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陸霜年瞇了瞇眼睛,她臉上的神色一絲兒都沒變,繼續道:“沒什么啊,只是問了些jiejie的家鄉和您的信息而已,不過他們沒見到jiejie。醫院的人說他們似乎并不是汶鼎人?!?/br> 陸柔抓著木桌一角的手指收緊了?!安皇倾攵θ??他們問到我了?” 陸霜年點點頭。她奇怪地問:“怎么了?” “沒、沒什么?!标懭崦銖姷匦α诵?。 陸霜年又皺了皺眉頭。她慢慢道:“那些人似乎來意不善,我聽到有人提到什么楚夫人、命令什么的?!?/br> 陸柔抿了抿嘴唇,她忽然道:“阿年,你知道夏澤的楚瑞么?” 陸霜年搖了搖頭,一臉茫然道:“不清楚,他是誰?”她的目光卻始終停頓在陸柔的臉上,沒有漏過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陸柔深深吸了口氣,道:“沒什么,只是娘過去讀書的時候認識的故人罷了?!彼屑毜乜粗懰?,道:“昔華知道這件事么?” 陸霜年道:“沒有?!彼粲兴嫉氐溃骸斑@件事說不定對jiejie有危險,這樣看來,她到前線去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那些沖著jiejie來的人找不到她了?!?/br> 陸柔臉上的憂急終于勉強減輕了幾分。她似乎這才想起來眼前的女子是自己十數年不曾見面的親生骨rou,忙又拉住陸霜年的手,關切道:“阿年留在家里住幾天吧,娘給你做好吃的?!?/br> 她不知道如何才能讓這個女兒重回到那個依賴著自己渴求著自己關注的小女孩。她的阿年長大了,不再像從前一樣那么單純而聽話了。她面對的是一個成年的,變得氣場強大的女人,這讓陸柔感到一絲不知所措。 陸霜年安撫地笑了一下,她道:“不了,醫院那邊jiejie走了,科里會很忙的?!彼值溃骸斑@些天我都會在遼繹的,一定時?;貋砜茨??!?/br> 陸柔這才放開了手。她似乎有些不知下面該說些什么,想要仔細看看女兒的面容,卻又無法將目光長久地停留在這個曾經一度被她“舍棄”的孩子臉上。 她知道她是虧欠了這個孩子的,也知道無法彌補。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責備自己,祈禱她的骨rou可以像從前一樣善良地原諒她這個不稱職的母親。 陸霜年不露痕跡地牽了牽唇角,她的母親總是喜歡這樣沉浸在自欺欺人的幻想里呢。這個女人太天真,天真到以為“善良”就可以抵消一切,天真到看不清自己心中到底存著怎樣的念頭。 而陸霜年早已經在黑暗里頭沉淪了太久,于是從不吝于承認自己的丑惡。她有私心,*,嫉妒,仇恨,她接受它們,將它們扭曲為強大的力量。她從來就不是靠“善良”或者“原諒”活著的。 女人向一直送她出了巷子的陸柔道了別。她慢吞吞地沿著狹窄的街道走向軍情處的位置,太陽的光線刺眼般明亮。 好戲就要上演了。 邊境小鎮。炮火已經停了,兩方的部隊都損失不小,暫時停了火。顧宸北摘下鋼盔,帶著幾個參謀進了臨時搭建的戰地指揮所,趙志輝憂心忡忡地跟在后面。 今天夜里兩點,奇襲計劃就要實行了。幾個參謀意見不一,但很顯然顧宸北并不打算在啰嗦了。能不能守得住,都在今夜一役。 顧宸北睡了一覺養精神,眼中的紅血絲褪下去不少,疲倦也消減了。男人的軍裝已經算不上挺括干凈,蹭了不少的炮灰和泥土,可穿在他身上依舊挺拔。任何時候,顧宸北這個名字后面都不會帶著“狼狽”的形容。 男人的語氣不容分說:“空軍第二四一大隊已經調過來了,會負責計劃中的對地攻擊,作戰計劃中的所有細節都必須完成?!彼哪抗鈷咭曇恢?,站在兩側的參謀軍官都是面色嚴肅。 “違抗命令的,軍法從事?!?/br> 趙志輝在后面絕望地閉了閉眼睛。軍令如山,師長將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又還有誰能說出個不字來?! 顧宸北示意幾個參謀可以離開了。他淡淡道:“讓部隊好好休整,今天夜里的行動,只許成功,不許失敗?!?/br> 男人說完,便回到帳篷中擺著的沙盤前去了,他盯著那上頭顯示出的犬牙差互的軍事部署和勢力交錯,卻不知在想什么。 一個參謀從行軍帳篷外頭走了進來:“報告,師長,有您的私人電報?!?/br> 顧宸北抬起頭來,問道:“哪里發過來的?” 那參謀猶疑了一下,回答道:“報告,是軍情處處長陸霜年?!?/br> 顧宸北的動作似乎有那么一瞬間的停頓,他隨即伸手接過了參謀手中的電報。挺薄的一頁紙,上頭端端正正的譯文,就兩個字。 保重。 男人露出一個幅度很小的微笑,但那倏忽即逝笑意卻一直深入到了眼睛里,像黑沉沉的湖面上慢慢擴散消失的波紋。 趙志輝只覺得自己的憂心忡忡更為加重了一些。 ——師長你的狀態可不太對勁??!因為未婚妻的一句關心就笑起來什么的實在不符合戰神的形象?。。?! 月黑風高,倒是潛行的好天氣。 從整個師挑選出來的精銳,正通過一天前土工作業挖鑿出來的戰壕悄悄地靠近夏澤的陣地。腳步聲甚至在這安靜的黑夜里也微不可聞。 天空上云層很厚,連最后一絲星光也遮擋住了。趙志輝抬頭看了看回身示意后面的士兵加快行進的速度。這樣的云層,轟炸機會很難辨別位置,但愿師長調來的那個轟炸機部隊足夠好。 這是一場賭博。 隊伍在凌晨四點鐘到達夏澤軍隊的后方,這場奔襲包括了將近二十公里的路程和一場還未開始的鏖戰。他們一路上悄無聲息地解決了四道崗哨,夏澤指揮部的燈光幾乎近在咫尺。只要火光一起,稍后趕到的轟炸機部隊就會將這里徹底夷為平地,包括夏澤進攻軍隊的指揮部和將近四百人的警衛后勤部隊。 趙志輝忽略自己擂鼓一樣的心跳,低聲道:“都給我聽好了,待會炸彈一爆炸,立刻全部撤離,誰也不要戀戰。師長那里只有不到三百人,夏澤如果反擊,我們務必要在天亮之前趕回去?!?/br> 他握緊了手里的槍,緊緊地盯著不遠處夏澤指揮部透出來的光亮。 二十分鐘后。 趙志輝覺得他幾乎可以聽見頭頂轟炸機群引擎的轟鳴聲了,——他不確定這是不是自己緊張過度的錯覺。 這次奇襲動用了第一師僅存的精銳,如果轟炸開始后他們不能及時返回第一師的陣地,恐怕剩下的師部機要人員和后勤部隊就要面對夏澤兩個整編團的瘋狂反撲了。 ——這意味著他們的師長要帶著一群戰斗力減半的士兵頂住兩個團失去指揮部的瘋狂進攻。 “師長——” 一個參謀從外面快步走進指揮帳篷,神情緊張。 顧宸北回過身來,“說?!?/br> 參謀語氣很快:“報告師長,我們的偵察兵在鎮外五十里的地方發現了夏澤的第二機械師,似乎正在向戰場機動?!?/br> 顧宸北皺眉。他查看了一眼沙盤。如果夏澤第二機械師到達,便徹底切斷了第一師的退路,黎明之前,將是腹背受敵。 男人的聲音冷冷:“向司令部通報?!彼nD了一下,在那參謀準備轉身離開之前又開口道:“電告高司令,這件事情我希望能交給軍情處去辦?!?/br> 參謀愣住了,焦急地開口:“師長,軍情處他們——”且不說軍情處和第三集團軍的關系不知是敵是友,那可是個遠在首都遼繹的機構啊,能幫得上他們這里什么忙?! 顧宸北掃了他一眼:“她有這個能力?!?/br> 參謀被男人這一眼看得后背發涼,二話不說便去執行命令了。 顧宸北這才發現他對一個情報機構的信任,竟然單單來源于那個人。他甚至在選擇稱呼的時候沒有反應過來自己的措辭。男人苦笑了一下。 陸霜年,你莫要辜負了我這一個語病才好。 遼繹。 凌晨四點并不是普通人工作的時間,但顯然這條規則對于軍情處來說并不適用。電偵室“嘀嘀”的聲音不絕于耳,來來去去的機要人員行色匆匆。陸霜年站在電偵室的角落里,讀著手上的一份機要文件。 不遠處一個特工摘下耳機,對陸霜年道:“處長,第三集團軍司令部急電?!?/br> 陸霜年快步走了過去。 “我部第一師將于今日凌晨對夏澤部隊第三五二、三五三團發動奇襲,現查夏澤第二機械師向戰區移動,你部務必查明其動機?!?/br> ——第三集團軍司令部。 陸霜年皺了下眉,將電報折了兩折塞進軍服的上衣兜里,她轉身離開了。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轟!” ——“轟!” ——“轟!” 強力的軍用炸藥足以將一棟小型建筑掀個底掉,更別提是臨時搭建起來的指揮部了。巨大的爆炸似乎連大地也一同撼動,一時間火光沖天。 突襲隊在附近的后勤部隊軍營中放置的炸彈也一同爆炸,夏澤人幾乎猝不及防。趙志輝看了一眼洶洶的火光,又抬頭看了一眼夜空中鐵灰色的云層,一揮手,示意撤退。 ——這種偷襲的事情果然不可能“一帆風順”。趙志輝指揮的精銳很快便和爆炸后蜂擁而出的夏澤士兵交上了火。他一邊打一邊心急如焚。 ——如果不能及時返回,指揮部的安??删涂皯n了。 趙志輝指揮的地面部隊且戰且退,天空中轟炸機群已然抵達。 “01,01,確認是否投彈,確認是投彈,請回話?!?/br> 顧靖南的大半張面孔遮在飛行頭盔下頭,看不見表情。他語氣冷靜:“保持投彈準備,重復,保持投彈準備?!比狈鸲窓C護航的他們不能停留太久,可地面部隊顯然還沒有完全撤出航空炸彈的殺傷范圍。 轟炸機大隊接到命令起飛僅僅是三個小時之前的命令,可顧靖南掃了一眼飛行路線便清楚,這一次支援的是他的親生弟弟。 第一師深陷重圍,顧靖南覺得自己大概比司令部里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心焦,可他不能讓這焦慮和擔憂影響飛行。 陣地。 夜色濃重,十多公里外的爆炸聲傳到這里已經沒有了撼動人心的效果,爆炸產生的火光也無法穿透這深黑的夜幕。窒息般的沉寂籠罩這片陣地。 戰壕里的士兵卻已經全部嚴陣以待。 顧宸北放下手中的望遠鏡。他腰間的槍套搭扣已經打開了,擦的烏黑锃亮的手槍幾乎泛出藍幽幽的冷光來。 男人的聲音冷硬,“原地迎敵,等待援軍。打光最后一個人之前,一步也不許退?!彼穆曇舨桓?,但在死寂一樣的陣地上,足以讓所有人聽得清清楚楚。 旁邊一個師部的小通訊員緊張地握了握被臨時塞進手里的步槍。他模樣清秀,看上去也就十五六歲。 顧宸北淡淡地掃了那通訊員一眼。還是孩子的年紀,卻已經面臨最殘酷的戰場。 “守住了,我請大家喝酒。守不住,我顧宸北和大家死在一塊,打到閻王殿去!”他提高了聲音,在寂靜的戰場上傳出很遠。 沒有人說話,遠處轟炸的巨響隆隆地傳過來,像春天的驚雷?;鸸庵饾u熱烈,幾乎染紅了那邊的天空。戰壕對面,rou眼可見的敵人已經開始進入戰壕。 顧宸北槍已經握在手里,他轉身去指揮幾個機要參謀從側翼迂回,神情平靜。 士兵們沉默著。他們的這位師長向來冷酷平靜,帶著點高高在上的矜傲,同底下的士兵并不怎么親近。也正因如此,這幾句話格外地教人熱血沸騰。 他們都是軍人,都是戰士,此時此地,沒有任何區別。無論是將軍,還是步卒,他們只有勝利或者死亡兩個選擇。背后就是汶鼎重鎮,就是父老鄉親。唯有死戰不退。 第一槍打響,曳光彈劃過天空的聲音“吱吱”地響,讓人頭皮發麻。彈道的軌跡很快就被半秒鐘之后如雨般傾瀉的機槍子彈和驟然炸響的手雷的光芒掩蓋,找不到了。 戰壕上的土被“啾啾”的子彈掀起來,形成棕褐色的煙霧。彈雨如蝗。 與此同時,軍情處。 “那么就多謝杜參謀長了,這個人情我陸九一定會還?!迸苏f罷,放下了電話。她臉上那種充分表演出來的笑容也隨著這動作迅速地消失了。 “報告?!?/br> 陸霜年抬起頭來,示意那個拿著電報的特工進來。女人的眼睛下面已經浮現出青黑的暗影,她看上去很疲倦,但依然目光凌厲脊背挺直。 那特工將電報放在陸霜年的辦公桌上,又靜靜地退出了辦公室。這個節骨眼上,整個軍情處的人都知道不要去打擾他們的處長大人。很顯然這個女人并不是什么脾氣溫和的主兒。 陸霜年呼出口氣,拿起電報瞧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