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宋宇鴻冷冷地看了老板娘一眼,轉身離開。 槍聲很響,陸霜年漫不經心地嘆了口氣。她心情紛亂,宋宇鴻剛剛正是撞在了槍口上。又過了一會兒,卻不見夏澤的憲兵趕來,想必是宋宇鴻和憲兵隊的人打了招呼,解釋了槍響的原因。 陸霜年苦笑了一下,她今天倒是連自己的脾氣也沒心情去管了。她招了招手,讓戰戰兢兢的老板娘又上了一瓶酒。 夏澤不像汶鼎,這個國家有平民宵禁的制度,天黑了普通人是不能再出家門的,商店卻還都營業,只有那些有身份地位的人能拿到出入許可,像小酒館這類的服務場所也只不過是為了他們這類人開著。外頭的人流漸漸少了,只有路上高檔汽車不時駛過。 汶鼎的街上,現在大概正是熱鬧的時候吧。 陸霜年自認不算是什么愛國者。她這一生,不,也許應該算是兩世,無不是汲汲營營,為了權力一路往上,踩著不知多少人的鮮血白骨,早就知道什么是高處不勝寒的滋味。卻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也會有這么一刻,思念起所謂的故土。 她以為自己永遠不會軟弱到這種地步。 她最近也算是心力交瘁,酒氣沖上頭,喝下去的酒卻在胃里翻騰起來,昏昏沉沉,腦子里卻還保持著一點毫無意義的清明,也就是這一點清醒,叫人難受得厲害。 都是因為你。顧宸北。 我變得軟弱,變得在乎,變得天真愚蠢理想主義甚至敢于為了某種對自己毫無利益的信念犧牲。 都是因為你。 她心里咬牙切齒,臉上的表情幾乎也要扭曲起來。這樣的滋味一點也不好受,陸霜年想,她有點恨顧宸北讓她變成這樣,然后這一點恨“轟”地一下在胸膛里頭燒起來,只剩下想念兩個字。 這恨燒的太烈,眼睛里也滴出淚水來。 這恨里頭,無非就是一個愛字。 第二天早上。 何勛在會議室等了一個鐘頭,陸霜年這才姍姍來遲。 “你怎么了?” 何勛自從回到夏澤之后,還沒和陸霜年私下兩個人見過面,這算是頭一回,雖然明知道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和立場都復雜得不似從前,到底還是沒忍住關心了一句。 陸霜年給自己倒了杯水,道:“喝多了?!彼Z氣隨意,倒是實話實說。 何勛皺起眉頭,到底沒再說話。 他自問沒理由去問陸霜年為什么喝酒,又為了誰喝醉。干他們這一行,誰心中沒有足夠想讓自己醉死的郁結,更何況他多半猜的出陸霜年心里的難處。 陸霜年放下水杯,對何勛道:“刺殺顧宸北的人手我已經安排好了。汶鼎的人后天就到,接待事宜還請你同外交處的人交流一下?!迸宿D過身來,臉上神色淡淡,“畢竟我不方便出面?!?/br> 何勛干巴巴地應了聲“好”。 他明面上的身份還是汶鼎派來夏澤的聯絡官,自然行事方便。 陸霜年說完便離開了。何勛瞧著她背影,輕輕地嘆了口氣。 當初他自愿成為夏澤在汶鼎的間諜,滿心都是為國家效力的熱血和赤誠,自以為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去面在黑暗中行走的危險和痛苦,取舍和犧牲?,F在看來,卻是他從未想過,會面臨這樣的身不由己。 所有的事情,都狂奔向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就仿佛冥冥中有早已注定的命運,不由分說地裹挾著他,奔向終點。 兩天后,汶鼎使團到達夏澤。 顧宸北走下轎車,后面的隨從遞上白色手套,男人隨意地擺了擺手,并沒去戴,只是面無表情地整理了一下袖口,走進夏澤安排的下榻酒店。 酒店在離夏澤陸軍總部很近的繁華地帶,看得出平日里的車水馬龍,只是現在整條街道已經戒嚴,顯得頗為冷清。 酒店整層樓被包下,樓道口有穿著黑色西服的特工看守。何勛從里面迎了出來。 “長官?!?/br> 顧宸北沖他點點頭,然后向身后的隨行人員道:“大家都休息吧?!?/br> 一行人都是風塵仆仆,與夏澤的會晤自然要等到第二天養足了精神再進行。 顧宸北開口叫住了何勛,他看上去依舊神色平淡,“見到她了么?!?/br>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見到了?!焙蝿渍f,“她現在是夏澤情報部門的主要負責人之一?!?/br> 顧宸北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何勛跟上。 “她說什么了,和你?” 夏澤給汶鼎使團安排的酒店規格檔次自然是國內最好的,房間里窗明幾凈,顧宸北關上門,問何勛。 何勛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她只是同我交代了一下您到訪時的接待細節,沒說其他的?!?/br> 顧宸北的語氣有些古怪,似乎是譏諷,又似乎帶了些憤怒?!芭?,她倒是對自己的身份適應的很快么?!彼苍谙乱豢桃庾R到自己的情緒不太符合此時情境,淡淡笑了一下,揮手讓何勛出去。 馬上就要見面了,他自然可以親自問問陸霜年,他親愛的未婚妻。顧宸北想,他期待這次見面很久了。 ——哦,她得有個非常、非常完美的理由,來解釋她的背叛。 與此同時。 陸霜年正和楚瑞坐在一間書房里,年輕女人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說道:“事情已經全部安排好了?!?/br> 楚瑞問道:“你要考慮清楚,阿年,這樣辦是否太過冒險了?” 陸霜年道:“我知道?!彼币曋?,“這件事情您已經交給我全權負責,我知道將暗殺行動交給趙嘉誠又風險,一旦行動失敗,我會承擔全部責任?!?/br> 楚瑞嘆了口氣,他忽然笑道:“阿年啊,你這性子,還真不像你母親?!背鸬穆曇衾镉行湴?,他認為陸霜年完全繼承了自己的性格,——有城府,有膽量,精于算計,也敢在必要的時候放手一搏。 陸霜年也笑了,她黑色的眼睛里隨著笑意掠過漂亮的光芒。 她此生對于父親都沒有什么印象,而顯然她除了自然生理上的特征以外再也沒有哪里效似陸柔。一個人最終成長為什么樣子,并不全部來源于血脈的傳承。生于黑暗的,自然熟諳骯臟的手段,活在刀尖兒的,自然明白置之死地而后生。她向來為自己活出來的樣子驕傲,哪怕這樣子并算不上美麗。 所有的路和可能,都是她自己走出來的,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這次也一樣。 “您不用擔心我,”陸霜年道,“不用我們自己的人去刺殺顧宸北,也就不會被汶鼎方面追究到我們身上?!?/br> 楚瑞點頭道:“這我知道,可是職業殺手都是商人,一旦他落在汶鼎的手里,你一定會受到牽連?!?/br> “嗯,我明白?!标懰暾f道:“我將保證這種情況不會發生?!?/br> 傍晚。 宋宇鴻敲了敲門,走進陸霜年的辦公室。 “您找我?” 他看上去小心而拘謹。 陸霜年笑了一下,她示意宋宇鴻坐下,這才開口道:“我叫你來,是想對那天晚上的事情道歉?!?/br> 宋宇鴻不安地在沙發里動了動,他抬頭看著陸霜年,眼神有些猶疑。 陸霜年道:“是我不對,不該開槍,那很不禮貌?!?/br> “您,您不用這樣——”宋宇鴻好像如夢初醒一樣說道。 女人依舊微笑,她注視著宋宇鴻,就好像真的對他滿懷歉意。 “我心情不好,酒喝多了,行為上有些失當?!标懰暾f道,“也希望宇鴻你能夠包涵?!?/br> 宋宇鴻連忙道:“不敢,不敢?!彼诸H為關切地加上一句:“您也請注意身體,最近總覺得您太忙碌了,思慮太重總是對健康不好的?!?/br> 陸霜年點點頭,道:“宇鴻有心了?!?/br> 宋宇鴻這才露出笑容,坐得也穩了。他知道陸霜年是個厲害的角色,卻依舊在潛意識里覺得對方終歸是個女人。女人總是有些捉摸不透的,也總是便于討好和cao控的。他已經不再愛慕陸霜年,——這樣強勢的女人讓他多少有些忌憚。但這不代表宋宇鴻放棄了借著陸霜年的勢力,為自己鋪平一條直上青云的道路。 陸霜年接著說道:“知道我為什么煩心么?!?/br> 宋宇鴻仔細地觀察著女人的神色,他覺得這是個機會。 “宇鴻愿意為您分憂?!彼p聲說。 陸霜年將夏澤刺殺汶鼎使團,從而使兩國戰火復燃的計劃告訴了宋宇鴻。 她看著宋宇鴻臉上掩蓋不住的震驚,淡淡笑了:“怎么,覺得不可置信么?” 宋宇鴻下意識地點了下頭,他盡量使用了平靜的語氣,但仍沒有掩飾得了近乎于驚恐的聲音:“……刺殺顧將軍?!” 陸霜年的笑容不變,她說道:“總要有人開第一槍,宇鴻?!迸送nD了一下,“那個人就是我?!?/br> 她意味深長地看著宋宇鴻,“這是一種收獲巨大的冒險?!?/br> 宋宇鴻眼睛一亮。他明白了陸霜年的意思。一旦夏澤在兩國的戰爭中取勝,陸霜年將成為整個夏澤的英雄和功臣。而他宋宇鴻自然也跟著一步登天。 陸霜年淡淡道:“我信任你,宇鴻?!?/br> 宋宇鴻誠惶誠恐地說道:“我明白,宇鴻絕不會辜負您?!?/br> 陸霜年點點頭,她又道:“具體刺殺顧宸北的人手我已經安排好了。但現在我的身份,并不適合直接同他接觸?!迸丝粗斡铠?,道:“具體的刺殺時機,需要你向他傳達?!?/br> 宋宇鴻應下了這份差事。 他本就是陸霜年的部下,自然該聽憑陸霜年差遣,而對方剛剛的一席話,無疑讓宋宇鴻更加心甘情愿地成了她手里的一把槍。 宋宇鴻這個人,有著和他能力完全不符的野心,陸霜年許給他權力,要遠遠比虛無的情情愛愛來的更加牢靠。 傍晚。 汶鼎使節團的接風宴,所有的夏澤軍方高層幾乎悉數出席。宋宇鴻為陸霜年拉開車門。 楚瑞正站在酒店的臺階上同旁人寒暄,看見陸霜年的樣子便楞了一下,投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 這樣的場合本該穿正式的軍禮服以示莊重,而陸霜年沒有。她穿了條月白的裙子,頭發盤起來,戴了頂小巧的女式黑色禮帽,化了淡妝?!瓷先ゲ⒉幌袷莻€手握重權的軍人。 陸霜年笑笑,“今天有幾個認識的舊人,穿軍服總有些不合適?!?/br> “的確?!蹦腥说穆曇魪乃纳砗髠鱽?,“我認識陸小姐的時候,可從沒想過她穿著夏澤軍裝的模樣?!?/br> 顧宸北穿著一身汶鼎軍禮服,手臂下夾著闊檐帽,黑亮的軍靴踩著紅地毯,拾階而上。 陸霜年回過身,他們目光相接。 有那么一瞬間陸霜年覺得空氣似乎凝固了,缺氧的感覺讓人心跳過速。 風從她臉頰的一側吹過去,拂動幾根碎發。女人深深地呼吸,然后露出一個平淡的笑容。 顧宸北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臉上,他看著陸霜年姿態優雅地伸出手來,于是俯下身,在女人帶著黑色手套的手背上落下一個禮節性的親吻。 “很高興見到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