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醫院里,醫生正在給盛潮汐的腳踝上藥。 盛潮汐聽著醫生的醫囑,無非就是不要再逞強走路,好好養兩天就沒事了,要是再來那么一出,可就沒那么簡單了。 寧箴立在一邊淡淡地看著,并不著急,耐心十足的樣子。 等醫生給她包扎完離開,用白布隔開的小區域里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見他走過來,盛潮汐趕緊說:“你不用抱我了,現在不那么疼了,你扶著我走就行?!?/br> 寧箴走過來,直接坐到了她旁邊,平靜地說:“休息一會再走?!?/br> 盛潮汐一怔,片刻后點頭,過了一會說:“今天花了多少錢?我拿給你?!彼鲃萏湾X包。 寧箴瞥了她一眼,他的眼睛很好看,像寶石的色彩,清貴別致,側眼看人時,光華聚集,如果不笑,總會讓人覺得窘迫,漸漸無地自容。 “你幫我照顧了阿黃,我還沒急著要給你錢,你卻跟我算得這么清楚,看來你說我們是朋友,也只是說說而已?!?/br> 其實他很少說長句子,能簡單明了地表達自己的意思便絕對不會多說一個字,這是她第二次聽見他說這么多話。 盛潮汐慢慢低下頭,過了一會淺淺地笑著說:“那多謝你了?!?/br> 寧箴搖頭,想起那晚姚垣舟喝得爛醉如泥,在他家中發瘋時說的話。 一開始,他多少覺得這女孩有點與眾不同,也曾想過她可能是故意貼上來,想借此一步登天。后來,他主動要求添加對方微博,她百般拒絕,是在他的堅持下才不得不添加,由此可見,她其實并不在意名利。 很奇怪,混這個圈子的女模特,尤其是像她這樣條件苛刻艱苦的,怎么會不是為了名利呢? 難不成她是熱愛這份事業? 很顯然,這不可能。 即便是再自我輕賤的女人,也不會甘愿熱愛服務他人,裸露人前這份工作。 大多,都是為了錢,很少一部分,是有什么難言之隱。 她應該是后者。 因為姚垣舟的關系,寧箴此刻對坐在他面前的女人充滿了好奇。 他充滿了想要了解她的欲望,渴望知道她身上發生過的一切事情,她的神秘和不同讓他有些著迷,像一本書,急于翻看到結尾,卻不知該從哪里買到這本書。 他悄無聲息地打量她時,她是有感覺的,但她不知道該怎么回應,她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一種善意的關注。 她有點無措,寧箴應該沒有意識到他身上有何種魅力,他穿著最簡單的黑色西裝,里面是纖塵不染的白襯衣,系著黑色的暗紋領帶,肌膚白皙如玉,眉眼清俊深刻,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晨曦時葉片上露水的氣質。 他像風一樣,拂動著每個人的心弦,卻又不留下一點痕跡。 盛潮汐緩緩側頭和他對視,他眼神深邃,丹鳳眼修長而富有魅力,不說話時整個人像一幅畫。 忽然,他問她:“今天發生了什么事?!?/br> 盛潮汐有些驚訝他會問起這些,他總是很有分寸的,會很小心地維持一個安全的度,既不獻出自己,也不占領別人。他會問她這些,是真的出乎她的意料。 她不回答,他便繼續說:“姚垣舟說他母親去和你鬧了,怎么回事?!?/br> 原來他知道。 沉默片刻,盛潮汐低聲說:“我有個meimei,和我不同母親。她現在是演員,昨天我的經濟發短信告訴我,她點名要我和她一起拍廣告。姚垣舟跟我們倆是同學,我們之間有一些問題……總之,早上鬧得很不愉快?!?/br> “怎么會和垣舟母親扯上關系?!?/br> 盛潮汐屏息片刻,豁出去似的說:“當時那種情況,他一直逼我和他在一起,我想讓他知難而退的,所以……” “所以怎樣?!?/br> “所以,我跟他要五十萬?!彼裏o奈地望向他,“后面的事你應該可以猜到了?!?/br> 寧箴面上依舊無波無瀾,平靜如水。 他看著她點點頭,漫不經心地思索著一些事。 “你需要五十萬?” 思索到最后,他竟然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盛潮汐擰起眉,看了他好一會,沒回答。 “看來是你真需要了?!?/br> 寧箴慢慢站起來,走到她面前,雙手抄兜半彎下腰和她對視,她無從躲避,只得望回去,他看了她一會,跟她說:“五十萬可以解決你的問題?” 盛潮汐點頭,又搖頭,不知該怎么和他說,苦惱地嘆了口氣。 “它讓很困擾你?!睂庴鹬逼鹕?,居高臨下道,“我可以借給你?!?/br> 盛潮汐驚訝地望向他,他面不改色道:“你可以寫一份還款計劃給我,如果我認可,就把錢借給你?!甭灶D,他繼續道,“當然,前提是,這筆錢真的可以解決你的問題?!?/br> 真的可以解決嗎? 其實問題不在錢,在人。 那是個無底洞,真正的無底洞,那個男人不會有停止的一天,除非他死了,否則只要他的錢一花完就會立刻回來找葛楊要錢,而葛楊那樣的人,只要她還有一丁點利用價值,他就不會放過如此廉價的勞動力,五十萬,買她八年,均下來每個月給她的薪水只是江城這樣的大城市保潔員的水平,他何樂而不為?她身材那么好,外面叫價其實很高的,只是她拿不到錢罷了,否則她根本不會過得這么拮據,畢竟拍內衣,價錢一直都比服裝更高。 盛潮汐舒了口氣,搖頭說:“你不用借給我,這不是錢可以解決的事,眼前是有五十萬,可五十萬拿出去并不能徹底解決問題,他肯定會再給我出難題?!?/br> 寧箴注意到了她話里的關鍵。 “他,是指你的老板,還是指某個人?”他問著,很快又說,“如果不愿意,可以不說?!?/br> 盛潮汐低下頭,呢喃道:“不止是他……你不會明白的,這條路只能我自己走,我自己想辦法……誰也幫不了我?!?/br> 寧箴也不強求:“那么,希望你可以理智地對待這件事,不要走極端?!?/br> 盛潮汐一怔,總覺得心里的想法被戳穿了,但最后只是抿抿唇,什么也沒說,露出一個微笑。 很快,寧箴送她回了家,直接將她扶到了樓上,她回家,關上門,來到窗前,看著他的車子緩緩駛出小區,回想著他最后對她說的那句話,自嘲地笑了笑。 事到如今,不走極端,好像真的無法結束這件事。 葛楊是個無所不用其極的人,她現在還不算老,等到她四十歲,他說不定就會放過她了,可她等不到那時候,真要到那一天,她的人生也就徹底沒有希望了。 一個女人的人生有幾個四十年?真的人到中年還在做這一行,沒有居所,沒有家庭,沒有孩子,沒有存款,她如何支撐自己活下去? 低頭看了看腿上的傷,盛潮汐來到廚房,從柜子上拿下一把小匕首,回到鏡子前,對著鏡子,將匕首在臉上比了比,像在挑選合適的位置。 寧箴開車離開小區后,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等紅綠燈時,他忽然調轉車頭原路返回,將車子停在盛潮汐家樓下,快步走進去上電梯,按下七層的按鈕,電梯緩慢地往下走,中間停了一下,應該是有別人上去,他等得有些皺眉,他向來耐心很好的,但今天卻等不下去,直接轉身走了安全通道。 七層的樓梯對于常常健身的人來說不算說什么,他很快就到達了要去的地方,來到盛潮汐家門口,不斷地按著門鈴,許久都沒人開門。 如果不是他剛剛把她送到家,幾乎以為她出門了。 盡管她不回應,他還是不停地按著,過了得有四五分鐘,門才從里面打開,她光腳站著,腳踝還被包扎著,一只手用毛巾捂著臉,一只手搭在門把手上,額頭有些汗珠。 “是你?我正在洗臉,你落下東西了嗎?” 她笑著詢問,臉色有些發白,看上去狀態不怎么好。 寧箴上前一步,她下意識后退,他走進來把門關上,忽然抬手扯掉她手上的毛巾,她左臉頰上有一道血淋淋的刀口,還在不斷往外涌著血,因為毛巾是墨綠色,用它捂著時倒看不出來。 “你瘋了?!睂庴鸢櫭颊f了一句,問她,“醫藥箱在哪?!?/br> 盛潮汐有點崩潰,她站在那,任由血流下來,紅著眼睛說:“你別管我,這是我的事,只有這樣我才能解脫,一旦我沒了這張臉,身材也沒了看頭,沒辦法再為他做事,他就能放過我了!” 寧箴不理會她的話,她愛說什么他都由著她發泄,他很快找到了醫藥箱,拽住她的胳膊強迫她走到沙發邊坐下,她掙扎著不想處理傷口,他直接從扯下領帶將她的手腕緊緊捆在一起,她狼狽地低下頭,血掉在他手背上,他面無表情地扳起她的下巴,一點點為她止血,包扎,動作熟練,干凈利落,專業極了,就好像他也受過這樣的傷一樣。 很快,她的傷口就被處理好,寧箴將醫藥箱合上,不去管她被捆著的手,站起來說:“我去買祛疤膏,你在家老實呆著,如果真想毀了這張臉,你可以再試試?!?/br> 她望著他,他此刻的樣子有些陌生,她不自覺產生畏懼,以及一種很莫名其妙的依賴。 見她不說話,寧箴離開了這里。 他回到車上,驅車前往藥店,行駛的路上,他戴著藍牙耳機,撥通了律師的電話。 “寧先生,您說的這種情況,要看這位女士和公司具體簽訂了什么樣的合同,可以的話,您能將那份合同給我看看那嗎?” 寧箴答應下來,掛斷電話,車停在藥店門口,他進去買了七八種祛疤膏,咨詢了使用方法,驅車返回。 他回來的時候,她還老老實實坐在那,沒有再做傻事。 寧箴也不理她,坐在她對面把藥膏擺了一桌子,一樣一樣研究過來,挑了三樣丟給她。 “1號七天,七天后用2號,再用五天后用3號?!?/br> 他吩咐著,她點頭應下,過了一會,他問她:“冷靜下來了?” 盛潮汐抿唇,再次點頭。 寧箴靠到沙發背上,安靜地注視了她一會,說:“把你和老板簽的合同拿給我?!?/br> 盛潮汐抬眼望向他,有些為難和驚訝。 “如果你想真的脫離苦海,就不要拒絕真正有用的幫助?!彼桨宓卣f著,眼底翻涌著一種懷念,甚至說得上是感同身受的情緒,“我知道這或許很難,去相信一個不怎么熟悉的人,但這是你唯一的出路,你現在沒得選擇?!彼酒饋?,聲音象來自另一個世界,更像來自靈魂深處,“如果你還想活,想像別人一樣平凡度日,就該知道自己此刻最需要什么?!甭灶D,帶著指責意味,“而不是自殘?!?/br> 盛潮汐有點不解,寧箴的言行讓她覺得,他經歷過和她一樣的困境,可他是世界冠軍,是國家隊成員,是明星職業球手,他怎么會有這樣的過去? 她看著他,就像在醫院時他看著她的眼神一樣,帶著好奇與探究,以及一種奇異的著迷。 第十五章 天陰沉沉的,隨時可能會飄雪。 盛潮汐穿著黑色的呢子大衣,臉上貼著紗布,不顧別人探究的視線,敲開了葛楊的辦公室門。 里面的人說了聲“進來”,盛潮汐推門進去,不曾猶豫。 她會來,葛楊一點都不驚訝,他驚訝的是她的臉。 “怎么回事?”他緊蹙眉頭,也不裝和善了,畢竟她的臉毀了,他就沒錢賺了。 “老板?!笔⒊毕哌M來,關好門,低眉順眼道,“鐘姐應該有跟您說吧,昨天早上去上工,跟一個女演員吵了一架,鬧得不太愉快,留了點傷口?!?/br> 葛楊表情不太好看,鐘白薇只說他們吵了架,可沒說打起來了。 他站起來,走到她面前,細細打量著她臉上的傷口,陰陽怪氣地說:“潮汐啊,你可別以為你的臉毀了,我就會放過你了,你還欠著我三年加五十萬,你覺得我會就這么算了?”他抬起手來,輕撫過她完好的那部分臉,壓低聲音說,“就算你毀容了也沒關系,頂多修圖費點事,用ps輕輕一劃,臉上的傷疤就能撫平,只是找你約片的人就會少了,不過沒關系,平日里公司還有很多打雜的事,我相信您也可以做得很好?!?/br> 她就知道事情不會那么簡單,一時沖動的后果就是傷害自己,葛楊那種人怎么會因為一道疤痕就放過她呢?他有很多折磨人的法子,會一一在她身上試驗,寧箴說得對,她不能再做傷害自己的事,那樣不但于事無補,還會讓她的處境越來越糟。 “老板,我上過藥了,當時就處理過傷口,醫生說傷口不算太大,只要按時擦藥,不會留下疤痕的?!彼鹧?,認真地說。 葛楊望了她一會,才恢復了往常的笑臉:“那就好,潮汐啊,咱們不惹事,但是也不怕事,要是誰欺負了你,你一定要和我說,就算她是明星是腕兒又怎么樣,你是我的模特,我總要給你出出氣的,你說是不是?” 場面話說得多好聽?而事實上,如果程青青不高興,要她跪下來給她擦鞋,葛楊一定會毫不猶豫把她踢過去,十年了,這個現實她早就看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