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辦公室里只有他們兩個人,氣氛一時沉寂。 陸霜年的目光在顧宸北身前的那張寬大的紅木桌上逡巡了一圈,她并不知道師長大人一大早將自己叫來到底有什么事情,于是沒話找話道:“對了,宋小姐怎么樣了?” 顧宸北繃直的唇角似乎終于露出了一絲松動的痕跡。 以陸霜年的官面兒身份,自然是沒資格過問顧宸北私人事務的。她既然開了口,就是站在故交的位置上。 “不過是宿醉,大約今天會頭痛吧?!蹦腥说?。 顧宸北說著,站起身來。陸霜年瞧著他動作,又問道:“去哪兒?” 一身軍服的男人道:“在陸軍總部有個會議,我想陸參謀愿意載我過去?”他用的是格外溫和的疑問語氣,但很顯然,并不是真的在征詢陸霜年的意見。 陸霜年認命地跟著站起來?!拔胰滠??!彼f道。 在聽到“陸軍總部”四個字的時候女人心中便是一緊,好在臉上依舊不動聲色。顧宸北會去那兒開會在正常不過了,只是她昨晚瞞著對方去了軍情處,心中總歸是有些發虛的。陸霜年今天早上,便瞧見在自己家門口蹲守的人了。 ——普通士兵怎么可能蹲在她家門前監視還不被發現。這只不過是個提醒罷了。彼此心知肚明。 時間還早,路上車輛不多,不少沿街賣報賣香煙的小販從車子旁邊經過。顧宸北就坐在她旁邊,要知道在后座上沒人的情況下這可并不多見,但陸霜年沒問。 前頭是個岔口,陸霜年稍稍放慢了車速。 女人忽然開口道:“昨天晚上是為什么?” 顧宸北側過頭看她。陸霜年臉上貼這塊兒紗布,表情還挺嚴肅。他自然知道女人問的是什么。這問題顧宸北想過,而且想了很長時間。但他并不想回答。女人也扭過臉來瞧顧宸北,一副等著答案的模樣。她的眼睛漆黑漆黑的,像蘊含了千重的心機冷酷,又像是單純的慵懶散漫,帶著懶洋洋的笑意。 復雜到了極致,也便是純粹了。 這桃花眼,總是勾人得不合時宜。 顧宸北不知不覺有點出神,直到他看見陸霜年黑色的瞳孔驟然緊縮。 ——“砰!” 作者有話要說:o(n_n)o謝謝曉敏姑娘的地雷,么么噠!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子彈出膛的聲音如同悠長的尖嘯,車窗玻璃在一瞬間從蛛網狀碎裂開來。陸霜年壓低了身體的同時一腳油門,車子猛地向前竄去。 這是一場截殺。 幾乎與此同時。顧宸北并沒有伏低身體,男人動作極快地從腰間槍套中抽出手槍,幾乎是看也不看地從破碎的車窗打出三四發子彈去?!茄刂鴦倓偰且粯尩膹椀?。 子彈打在路邊建筑上發出“咄咄”的聲響,激起一串煙塵。 “趴下!”陸霜年大吼了一聲,她幾乎咬牙切齒了?!髦缹Ψ降哪繕耸悄?你特么還準備在這種情況下以牙還牙么?! 顧宸北這次倒是依言伏低了身體,他聲音依舊平靜:“和昨天晚上的是同一撥人么?!彼粗懰?,眼睛里帶著點兒意味不明的笑意。 女人愣了一下。 “啪!” 一具尸體從路邊兩層高的建筑上摔了下來,重重砸在路面上,他似乎還沒死,掙扎著發出呻||吟,肩頭有個血窟窿。 黑色轎車從這個人身邊風馳電掣地開過去,陸霜年往路邊掃了一眼,道:“命中率不錯?!彼恼Z氣終于也帶了些輕快的成分。 顧宸北冷淡地笑了笑?!疫@么對他顧宸北動手,這群人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陸霜年盯著前方的路面,嘴里道:“顧師長還真是什么都清楚呢?!笔乱阎链?,再和顧宸北裝糊涂已經沒有必要了。 顧宸北淡淡道:“城防部今天上報的,就在陸軍總長府附近的那個茶樓,兩人斃命?!?/br> 陸霜年輕輕呼出口氣:“他們沒得手,總還是不死心的?!?/br> 顧宸北點點頭。他注視著陸霜年,突然開口:“昨晚,就只有茶樓的那一撥人么?” 陸霜年猛地一打方向盤,在路口轉了彎,她稍微直起身體,語氣很真實:“對?!?/br> 男人眸色深沉,他沒有再問。 前方突然出現了一輛汽車,正攔在路中央。兩個黑衣男人手持突擊步槍朝著他們的汽車掃射。 陸霜年低聲咒罵了一句,重新壓低身體,她也取出了配槍。女人右手扶著方向盤,兩方的距離越來越近,她幾乎是頭也不抬地探出左手,就是兩槍。 “叮當”兩聲,子彈幾乎都貼著那殺手的要害部位擦過,打在汽車上。那兩人依托汽車作掩護,一時半會到很難射中。顧宸北盯著她看了一眼,唇角扯出一縷笑容來。 男人卸下彈夾看了看?!澳氵€有多少子彈?” 陸霜年挑了一下眉梢,她干脆地伸手從座位底下取出了那支備用手槍,扔給顧宸北。 “多得是?!?/br> 槍聲爆豆一樣響起來,周圍的行人商販早已經四下奔逃,警報聲尖銳地響。那兩人似乎沒有任何后援和撤退計劃。這是個自殺式的任務。 顧宸北瞇起眼睛,又是幾槍打出去。一顆子彈正釘在一個黑衣人的眉心,那人仰天倒下去,臨死前條件反射地扣動扳機,對著天空打出一個長點射,如同哀鳴。 街上巡邏的士兵腳步已經近了,倒是沒有任何慌亂,帶著軍隊風格的整齊劃一。陸霜年把槍收了回去,——接下來的事可能就用不到她了。 一大群士兵將槍戰的現場團團圍住。另一名黑衣人被擊中了雙腿,倒在地上。鮮血積成一洼。 顧宸北慢慢坐直身體,他將手里的槍遞還給陸霜年,看著她重新把槍塞進駕駛座底下,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把我的車變成彈藥庫了,嗯?” 陸霜年咧開嘴笑了,她歪歪腦袋,訕訕道:“我這不是為了保護師長你嘛?!?/br> 顧宸北也笑起來。 他忽然開口:“干得漂亮?!蹦腥说氖执钤谲囬T上,白色手套一塵不染。 “你得相信人都是有感情的,哪怕那看起來有些莫名其妙,阿年?!?/br> 顧宸北說完,推門下了車。 陸霜年坐著沒動。她想起剛才沒遇襲之前自己的問題。 ——這就是顧宸北的回答么?人都是有感情的? 什么樣的感情,能產生一個親吻?這并不是個復雜的問題,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隨之而來的答案。愛情是太昂貴的東西,她陸霜年,又或者他顧宸北,沒人負擔得起。 那黑衣人已經動彈不得。血從他腿上的槍傷處汩汩地流出來,褲子濕了一大片。一個軍官從士兵后頭走進來,居高臨下地審視著他。這軍官正是何勛。 “把他架起來,送到城防部去?!?/br> 何勛說罷,正要轉身,卻看見不知什么時候站在旁邊的顧宸北。他“啪”地一聲立正。 “顧長官?!?/br> 顧宸北點了下頭,他淡淡道:“何中校的部隊反應很快啊?!?/br> 何勛露出一個標準的笑容,“這是警衛部隊的本分。長官沒有受傷就好?!?/br> 顧宸北掃了他一眼。這男人他自然是記得的。那些在邊疆小鎮的日子,在顧宸北的記憶里反倒是格外的美好。那會兒父親還沒死,他也還沒真正上得戰場。天真得近乎愚蠢。那會兒何勛似乎是他手下的一個班長,那黑瘦的,還沒長開的丫頭管他叫“何大哥”。 那種日子,終究是過不長的。殺了人,見了血,一路生死血火地滾打過來,又有誰還具備天真的權利。 人最悲哀的,便是一夜長大吧。 男人很快從思緒中回轉,他沉聲道:“把這里清理了。這兩天加強警備,我會和城防部打招呼?!?/br> 何勛向顧宸北敬了個禮,轉身示意兩個士兵將橫在路中間的汽車挪開。他回過頭來的時候顧宸北的黑色轎車已經開得近了。坐在駕駛座上的人清晰可見。 “阿年——” 陸霜年從被子彈擊碎的車窗探出頭來,卻是對著顧宸北道:“師長,軍部作戰科還等著呢?!迸擞昧朔N公事公辦的語氣。 何勛愣了一下,他看著顧宸北繞過自己上了那輛黑色轎車,磕上車門。陸霜年開著車子緩緩地碾過地上的一片狼藉,車輪壓過血跡,拖出長長的兩道紅色。何勛目光跟著那從自己身邊開過去的車子,有些悵然若失。 然后他看見已經開出一段距離的轎車破掉的車窗處伸出一個腦袋,陸霜年很努力地扭回頭來,對他露出一個笑容。很快她便又縮了回去,那笑容只一晃就消失了,而何勛的心情卻突然明朗起來。他沖著已經加速遠去的黑色轎車揮了揮手,他知道女孩——不,現在也許已經不該叫孩子了,能夠看見。 陸霜年臉上的笑容讓顧宸北覺得有點扎眼。 “你們很久沒見了吧?!彼_口道。 陸霜年不笑了,她扭頭看了眼顧宸北,謹慎地道:“從我考進軍醫學院,就沒有聯絡了?!彼nD了一下,加了一句:“不過是湊巧遇見罷了?!?/br> 顧宸北有些驚訝地看了陸霜年一眼,女人臉繃得有點緊,看上去難得的嚴肅。 ——這個何勛對于陸霜年,大約比他想象的要重要呢。 顧宸北不喜歡這個認知。 誰也沒說話。遇襲時激起的腎上腺素褪卻,剩下的只有疲憊,摻雜著困惑。 誰也沒說話。但他們知道各自困惑的事情,都相同。 太聰明的人,到底容易誤了自身。就像看過了太多假象,最終卻被真實迷了眼睛。 陸軍總部作戰科。 會議室里已經坐滿了軍官,肩膀上的星星杠杠閃成一片,一眼看過去全是將軍銜兒。陸軍總長已經年過六旬,頭發花白,精瘦的臉上表情嚴肅。 “這位顧師長怎么還不到啊,難道就這么讓一屋子的同僚等著他么?!”坐在左手的一個男人道,他聲音不高,卻剛好讓在座的人全都聽了個清楚。 坐在主位上的陸軍總長警告似地看了他一眼。 外頭傳來腳步聲。 顧宸北從外面走了進來。男人軍服筆挺,他將軍帽夾在胳膊底下,向會議室里的人微微點了下頭,然后轉向陸軍總長道:“路上遇到了些情況,讓孔總長和諸位同僚久等了?!?/br> 陸軍總長姓孔名麟,算得上是汶鼎的一代名將,他參加過汶鼎與夏澤的第一次大戰,戰功赫赫。是汶鼎軍界里數一數二的大人物。 他看了顧宸北一眼,只道:“坐?!?/br> 顧宸北也不多說,在孔麟右手邊坐下。 剛才坐在左手的男人卻又開口了:“不知顧師長遇到了什么‘意外’,竟能遲來這么久?”他有些陰陽怪氣,相對于軍人身份顯得過分白凈的面孔上掛著一看便知是虛假的笑容。 “哎呀,顧老弟,你可來啦!否則這某些人可就又有大文章可做啦!沒事就好,咱的命還要留著打夏澤呢!” 又一個聲音響起來,在會議室里簡直像雷聲一般隆隆作響。說話的是坐在那白凈軍官旁邊的一人。他人高馬大,即使是坐著,也顯得占地格外的大。這人臉色黝黑,一副五大三粗的模樣,肩上扛著少將軍銜。 坐在他旁邊的“某些人”被噎了一下,臉氣得更白了。 顧宸北唇角終于勾起一個細微的弧度,他沖那黑臉的少將點了一下頭。那黑臉少將憨厚地笑了起來。 坐在上首的孔麟低低咳了一聲,沒有溫度的目光掃過左手邊的兩人。正準備開口反駁的臉色白凈的那位不做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