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胖女人鼻頭一酸,立刻垂下眼眸,轉身匆匆離開了。 如意探手拾起包袱,那包袱軟軟的,里頭想來包了薄棉衣。她將包袱綁在身上時,手上不由頓了一頓——那包袱沉甸甸的,里頭并不只有棉衣。她還嗅到了鍋底飯的焦香——大戰之后城中糧食緊缺,城中不知餓死了多少人,這人卻把應急的食物分給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 趕更新,先貼后補 補完 ☆、62|第五十九章 風漸漸平息下來,不知何時月亮又從云后鉆出來。 她借著月光悄悄的打量著四周的景物。 此處應當是含水殿附近——含水殿原本是沈皇后齋戒禮佛的地方,自皇后去世后便再沒旁人居住,早已年久失修。外頭院墻雖完好,可據說里頭側殿的墻垣都塌圮了。她原本以為此處應當沒什么衛兵才是,誰知守衛和巡邏卻比旁處更嚴密。 甚至還就近專門配備了廚房。 自臺城淪陷之后,如意便再沒見過天子。 傳言她卻聽了不少——有說天子已然遇害的,也有說他被下獄的,但如意覺著更可信的說法是,天子被軟禁在臺城某個宮殿里。 見著含水殿的守備,她便依稀覺著,恐怕就是此處了。 如意也不知究竟是被何種心思驅使。 她這次出逃分明就是九死一生,不過是仗著李斛不會殺她——他似乎還打算將她當獎賞嫁給手下某個“功臣”——故而拼力一試罷了。能逃出去的可能微乎其微,何況是救天子出去? 可察覺到守備的空隙后,她還是立刻便趁機翻過墻垣,潛入院中。 院子里比她想象得更加狹小,只一處偏殿和一座主殿而已。 偏殿果然已坍圮,墻垣和屋宇上生著雜草,有傾倒的柱子斷在臺階下。月光如白霜灑落下來,那塌倒的墻垣和柱子上可見焚燒的焦黑痕跡——似乎當年曾發生過火災,幸而被及時撲滅,沒有蔓延到主殿。 想來這也正是這宮殿廢棄的緣由。 此地荒蕪冷寂,毫無人氣??諝饫锔又鴫m土和霉爛的氣味,并不像是能住人的地方。 如意覺著自己可能是弄錯了。 可她正要離開的時候,卻聽里頭傳來了微弱低啞的呼救聲。 森冷寂靜的深夜里,那呼救聲鬼氣森然,令如意不由后頸發寒——這些天宮里確實冤死了太多人,縱然果真滋生出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她也絕不會感到意外??伤€是忍不住想,萬一真的是活人在呼救呢? 她穩了穩心神,小心翼翼的循聲上前去。 待繞過側殿,那聲音卻消失了。 慘白如霜的月光照耀之下,正殿的大門半開著,分明有一只枯瘦的手從門里伸出來。 如意眼中忽就一酸——月色下,那袖口上的五色華蟲紋章清晰可見——那人穿的是天子袞服。 如意上前將天子扶起來。 他衣服冷得像冰,上頭有幾團污漬,卻辨不清是水還是血。 如意想要掀開他的衣袖查看,天子卻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道,“水?!彼謺r露出一小節手腕,那手腕枯瘦,只一層皮包裹著骨頭。 如意眼中淚水立刻便滾落下來。 她慌忙翻出皮囊來湊到天子唇邊,那昔日尊貴優雅的老人如餓鬼般仰著頭去追一口水。如意又從包裹中翻出裹蒸喂給他。天子狼吞虎咽的吃盡了,閉目養神片刻,才終于緩緩恢復了些力氣。 他說,“那邊有熏籠,你拿近些,點起來……朕凍得疼?!?/br> 如意去搬熏籠,見里頭只剩些炭灰,便掃了架子上幾本書丟進去引燃。 天子被嗆得咳了一聲。 如意忙遞水給他,天子卻搖了搖頭。 他只閉著眼睛,緩緩問道,“你怎么來了?” 如意答不上來。天子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復又閉上,道,“……你想逃出去?你阿娘沒說過你的身世嗎?你本是——” 如意這才艱澀的打斷他,道,“阿娘生我,陛下養我,我沒有旁的爹娘?!?/br> 天子不由動容,半晌方道,“……你阿娘好嗎?” 如意聲音一啞,沒能作答。她只將話叉開,道,“二郎已逃出去了,等他殺回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br> 天子便長嘆了一聲。 如意解下包裹,將徐思包給她的蒸餅和米團悉數掏出來留給天子,道,“我也要出城去找二郎——陛下可有什么話要帶出去?” 天子便問,“你打算怎么逃?” 如意道,“……會有人接應我出去?!?/br> 天子不由輕嘲,“……荒唐?!?/br> 宮城的守備看似松懈,可非常時期,對于出入的管控只會更加嚴密。入倒還罷了,凡有出宮勢必嚴加盤查。而如意和徐思一樣,生就花容月貌,不論走到何處都極為醒目,定然不能輕易蒙混出去。何況如今兵荒馬亂,法紀廢弛,生存艱難。人性最兇殘自私的一面已如虎兕出柙,再無約束。李斛手下這些匪兵更是罪惡之尤。如意一旦被盤查,還不知會落到什么境地…… 可天子還是艱難的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衣襟,道,“里頭有詔書,縫在夾層里?!?/br> 如意愣了一下,才猛的明白過來。 她便道罪,用匕首將衣服內襯割開,取了詔書出來。 天子道,“記得交給二郎……”如意領命,跪下給天子磕頭,天子只抬手指她留下的食物,道,“都帶出去吧。天高路遠,不帶糧食怎么成?” 如意便翻了鍋巴給天子看,道,“我帶了吃的。阿爹……陛下也要保重身體,二郎一定會殺回來的。您也——” 天子復又閉上眼睛。半晌,方伸手道,“你過來?!?/br> 如意膝行上前,天子艱難的抬手,沉沉的揉了揉她的頭,道,“……好好的照顧你弟弟?!?/br> 不知何時,外頭開始下雪。 那雪粒裹挾在風中,噼啪打落。沾衣即濕,守門士兵紛紛外頭巡邏的士兵跺著腳偶爾咒罵著,不多時便消失在長巷那頭。 如意從含水殿中翻出來,冒著風雪,飛快的往北寰門的方向去。 北寰門。 二郎安□□來的兩個內應灌醉了幾個本該在這個時辰換崗守門的士兵,自己替他們出來——但守門的士兵有十來個,城樓上還有二三十巡守的城衛,他們兩三人混入其中,實在難以鬧出什么動靜。這些人雖也縮著脖子罵天,和他們偷偷的分喝烈酒取暖,但對于守門一事都不敢過于懈怠。 一時有人的遞牌子上來,李兌便問,“誰大半夜的來鬧人?” 校尉道,“個勞什子‘博士’的兒子,靠給大司馬寫酸文兒換了個門郎官兒。這不天冷嘛,上頭安排他送炭。這會兒遞牌子來打聲招呼,免得到時候沒人給他開門?!?/br> 李兌湊上去給他上酒,校尉便提點,“到時候查嚴點兒。這些世家子又肥還不經嚇,多刮他點兒油水?!?/br> 正說著,忽見東方火光大盛。一行人忙去城墻上查看。 只見東方含水殿的方向,赤紅色的火焰和煙塵翻騰而起,將大半邊天空照的赤紅。底下有人叫道,“失火了!” 冬日多衰草枯木,臺城宮殿也多為木制,沾火即著。兼此刻宮中個殿人手不足,哪里來得及救火?風助火勢,只燒得轟轟烈烈。片刻后便蔓延開來。 校尉先還道,“一時燒不到咱們這兒,橫豎沒有調令,別去管它?!?/br> 然而片刻后西南方忽也有紅煙滾起——卻是公主、嬪妃們聚居的辭秋殿和承香殿的方向。 校尉臉色這才有些變,喃喃道,“遭了,怕是有人圖謀作亂!”忙道,“快傳令下去,眾人各自堅守崗位,不得擅——”一句話尚未說完,便聽有人大呼,“走水了!城門樓走水了!” 濃煙便在此刻翻滾上來。 北寰門也失火了。 如意回望向含水殿的方向,淚水不停的涌上來。 她知道,縱火的必然是天子自己——他取笑她逃亡得草率荒唐,卻將重任托付給她。想必那個時候他就已做好了打算,要用一場轟轟烈烈的大火,給她的出逃增添一些成功的機會。 她抬手抹去淚水,深吸一口氣。 李兌終于如約同她碰頭,道,“少當家的,這邊——” 作者有話要說: 休息好了,回歸日更。估計還能堅持七天吧……其實還是有進步的啦,以前最多堅持五天。 ☆、63|第六十章 臺城東北,覆舟山。 山上樓觀、宮殿已盡數毀于兵隳戰火,這個昔日繁華形勝的皇家園林已成廢墟。 早些時候還有叛軍駐兵在山上寺廟里,但為了攻破臺城,叛軍引玄武湖水灌城,而覆舟山正當水道。山下洪波漫浸,腥臭泥濘,不可久駐。故而攻破臺城之后,軍隊便移駐到東邊蔣陵、龍尾坡一帶。因此地殘留許多尸首,又引火焚燒。大火漫燒到山上去,直燒了一天一夜。 此時此刻,覆舟山上就只剩焦枯的山木和斷壁頹垣。 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云厚月隱,天地一片黢黑。更兼風雪掩護,這一隊從京口馳道上來的騎兵,竟在叛軍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的繞過了北籬門。此刻來到覆舟山下,已臨近臺城。 年輕的將軍傳令下去,暫且行軍,稍作修整。騎兵們便陣形整齊的迅速停住。 經過一夜奔襲,他們其實都已十分疲憊了,然而無一人口有怨言。都如令所宣,各自靠在馬后飲水進食,安靜的補充體力。 行在最前頭的將軍登上山石遙望臺城,一旁騎士遞上水囊和干糧,將軍接過來喝了一口,又遞還給他,“酒?” 騎士接過來也喝了一口,道,“是。臨行前劉先生給我的?!?/br> 將軍便道,“分下去,每人一口,壯壯膽量?!?/br> 騎士笑道,“敢跟著你來的,誰沒有一身膽量?哪里就差這一口酒了?!眳s也即刻回身,將酒囊丟給旁人。 風勢猛烈,雖說雪并不算大,但視野卻相當糟糕。只能遙遙望見臺城方向似有紅光和煙塵。 大戰之后焚燒尸體乃是慣例——若任由尸首腐爛在城中,不但腐臭難聞,還極容易引起瘟疫。徐儀一時還判斷不出那火光的緣由。 他思忖著,問身旁張賁,“你看那火起的地方,是不是宮城?” “……有些像?!?/br> 他們二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片刻后,張賁道,“你說……我們是不是來晚了?” 徐儀沒有作答。 晚了嗎?他也不確定。 壽春之圍一解,他的父親、徐州刺史徐茂便派出精兵南下來救援臺城。但大軍行至京口便得到消息——臺城淪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