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方采蘩卻神色輕松,淡淡地道:“有什么好害怕的。遠哥兒聰慧機靈,天生就是個讀書種子,是唐夫子頭一個看重的弟子,有他老人家護著,那些個不成器的東西哪能動得了他。這樣的事情之前又不是沒發生過,遠哥兒不都是有驚無險毫發無損地,偏你就大驚小怪?!?/br> 幾個婆子卻臉色變了,汪婆子尖聲道:“反了他們了,少爺可是堂堂知府老爺的兒子,怎能叫那些鄉野小子給隨意欺負,老太太知道了非得心疼死不可!” 張mama也皺眉道:“大姑娘,小的怎么聽著少爺老是受欺負啊?!?/br> 方采蘩輕描淡寫地道:“咱們又不是土生土長的和錦人,哪個地方的人不欺生啊。再加上遠哥兒會念書,幾乎每日都能得到唐夫子的夸獎,學里那些小子誰不嫉妒他。好在遠哥兒是個運氣好有福氣的孩子,每每都能躲過去?!?/br> ☆、第23章 游說 方采菱道:“那倒是,說到好運氣,我們家遠哥兒還真是運氣好。jiejie你看前兩日霧云寺廟會,原本娘是要帶他去的,后來臨時決定不帶他去,誰知道就發生那場禍事,那么多人擠過來啊,太可怕了!我和jiejie你都差點送了命,遠哥兒那么小,若是他去了的話,哎喲我想想都要打寒戰!” “姑娘你們差點送了命,當時到底是怎么回事??!”張mama嚇得聲音發顫。方采蘩立馬三言兩語地說了一下經過,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自然不乏夸張之處。 “啊呀,這沒當家的男人在,太太怎么敢帶姑娘去那種地方,膽子也太大了!”汪婆子聽完不以為然地嚷道。 這老家伙,不愧是祖母的心腹,一張嘴就是指責老娘的話。方采蘩心頭不喜,但臉上沒有表露出來。方采菱卻因為年小,從來都是喜怒形于色,當即便變了臉色,瞪著汪婆子道:“什么叫我娘膽子太大,照你這么說,那人家那些寡婦家的女孩兒不都出不得門了?!?/br> 方采菱明顯生氣了,汪婆子想到自己幾個人原本是想游說兩個小姑娘來的,立馬訕訕地陪著笑臉道:“呃,不是,小的這也是聽說姑娘們遇到了危險,擔憂你們罷了?!?/br> 見氣氛一時間有些僵,方采蘩連忙打圓場道:“其實娘平日里很是小心的,一般都不讓我們去那種人多的場合。這不是那天是藥王菩薩壽誕,大家都說霧云寺藥王菩薩很靈驗,娘也是為了給咱們姐弟幾個祈福才帶著我們去的。況且那日官府專門派了捕頭帶著衙役去維持秩序,誰知道會發生那樣的事情呢?好在有驚無險,我們娘兒三個都沒事,不過受了些小擦傷而已?!?/br> “是啊,就是我的胳臂上腿上給擠得青紫了些地方,jiejie的腳給踩傷了,這兩天我們只好坐牛車來鋪子?!狈讲闪庖庾R到自己今日的任務,立馬調整情緒繼續和方采蘩一唱一和。 畢竟是自己帶過的孩子,張mama原本就覺著方采蘩走路有些古怪,一直想問問,這下得知是在霧云寺給人踩傷的,立時心疼得眼眶都紅了,撲過來道:“我的大姑娘,我就說怎么瞧著你走路有些不對頭??旖o張mama看看,要不要緊啊,可曾上了藥?” 方采蘩自然不肯給她看,做不以為然狀道:“多大點事,張mama你看你怎么一副要哭起來的樣子。你放心,我的腳不過當時疼得難受,回家后用藥膏揉了,今日已然強多了。我又不是什么嬌貴的千金大小姐,早晚家里鋪子來回兩趟行走如風的人,些許小傷算什么啊?!?/br> 張mama擦著眼角的淚水,激動地道:“老爺是堂堂四品知府,姑娘你本就是千金小姐,卻要窩在這和錦小地方為生計奔波勞累,真是造孽??!這一回幸好有菩薩保佑兩位姑娘躲過一劫,可誰知道往后還會不會再出這樣的事情。好姑娘,你就聽我們的,這次一定要說動太太隨我們一道去潭陽啊?!?/br> “是啊姑娘,你們跟著太太日子實在是過得太苦了,這么多年老太太和老爺可是一直掛牽著你們,就是基于孝道,你們也該回方家認祖歸宗啊?!卞X婆子和汪婆子也在一旁苦口婆心。 老爹掛牽著自己姐妹是實話,老太太牽掛著分明就是鬼話!若沒有弟弟,祖母才不會想著自己姐妹呢,不然當年那張保證文書根本就不會出爐。 方采蘩想到這里心頭冷笑,嘴上卻道:“這個道理我們姐妹自然也明白??僧敵跷夷锸呛妥婺傅⒘宋臅蟛艓е覀冸x開方家的,這些年我娘一個弱女子拉扯著我們姐弟三人,內中艱辛沒有人比我更清楚。要論孝順,我們頭一個要孝順的應該是我娘。我娘不想回方家,我們是決計不會忤逆她老人家的意思的?!?/br> 汪婆子扶額道:“我的姑娘哎,太太就顧著跟老爺老太太置氣,卻將你們姐弟的前程放在一邊,她這分明是犯了糊涂,你可不能一味愚孝??!” “是啊,太太不顧姑娘們的前程,姑娘自己得拿主意啊。但凡稍有腦子的人都知道跟著老爺做個貴氣的千金小姐,錦衣玉食地,比跟著太太做買賣奔波勞碌強啊?!卞X婆子也在一旁敲著邊鼓。 方采蘩搖頭道:“我不覺得我娘是犯糊涂,我知道她之所以不肯帶我們回方家,是因為她心里在顧慮著明氏。只要明氏還在方家,我娘就不會讓我們回去。當年菱姐兒落水,分明是明氏使壞,可祖母愣是不相信我娘,一味地袒護她。如今我弟弟還小,回了方家萬一哪日又叫明氏給害了,咱們哭都沒地方哭去?!?/br> 汪婆子一聽這話就急了,忙不迭地道:“今時不同往日,少爺可是老爺唯一的兒子,老太太稀罕得不得了。少爺認祖歸宗回了方家,老太太自然是將他當眼珠子一般的疼寵著,表姑娘哪敢動他一根手指頭。當然老太太不光會護好少爺,兩位姑娘也決計不會受委屈的。當年的事情不過是誤會,自己的親孫女,老太太哪有不心疼的道理?!?/br> 方采蘩幾不可察地撇嘴,這婆子雖然滿嘴鬼話,但有一個詞兒講對了:的確是今時不同往日,祖母瞧在弟弟的份上興許會高看自己和妹子一眼,可誰稀罕那老太婆的高看! 覺著火候差不多了,方采蘩便勉為其難地道:“既然這樣,那我和meimei今晚就好生勸勸我娘吧,不過是不是勸得動我們可是沒什么把握?!?/br> “好好,只要姑娘你肯勸太太就好?!逼抛觽兡康倪_到,擔心胡氏回家撞見自己幾個,跟著就撤了。方采菱沖婆子們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呸,想得美,以為咱們年小好騙,明天叫你們一個個全哭喪著臉,灰溜溜地滾回潭陽州府去!” 方采蘩笑了笑,道:“別那么厭惡這幾個婆子,她們又不是心地不好的惡人,別忘了咱們還要借助人家達到我們的目的呢?!?/br> “不是心地不好的壞人?張mama和那個錢婆子倒也罷了,那姓汪的老貨,果然是祖母的心腹,說話聽著就叫人生氣!”方采菱這些年沒少聽胡氏說起范氏的可惡,對那位祖母沒一點好感,汪婆子說話行事又確實比不得張mama和錢婆子那般叫人舒服,她自然就恨屋及烏了。 下午米氏果然來了綢緞鋪給郭林買尺頭,方采蘩熱情地幫她挑選,從價錢到顏色給予了充分的建議,米氏滿意地買好了尺頭。方志遠下學了,胡氏吩咐關上鋪門,交代完了老張頭后,母子四人仍舊坐郭老黑的牛車回家。 牛車經過陸家鐵鋪的時候,方采蘩飛速往里瞧了幾眼,見陸家母子并沒在打鐵,于寡婦在彎腰收撿著東西,陸驍仿佛在澆滅爐火,陸驥則在將鐵鋪門口的東西往里搬,顯然他們也打算關鋪門回家了。 陸騏已經站在門外等候了,和陸家鐵鋪靠近的何記米鋪家的二姑娘何紅霞,正拉著小姑娘在說話,一雙眼睛卻大多落在陸驥身上。何姑娘問了陸驥一句什么,陸驥頓了一下,卻似乎沒說什么,跟著搬了樣東西走進了自家鋪子。 何姑娘笑語盈盈,陸驥卻始終木著一張臉,惜字如金。方采蘩看著這一幕,不禁暗自佩服何二姑娘的勇氣。陸大這德行,如果不是真的有事需要和他說話,一般人恐怕都消受不了他這冰塊臉吧。好在這貨皮相上佳,且品性好心地善良,所以即便隨時頂著一張臭臉,也還是大受歡迎。 牛車走得慢,才出城門不久就被陸家人追上了。郭林本來就因為可以穿新衣裳而興奮,看到從牛車旁經過的陸驥少不得又要顯擺一通。特特將那尺頭拿出來在身上比劃,眼睛乜斜著陸驥,嘴上卻大聲對方采蘩道:“采蘩meimei還就是眼光好,果然這大紅色的尺頭適合我。綢緞衣裳就是比這粗布的好,摸著格外順滑舒服。我這常年做篾貨的手有些粗糙,都擔心將它刮壞了?!?/br> 方采蘩笑了笑:“那還用說,價錢都貴那么多啊。不然為什么達官貴人都穿綾羅綢緞,而不像咱們百姓穿粗布衣裳?!?/br> 米氏眼珠子轉了轉,笑道:“大郎啊,說起來你得多謝你采蘩meimei,娘買這尺頭算賬的時候,最后那十二文零頭,人家二話沒說就給減去了?!?/br> 郭林忙道:“還有這事啊,采蘩meimei,你待我們家真是太好了!”方采蘩正要客氣,一旁的胡氏已然搶先道:“這不是應該的嘛,我們母子住在郭家洼,平日沒少得到村里人的照顧,但凡村里人光顧我們鋪子,我們都會適當減些錢的?!?/br> 方采蘩暗笑,還是老娘高明。郭林說自己待他家太好,老娘就說咱們家對所有郭家洼人都這樣,你別多想。 果然胡氏話一說完,米氏母子的臉色就有些僵硬,稍后米氏才強笑道:“胡家表妹你這人就是心眼實誠,從不肯白占人家的便宜?!?/br> ☆、第24章 惆悵 “娘,您有沒有覺著郭黑炭是在故意向咱們顯擺呀??删退菢幼?,穿什么都丑,沒得糟蹋那金貴的綢緞?!鄙晕⒆哌h了一點,陸驍就忍不住撇嘴對于寡婦道。 “哼,不過一只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的癩□□罷了,理他做什么?!庇诠褘D不屑地冷笑??伤ь^看了看遠處的天空,內心的卻有一股子惆悵油然而生。 郭林顯擺炫耀的目的無非是向大兒子示威,沒法子,大兒子太招姑娘的喜歡,郭家洼的小子們明里暗里對大兒子是各種不服氣。 什么東西,不過買了一段了綢緞就敢在自家跟前顯擺,咱們家穿金戴銀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里!如果丈夫不出事,這會子最起碼該是從四品的騎都尉了吧,畢竟他當年就已然是從六品的武騎尉了。 可惜,望著陸驥的背影,于寡婦不由嘆了口氣。自己也就罷了,本來就是鐵匠家的閨女,一輩子勞碌辛苦也禁受得住。只是兒子這資質,若是跟著他老子去從軍,一定比他老子還有出息,如今只能就這么埋沒在這鄉野之地,實在是叫人不甘心啊。 “娘明早上我洗衣裳吧,您的手起先不是被燙了一下嘛,還是別沾生水為好?!背两谧约核季w里的于寡婦聽到陸驍對自己這樣說,總算回了神,笑道:“你娘可不是胡寡婦那賊婆娘,我皮糙rou厚地,不過被火星子濺了一下而已,多大點事,哪里就摸不得生水了?!?/br> 陸驍道:“都起了一個大燎泡,可馬虎不得,娘就聽我的吧,家里做飯洗衣什么的有我和大哥足夠了?!币婈戲斨本o張的樣子,于寡婦只好點頭笑道:“好,娘聽你的。我們家驍哥兒真是個孝順孩子,自小就知道心疼娘?!?/br> 陸驍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腦勺道:“兒子孝順娘是應該的,若沒有娘收養兒子,兒子興許早就餓死了。娘的大恩大德,兒子幾輩子都報答不完?!?/br> 于寡婦嗔怪道:“這孩子,說什么報恩不報恩的。就算你爹和我們大郎他爹不是軍中袍澤,單是你娘沒了你們族中無人肯管你,我都不能見死不救不是。咱們這母子的緣分哪是天注定的,往后可別再說這樣見外的話了,叫騏姐兒聽到了問起來就不好了。你就是娘的親兒子,騏姐兒就是娘的親閨女,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兒子往后再不會說報恩之類的話了,更不會在騏姐兒跟前亂說話的?!标戲斷嵵氐乇WC。 娘撿到騏姐兒的時候,她不過一歲左右的樣子,話都不太會說,所以在這孩子心目中,她就是娘的親閨女,自己和大哥的親妹子,身為家中的老幺,娘最小的孩子,受寵是天經地義地。每日里開開心心地,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想發脾氣就發脾氣。他若是不小心說漏了嘴,破壞掉了那孩子的這份幸福感,娘和大哥非剝了他的皮不可。 “大哥你慢點啊,你走這么快,娘和二哥他們都跟不上咱們了?!标戲U回頭見老娘和陸驍被越拉越遠,著急地對陸驥道。面對妹子的念叨,陸驥先是不搭理。陸騏連著嚷了幾次,陸驥才甕聲甕氣地道:“跟不上就跟不上,難道他們還會丟了不成!” 陸騏噘嘴不高興地道:“大哥你又生氣了嗎?我又沒惹著你!”陸驥不做聲,腳下步子卻邁得更大了。陸騏自己生了一通悶氣后對陸驥道:“我知道了,大哥一定是怪我吃了紅霞jiejie的點心,還跟她在門口說話了?!?/br> 自己不開心的原因主要不是這個好不好,陸驥心頭悶悶地,這復雜的心思跟年幼的妹子說不清楚?!笆遣皇前〈蟾??”陸驥不回應,陸騏卻搖晃著他的脖子連番發問。 陸驥無奈只好順著妹子的話半真半假地訓斥道:“大哥知道是她硬塞給你的,不該怪你??赡飵状稳馗嬖V過你,咱們是外鄉人,別看那些鋪子的掌柜們平日里待咱們和和氣氣地,可只要咱們家有一丁點事兒得罪了他們,他們就半分情面都不講。你看當初柳掌柜那事兒,你二哥固然有錯,但主要還是要怪柳掌柜自己吧,又不是你二哥爭著給他代寫那書信。然而他一家子不依不饒地鬧,若不是娘還算潑辣,咱們那次非得給他家訛去好些錢不可?!?/br> “何二jiejie家跟柳掌柜家不同吧,她家的人都很和氣啊?!彪m然陸驥難得地長篇大論,然而陸騏小姑娘也不是那么好蒙騙的。 陸驥不能將自己討厭被何紅霞那花癡纏著這事兒說給妹子聽,只好昧著良心兇巴巴地道:“你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回頭人家將你賣了你還在那就幫人家數錢。和氣,難道柳掌柜家之前對咱們不和氣?” 大哥生氣的樣子好可怕,陸騏縮了縮小脖子,小聲保證道:“那好吧,我以后離紅霞jiejie遠點?!?/br> 米氏母子被胡氏委婉地嗆了兩句之后不過老實了一會兒,跟著又開始沒話找話。方采蘩煩躁極了,覺得牛車簡直蝸牛一般地慢,極目望去,陸驥那長腿貨背著他妹子已然快超出視線范圍了,可自己這些人卻仿佛在原地踏步一般。 好不容易到了郭家洼,一家子下了牛車,等牛車稍稍走遠,方采蘩便迫不及待地道:“娘,我的腳板一點都不疼了,明日不用再坐牛車了?!焙夏睦锊幻靼组|女心中所想,點頭道:“不坐了,明日咱們自己走路進城?!?/br> 次日娘幾個吃罷早飯趕路去城里,到了鋪子后,胡氏和方采菱便去了繡房忙乎,綢緞鋪柜臺就只有方采蘩和女伙計守著。沒過多久,幾個婆子就在門口探頭探腦地,方采蘩趕緊尋借口將伙計打發到繡房那邊去。 張mama三個見鋪子此刻沒其他顧客上門,立馬裝作買尺頭的樣子走了進來?!按蠊媚?,你們可曾勸動了太太?”“太太怎么說,是不是松口了?”張mama一進來就湊攏來壓低聲音問,汪婆子也滿臉期待。 方采蘩作遺憾狀搖頭:“我娘還是那句話,只要明氏在方家一日,她就一日不準我們姐弟回方家。你們回去告訴我爹爹,還是死了心吧?!?/br> 婆子們的臉立時僵硬,幾個人就跟那霜打的茄子瞬間蔫了。張mama嘴巴開開合合,半天都不知道說什么好。汪婆子卻語氣激憤地抱怨起來:“太太怎么可以這樣,當娘的哪能這么自私,就顧著和老太太老爺斗氣,連子女的前程都不管了!” 張mama和錢婆子雖然失望,可人家至少知道謹守下人的本分,沒有怒形于色,唯獨這老東西,果然是祖母得用的人,受了老太婆的影響,對老娘可是很不尊敬啊。 老娘即便和老爹和離了,也不是你這個奴才能說三道四的!方采蘩心頭著惱,強忍著不讓自己發火,看都不看老東西一眼,只管對張mama道:“我娘不答應,咱們做子女的自然得聽從,我爹爹要問起,你們就實話實說。張mama你們還是趕緊走吧,回頭叫我娘撞見了,非得連我一道訓斥?!?/br> 方采蘩話說到這份上,張mama幾個只好離開了綢緞鋪,老老實實地回到高升客棧。五個人商量來商量去,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回潭陽州府。 得知老牛頭一行人走了,方采菱忍不住道:“娘,您說祖母和爹爹會不會相信幾個婆子的話,下定決心跟著就送走明氏,然后很快就會再派人來接咱們?” 對前夫這位明家表妹,胡氏太了解了,覺得女兒太過樂觀,她苦笑著搖頭:“不會很快,明氏最是詭計多端,她哪里會甘心就這么走了,還有得磨。她當初來投靠方家的時候,不過十四五歲。我和你們爹爹和離的時候,她十七八歲,可如今她已然二十四歲了。雖然還是姑娘家,可這歲數想嫁人,除非是給人做填房,不然根本就沒人要。換成是誰都不會甘心,更何況她又一心想嫁你們爹爹。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她將會怎樣挖空心思地想賴在方家不走?!?/br> 方采蘩想,其實明氏也是可悲,可沒誰同情她。世間男子千千萬,她喜歡誰不好,偏要去喜歡一個有家有子的有婦之夫。而且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什么狠毒下作的手段都使得出來。不然的話,憑著她的才貌,倚靠著做官的表哥,尋個富貴人家的兒郎做夫婿根本不是難事。 她的可悲固然在于她自己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可她之所以走到今天這一步,祖母范氏也是“功不可沒”地,假如當初不是老太婆的慫恿默許,明氏只怕早就嫁人生子了。 想到這里,方采蘩不由冷笑道:“此一時彼一時,爹爹已經三十多歲了,祖母著急抱孫子恐怕都要著急瘋了。突然有一日喜從天降,得知自己竟然有一個聰明伶俐的親孫子,然而這親孫子竟然因為明氏不肯認祖歸宗。祖母不是很疼明氏這個外甥女,將她看得比咱們這些親孫女還重要嗎?如今我倒要看一看,她究竟會如何選擇?!?/br> ☆、第25章 端午 打發走了老牛頭一行,母女四人的日子仍舊跟過去一樣不緊不慢地過著。方采蘩的腳板徹底好了之后,端午節也要到了。和錦縣城臨近江邊,端午節每三年全縣要舉行一次劃龍船比賽,今年正好輪上賽事。 為了自己村子的龍船在比賽那日能掙得個好點的名次,郭家洼村的龍船提前三天就開始下水cao練了。和錦縣城街上更是分街區組了兩只隊伍。加上鄉下各鎮派來的龍舟,每次端午節那天,和錦縣城區域江上參賽的船只會多達十六七艘,場面很是熱鬧。 參與劃龍船的人,除了每天都有工錢外加好吃好喝外,如果本船進入了前幾名還有獎金可分。當然這些開支官府是不會管的,經費一般都是從縣城內大大小小的商戶募捐得來。也有一些大戶人家財大氣粗,自己自動捐款,一掏就是上百兩銀子。 比如今年祖籍和錦板栗灣鎮的柳知府兄弟就一下拿出了六百兩銀子贊助本次龍船賽,直把個任縣令給樂壞了,興沖沖地宣布本次比賽前三名獎金每個劃手提高一兩銀子外,獎勵范圍還增加到前六名。 這消息一傳出去,舉和錦縣都沸騰了,人們對龍舟的關注熱情空前高漲,和錦人們公認會讀書的柳知府家也再次引起了人們的熱議。柳家一門出了兩個進士,這別說是小小的和錦縣,就是放眼整個大晉,也算得上是難得的人家了。如今柳大爺在松安州任正四品的知府,柳五爺在德濟州任正五品的同知,柳氏一門在和錦絕對算得上首屈一指的望族了。 咚咚咚的龍船鼓一響,整個和錦縣城人們的心都變得躁動興奮起來。大街小巷人們議論的話題高度一致,除了龍舟賽還是龍舟賽。這時候力氣大會劃船的青壯年男丁就成了香餑餑,而像陸驥這樣高壯力氣大的兒郎就更是龍船隊伍爭搶的對象。 先是縣城街區的龍船負責人找到了陸家鐵鋪,跟著郭家洼的里正又上門游說。然而于寡婦以身為外鄉人,無論答應哪一方都勢必會得罪另一方為由,一家都沒答應。 充當了龍船隊的劃手,每天都有工錢掙不說,萬一進了前六名還有獎金可拿,這樣的機會別人削尖腦袋都要撈上,老娘居然往外推,陸驍不理解,陸騏也不高興。 陸騏噘嘴道:“娘為什么不讓大哥去劃船啊,我大哥若是去劃船,咱們就可以在岸上看他劃了,多好玩的事啊?!毙」媚锫镫y免有些小虛榮,這幾日聽到別人都在談論龍船比賽,想著若是自家哥哥上船比賽,絕對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陸驍附和道:“是啊,這明明是一個掙錢的好路子,娘為什么不答應他們??上夷隁q小,人家不要我,不然我也很想去。這回因為龍船比賽,管事的上門募捐,咱們家可是足足淘了一貫錢出去,我若是能和大哥一道去劃船,即便不得獎,也能將這一貫錢輕易撈回來?!?/br> 龍船賽,男子們穿著短褂光著膀子在江面上比拼,岸上大姑娘小媳婦們不錯眼地盯著看,不要命地吶喊助威。比賽之時,劃手當中模樣周正且年輕一些的兒郎,歷來都是眾人矚目的焦點。 驥哥兒本來就因為太得姑娘們的喜歡而叫其他兒郎不喜了,還去那種場合,只會更引人注目更招人嫉恨。身為外鄉人,娘幾個在這和錦縣能站穩腳跟很不容易,于寡婦可不想生出什么是非來。 這樣的考量她不好說出口,只好板著臉對兩個小的道:“小孩子家家的就知道好玩掙錢,卻不知道這里頭的兇險?!?/br> 陸騏道:“劃龍船有什么兇險,難不成娘擔心我大哥會落水給淹著?我大哥會水,怕什么!再說那么多人看著,就算他不會水,也有好多可以救他?!薄笆前?,能有什么兇險,又不是打架?!标戲敽兔米右怀缓?。 于寡婦板著臉道:“誰說劃龍船不會打架?你們難道忘記之前聽郭家洼的老人說過的,許多年前他們村因為劃龍船和別的村爭輸贏打架,雙方都打死了好些人的事情了?!?/br> 陸驍道:“那不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嘛,今年柳家出了那么多銀子,縣太爺卯足了勁要將龍船比賽辦好,這種事件哪里會發生,娘您也太小心了?!?/br> 于寡婦道:“打架的事情誰事先能料到?只要一方有人忍不住火氣先動了手,雙方馬上就會打起來。真要打起來,人家都有村人族人一大幫子人可以倚仗,咱們有誰?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小心些總沒錯。別多想了,端午那日,咱們只管關了鋪子安心去看龍船就好了?!?/br> 他們娘三個為這事爭辯不休,當事人陸驥自己卻在一旁木著一張臉一言不發,仿佛這事兒跟他點關系也沒有。老娘太固執,陸驍心里不服氣可又沒法子說動她,只好將頭轉向陸驥,然而陸驥看都不看他,跟著干脆起身去院子里劈柴去了,陸驍真是要多郁悶有多郁悶。 然而他心里到底還是放不下這事,打算最后爭取一下,于是趁于寡婦在灶屋忙乎的機會,溜到陸驥身邊道:“大哥,你就真的一點都不想去劃龍船?”陸驥淡淡地道:“娘不讓去,我也不想?!?/br> “多少人想去卻去不了,大哥你居然不想去?”陸驍覺得不可思議,看怪物一般地看著陸驥,“即便不能掙錢,劃龍船都是多威風多有趣的一件事,大哥你怎么會不想去!” 陸驥掀了掀眼皮,懶洋洋地道:“不就是劃個船而已,有什么趣啊?!蹦强墒莿濤埓?,三年才這么一次,全縣的人都來看啊,大哥居然這么不當一回事,陸驍簡直要暴走了。 陸驥這提不起半分興趣的樣子,讓陸驍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悻悻然道:“大哥你這幾日是中了什么邪了,怎么對什么東西都提不起興致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