盡快來醫院做進一步檢查治療,也或許我們能通過治療誘導你的病情逆轉?!?/br> 我幾乎沒聽到羅醫生之后安慰我的話,只是麻木地掛了電話,外面的天仍舊是澄澈的碧藍色,陽光明媚,然而于我,世界似乎突然失去了所有顏色。我以為我是幸運的,在歷經所有的磨難和病痛后能遇到江一原,然而此刻才知道,我只是看起來幸運罷了,就像那些電影里注定的配角一樣,在前期無論如何運氣好,在最終需要挑起劇情□□的時候,需要犧牲掉掛掉的總是他們。于生活而言,江一原是主角,而我只是個配角,配角是永遠不能擁有主角的,我永遠沒有辦法擁有江一原。江一原此刻站在離我只有百米遠的地方,然而我知道,橫亙在我與他之間的已經是不可跨越的距離了。 這一切聽起來都像是個笑話,就像一個好好的搞笑片,或者再不濟也是個溫情片,突然畫風一轉,變成了恐怖片,而我就是那個根本無所適從的劇中人。 而江一原正在朝我走來。 “怎么去了那么久?”他盯著我的臉看了片刻,“你補妝了嗎?為什么我一點也看不出來?!?/br> 我剛才正要補妝時便被醫院的電話打斷,而掛掉電話后,哪里還有什么補妝的心情,此刻看見毫不知情的江一原,也只好強作鎮定道:“補過了,我這叫自然裸妝,補了和沒補一樣,你們男的不懂?!?/br> 江一原有些狐疑,他用手掰過我的臉看了看:“好吧,沒看出差別?!比缓笏麥責岬氖种鸽x開了我的臉。 我拉過他的手,把他的手緊緊握在手心里。 “恩?怎么了?”江一原似乎覺察到我情緒微妙的變化。 我搖了搖頭:“沒什么,就突然很想和你牽手,想一直一直這么牽下去?!?/br> 江一原輕笑了一聲,拉緊了我的手。他給予我的溫情,在此刻卻像是一把利劍直直□□我的心臟,讓我心都絞了起來,我該怎么辦?繼續如實告訴他一切嗎?讓現在那么無憂無慮未來人生也能一帆風順的他和我承擔這樣巨大的變故和痛苦? 好在林牧走上了小講臺,他在門廊后搭建了一個小型展臺,并放置了投影儀和播放設備。他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謝謝大家所有人在今天趕來海南,參加我太太的告別會,很可惜,作為主角的她沒法參加,這是她一直很重視的,她很早就籌劃著這個告別會,每年都會為告別會拍一段視頻,然而本來我們以為我們還能拍上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視頻,最后剪成一個小電影,作為人生的一個紀念。只是沒想到,這個告別會會來的這么快這么倉促。這個視頻之前曉丹從不讓我看,這也是我第一次看,如果有可能,我希望這輩子不用看到它?!闭f到此處,林牧的聲音已然哽咽,他沒有再說下去,而是直接播放起了曉丹的視頻。 視頻剛開始的畫面也有些顛倒,隨著一陣笑聲,曉丹出現并擺正了相機的位置。 “嗨,大家好,你們看到這視頻的時候我就已經不在了,我好想問問你們每一個人都對我是什么印象呢?有想過我嗎?是不是還有人偷偷在哭?爸爸mama,林牧,陶陶,任菲菲,你們幾個肯定哭慘了吧?不許哭了啊,在我的告別會上,大家都笑一笑吧,因為我其實并沒有真正的消失呀,我仍然存在這個生生不息的循環里,我并沒有永遠沉睡在墳墓里,而是幻化成了拂過你們每個人臉頰的微風;變成了初冬里掉落在你們手心里的第一片雪花;我是照耀在你們身上的溫暖陽光;我是夜空里你們抬頭看到的最亮的星星,我一直在,所以不要為我流眼淚了,我并沒有離開?!睍缘ぴ谡f這些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沉靜而溫和,然后畫面里她微微停頓了一下,抬起頭盯著鏡頭,像在看著我們每一個人,“爸爸mama,沒能照顧你們到年老很對不起,感激你們從沒有拋棄我,即便我有這樣的病癥,從沒有放棄過希望。還有一個人,我最愛的人,我的先生林牧,如果不幸這段視頻提前放了,那我要和你說一聲對不起,對不起不得不提前離開你。我和你在一起的時間里,從沒有說過露骨的情話,在這里,我偷偷的錄下的視頻里,我想和你說,我愛你,你是這輩子發生在我人生里最好的事。死亡就是分解后重組新生,我會變成萬物里的一個個元素,永遠永遠守護在你的身邊。再見了,我所愛的世界?!?/br> 林牧原本一直壓制著情緒,聽到這句終于再也忍不住,他站在原地,不發一言,但臉上全是淚水。他的情緒幾近悲愴,他緊緊捏著拳,渾身輕輕的顫抖,永失所愛,大略如此。 而我也終于不想壓抑自己的情緒,幾乎絕望地哭起來。這一刻的情緒太過復雜,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形容。失去曉丹,我難過而壓抑,然而在這場告別會開始之前的幾分鐘,那通預告我未來的電話,更讓我絕望而悲痛,剛才還能勉強壓制住的情緒,在看到曉丹這個視頻和滿臉淚水的林牧時傾瀉而出,我終究也會和曉丹一樣離世,我甚至都沒有曉丹和林牧那樣的幾年了,或許一年,我就不得不和這個世界說再見,而那時候的江一原怎么辦?也留他一個人承辦我的告別會嗎?留他一個人像林牧一樣自己一人咀嚼無邊的痛苦和孤獨嗎? 這樣太殘忍了。 江一原對我失態的哭泣有些手忙腳亂,他最后攬過了我的肩膀,我知道,他想用行動無聲地向我傳遞他的溫度和能量,他在,他一直在。而光是這個認知卻讓我更難受了。他擁有光明的未來,而我正在死去,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我所消耗的,都是我所剩無幾可以倒數的生命了。我能這樣自私繼續占據他的人生嗎? 我幾乎是放肆地哭著,我忍住了哽咽,然而眼淚像是開了閘一樣不斷涌出我的眼眶,我知道這一刻我妝花掉的樣子一定非?;碗y堪,然而誰還在意這些?我要死了,我就快死了,我所在乎的一切,我所愛的人,我都只剩下有限的時間在乎和愛了。 我以前也幻想過得到自己時日無多的消息時會是什么反應,我以為我會慌亂、焦慮,整個人被打垮,然而事到臨頭才發現不是的,人是很神奇的動物,在死到臨頭的絕望感前,人反而會出離的冷靜,在劇痛和悲愴里,我的思維反而從沒有如此清晰過。 我不能告訴江一原,不能告訴他我快要死了,不能告訴他我有病,不能告訴他我曾想告訴他的一切真相,我離開的緣由,我在美國手術時對他的思念,離開他時的難過,這些所有的所有,都不能告訴他。 即便林牧早知道曉丹會離開,早就有心理準備,也早早和曉丹保證了會調試好心情,會一個人繼續生活,但此刻,他終究不能做到他所承諾過的,在一起度過的美好時光越多,失去時就越痛苦,與蒼白的現實比起來,回憶太蝕骨了。林牧騙了曉丹,因為人是永遠沒辦法準備好和所愛的人告別的。而我不想讓江一原也這樣。 我的心底有一個聲音異常清醒而決絕。 是時候離開他了,我要死了,而他應當得到自由。我愛他,所以我必須離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