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聽琉璃這么問,才回味過來。便苦笑道,“自然是有不得不穿成這樣的緣由?!?/br> 琉璃見她眼角發紅,強忍著淚水作笑,便抬手一彈她的額心,道,“我看不得你穿這樣,快進去換了?!?/br> 徐思也笑道,“可不是,怎么穿得比我都老??旄闳氵M去換了?!?/br> 琉璃便牽了如意的手,硬將她拉進里屋去。 進了屋,如意的淚水忍不住滾落下來。 琉璃便給她擰了塊毛巾遞過去,道,“擦擦?!?/br> 如意默不作聲的洗了把臉,接了毛巾擦干凈。 琉璃又轉身拉開柜子給她挑衣裳——見徐思這里果然常備著如意的衣裳,不由動容。大概是想起張貴妃,一時也有些難過想哭了。隨手取了一身塞給如意,便將柜子胡亂闔上。 如意拉下帳幔換衣裳。 琉璃便道,“我進來前先遇見了玉華,問了問,似乎是為了二郎選妃的事在鬧不痛快。昨天夜里對二郎發了脾氣,今天也是一時氣急。玉華年紀小也說不大清,但總歸就是這么一回事。太醫也說脈象無礙,沒什么大毛病?!?/br> 如意在里頭頓了一頓,才悶悶的應了一聲。 琉璃聽她情緒低沉,便轉而道,“倒是你——好幾天不見人影了,到底有什么事這么忙?” 如意想起這幾日忙碌奔波,最終揭開了那樣的真相,心下也是苦笑,只道,“已忙完了。你去找過我?我平日都在長干里,卻很少回府上?!?/br> 琉璃雖受過磨難,然而脾性未挫,出行必定煊赫風光。她當然不會踏足長干里市井嘈雜之地。聞言只道,“差人去問過?!?/br> 如意道,“是有什么急事嗎?” 琉璃想了想,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庇值?,“前陣子有人去你府上鬧事,你知道了吧?!?/br> 如意道,“嗯?!?/br> 琉璃道,“事后外頭就傳出些不堪的流言來。沒頭沒尾的,我聽了惱火,便想去找你洗洗耳朵罷了?!庇值?,“你也別太不上心了。要知道讒言三及,慈母投杼。再沒由頭的話,傳得人多了,也就跟真有其事似的了?!?/br> 如意一懵,很快便明白傳出的是什么流言——那人既然能慫恿五代光去鬧事,當然就不會任由這件事消弭,必定會想辦法當眾揭穿如意的身世的。琉璃和如意自幼就不和睦,外人八成覺著在她面前說如意的壞話,她必定愛聽、愛信。 而琉璃偏要在這會兒去見她,當然是在故意打那些人的臉,也是在替如意彌謗。 如意心知雅意??墒侵S刺的是,這一次那些不善的流言說的都是真相。 她便只道,“嗯……謝謝?!眳s既不問是什么流言,也無片言辯解。 這人就是太透徹了,不管多么別扭的心思她都看得明白。偏她自己的心思四平八穩,她不說,你就半點都猜不著。然而猜不著的就只你一個,旁的人不論蕭懷朔還是徐儀,甚至是蕭懷猷,都心照不宣。就仿佛他們自有一套暗語,偏只把你排除在外一般——琉璃自幼最討厭的就是她這一點。 不過,在徐州和東吳時同徐儀往來多了,琉璃倒是明白了些事——徐儀在這一點上和是如意一樣一樣的,他們兩個分明就是人以類聚。像她這樣的才是正常人。 琉璃便只無奈道,“隨便你?!庇值?,“換好衣服就快出去吧,我也去看看玉華姊妹?!?/br> 如意換好衣裳,又洗了洗臉,確信看不出淚痕了,才回徐思那邊去。琉璃則直接去后院兒找玉華姊妹玩耍。 不管心里準備得如何周全,再看見徐思時,還是忍不住眼圈發紅。 徐思便握了她的手,讓她坐在床邊,又抬手給她拭淚,笑道,“多大的人了,還在阿娘跟前撒嬌啊?!?/br> 如意道,“……她們說您前幾日就覺著不大舒服,我卻一點都不知情,可見是我平日里來的少了。我心里懊惱?!?/br> 徐思道,“你若天天守在我身邊,我還要擔心你是不是無所事事呢。這樣就很好?!庇謱⑺p手都合在掌中,道,“手冷得跟冰似的,外面還在下雨嗎?我聽你說話聲也重,是不是也著涼了?”說著便傾身過來,將額頭貼上她的額頭,責怪道,“……這孩子,發燒了自己都不知道了?”便讓人去煎湯藥來。 如意便一樣樣答道,“外頭已經不下雨了,就是天冷了。是略著了些涼,已經吃過藥了。我身子健壯,這會兒反而覺得比平日更敏捷輕松些?!?/br> 徐思便笑著抵了抵她的額頭,道,“你從小就是這種體質,剛開始發燒時精神得跟猴子似的,過一會兒難受了就開始犯困,怎么叫都不肯醒。偏還格外黏人,哼哼唧唧的撒著嬌,不讓人走。一會兒說阿娘我好難受啊,一會兒又要人抱著你睡……” 如意辯解道,“……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阿娘還拿來臊人?!?/br> “不光小時候,八|九歲上還這樣呢?!毙焖疾挥尚ζ饋?,那笑聲隨即消散,化作沉沉的靜寂。好一會兒她才又道,“……是啊,□□歲可不就是小時候嗎。轉眼都這么多年了,我還總覺著才過去沒多久?!庇州p笑道,“從你出生之后,日子好像忽然就變快了似的?!?/br> 如意的心便揪起來,難受得有些喘不過氣。 徐思也略緩了一陣子,才問道,“……莊七娘的女兒找到了嗎?” 如意早已做好了決定,可此刻開口,依舊覺得艱難,“……還沒有,我已經不想再找了?!?/br> 徐思頓了一頓。如意似是瞧見她眼圈有些發紅,可隨即徐思便抬手捧了她的臉,替她擦拭眼淚,如意不由就閉了眼睛。 徐思便緩緩道,“找不到便別找了吧。雖說是她生的孩子,可她一日都沒養過,哪里還真算是她的孩子?”如意只覺得淚水止不住上涌,那一聲“嗯”含在喉嚨里,翻滾不出。徐思又道,“……你待她略好一些便是了?!?/br> 如意才終于應道,“……嗯?!?/br> 徐思又說,“快去洗把臉吧。你昨日沒怎么睡過吧?看眼圈青的。一會兒就在阿娘這里歇一歇?!?/br> 如意便握了她的手,道,“可我發燒了,一會兒再黏人,阿娘可不要嫌棄我?!?/br> 徐思道,“不嫌棄,哪有嫌棄自己女兒的……”她便拿帕子令如意擤去鼻涕,又摸了摸她的頭發,抱了抱她,才道,“去吧,一會兒回來后可不許再哭了。阿娘見不得你哭?!?/br> 如意洗漱回來,徐思這里已命人熬好了姜絲瘦rou粥。 如意吃了一碗,服侍徐思睡下,便在隔間的床上略補了補覺。 一覺醒來,未時已過。 她聽見外頭有說話聲,便要起身。 殿里侍女便解釋道,“是陛下來了。太后娘娘說,您才發了汗,小心別受了風。讓您不必出去,且在屋里歇著?!?/br> 如意聽是二郎來,心中悵然若失。 二郎在外頭立了足有一刻鐘,徐思依舊沒讓他進屋。 如意歇得也不安穩,到底還是更衣起身,去見徐思。 徐思面色已比晌午時好了許多,已能起身。正端坐在書桌前,一筆一劃的抄寫佛經。身影挺拔又蕭索。 如意便上前替她研磨朱砂墨。徐思添的水少,那墨研出來滯重艱澀,她下筆亦不順滑。寫幾個字便要停一停。 如意便道,“我來替您抄吧?!?/br> 徐思想了想,便道,“我抄一份,你也抄一份——你等過幾日病好了再抄,太醫說你積疲、積郁,這幾日要好好歇著?!?/br> 如意應道,“是?!鳖D了頓,又道,“……是不是二郎來了?” 徐思停了筆,失神片刻,卻不能釋然,道,“你別替他求情,我現在不想見他。他愿意在外頭站著就讓他站著吧?!比缫馊塘艘粫?,想再問問。徐思便在她眉心點了一點,嘆道,“別問了……我有些累,扶我回床上歇歇吧?!?/br> ☆、第九十二章 (下) 蕭懷朔沒能扛過徐思。 待侍女送補湯進來時,如意再問起來,蕭懷朔就已經離開了。 徐思亦不理會,然而如意多少能看出來,徐思為此隱隱松了一口氣。她怒火未消,如意不敢問她究竟為什么生氣。只說些旁的事逗趣,且服侍著她將補藥喝下去。 如意打算留下來侍疾,正想尋個空隙向霽雪叮囑下府上和莊七娘那邊的事,徐思忽然便說,“你府上事繁,先回去安排好了再過來吧?!毕肓讼?,又補充,“我猜你來的急,恐怕丟下了不少事。我剛巧也要歇一歇?!?/br> 如意不知該說什么好,便道,“……那我去去就回,您要記得給我留門啊?!?/br> 徐思被她逗笑,道,“那你可要早些回來了?!?/br> 如意離開之后,徐思才喚人進來,道,“讓皇帝過來見我?!?/br> 如意從徐思殿里出來,一路心事重重。 過一道宮門,馬車忽然停下。外頭傳來交涉聲,片刻后,侍衛上前通稟,“是天子的使者——天子請您留步說話?!?/br> 該面對的早晚都要面對。 如意默然下了馬車,令使者在前頭帶路。 繞過一道游廊,便是一處古樹參天、山石生苔的幽靜庭院。蕭懷朔便在院中亭臺上等著。如意踏著石階繞上亭子,便覺幽寒的水汽撲面而來,她不由便攏了攏衣裳。 這里本是盛夏避暑之處,當此白露凝霜的深秋,只令人覺得寂冷難居。想來蕭懷朔從徐思那里出來,便一直等在此處,他身上衣衫已有些水色濕重。他卻仿佛沒覺出陰寒,聞聲回頭后,見如意容色憔悴,眸光里才有一時波動。先道,“下去說吧?!?/br> 并不是所有的真相都適合暴露在陽光下。 有些事一旦戳破,就再不可能如過去那般親密無間的相處了。 兩人從亭子里出來,一時都不知該如何開口——至少如意不知道該以什么身份面對蕭懷朔才好。 打從心底里,這個人是她的弟弟,她大概一輩子都改不了這種認知??墒撬热灰皇执俪伤ゲ槊髡嫦唷慌滤⒉磺樵府斔牡艿?。 還是蕭懷朔先開口,“阿娘還好嗎?” 如意便道,“還好。吃過藥已歇下了?!碧岬叫焖?,姐弟二人之間尷尬疏離的氣氛不覺緩解下來,如意便又問道,“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事,惹得阿娘這么生氣?” 蕭懷朔似是訝異她何以這么問,又似乎有所預料。自嘲的笑了笑,道,“……阿娘真是偏心啊?!?/br> 如意正不解他為何有此感嘆,蕭懷朔便又直視著她的眼睛,道,“是為了你的身世,阿娘已經什么都知道了?!?/br> 如意同他對視著,那一瞬間她有無數話想質問蕭懷朔,卻不知該從何說起,只心中萬千思緒纏雜如麻,眼中淚水怔怔的滾落下來。到后來終于能說出話,卻只是憑心中一股不平的執念,“……為什么要告訴阿娘,你難道不明白……” 突然得知真相時,她也曾有那么一瞬間怨恨蕭懷朔為什么沒有將真相徹底埋葬,而非要引著她查出來不可——可那也只是一瞬間的軟弱動搖罷了。她知道蕭懷朔沒有做錯。這是她必須親自去面對、去做出取舍的事,沒有任何人應該替她去承擔或免去這份痛苦。從她決定尋找莊七娘的孩子時,她就已在冥冥之中選擇了這個結果。 可是徐思不一樣。那個孩子已經死了,死在她曾愛過的男人手上,而她無知無覺的陪伴了他十幾年。她所能從這件事里得到的,就只有無盡的痛苦和悔恨。如意所遭遇的尚不及她的萬一,已痛苦至此。徐思又該如何? 她不明白,她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蕭懷朔究竟為什么要讓徐思知道。 蕭懷朔卻道,“這就要問你了?!?/br> “我?” 蕭懷朔道,“這些事該讓什么人知道,不該讓什么人知道,你心里沒底嗎?你若這么不想讓阿娘知道,從一開始就不該用阿娘給你的那些人去查?!?/br> 如意幾乎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指控。她恍惚了片刻,才想,原來是這么回事,原來這也是她的錯。不管莊七娘還是徐思,都為她的疏忽而遭受痛苦。她總是這么顧此失彼,為什么就不能冷靜一些,把事情處置得更周全、更滴水不漏些。 她啞口無言,只是轉身想回徐思身旁——她還在想,為什么徐思要攆她回去一趟,原來是這么回事。 她明明什么什么都知道,可明白如意決定隱瞞她后,她便裝作一無所知。 如意以為無人能幫自己承擔這份痛苦,可原來徐思已經替她分擔了——偏偏是本該最痛苦的那個人,不聲不響的替她分擔了。 蕭懷朔大概也知道自己說的重了,見如意怔怔的立在哪里,便又道,“前幾日你魂不守舍,阿娘知道你在追查一些事,便遣人去問……” 如意轉身便要離開,蕭懷朔忙抬手拉住了她的胳膊,“你要去哪里?” 如意道,“回阿娘身邊?!彼?,至少先回去陪徐思將那卷佛經抄完。 蕭懷朔想了想,聲音稍緩,“你現在回去做什么?且過一陣子,等阿娘緩過來再慢慢的同她說吧?!?/br> 如意終于停住了腳步,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盡量周詳的向蕭懷朔解釋,“我什么都不會說,你也不要說,這件事先……” 蕭懷朔的目光隨著她的話一點點冷下來,他似是在嘲諷,“……裝作沒發生嗎?” 如意只平靜的點頭,道,“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