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飯，他就要走了。

    每次他出征，王荷荷都一切如常。

    畢竟茹素預言還是蠻準的。王荷荷想，只要自己不去救他，應該就不會有什么問題。但這次打仗和以往不一樣，她多少還是擔心，夾了塊排骨到他碗中：“多吃點?！?/br>
    郭子儀放下碗筷，拉住她的手：“田田，不用擔心。叛軍雖勢力不小，但潼關還有高仙芝和封常清兩員大將，只要死守住潼關，待我們各處的兵將們集合，如指揮得當，一戰便成?！?/br>
    一戰便成？如果真是這么容易，安史之亂怎么可能那么有名？

    王荷荷心里有些嘀咕，但還是點了點頭，抽出手來給他添了碗湯：

    “我做的脫水蔬菜給你帶了不少，和海帶蝦仁臘rou混在一起，都調好味道，分成小包包著，每次一包煮一鍋了，就著干糧吃。帶的不多，一鍋正好你一日的量，不許分給別人?！?/br>
    “好?！?/br>
    郭子儀接過湯碗，笑著喝湯。

    用過飯，丫鬟們收拾妥帖，王荷荷幫他穿戴好鎧甲，郭子儀也裝好了包裹準備起身。

    “田田，我走了?！?/br>
    郭子儀提了包裹佩刀，剛要和她話別，就見她從身后抱住自己。郭子儀一驚。他每次出征，田田都像自己去府衙一樣，從不出門相送，二十幾年都是如此。

    “今兒這是怎么了？”郭子儀放下包裹，想要轉身，“我看看……”

    “不許回頭！”

    因為以前王荷荷有信心，他一定會回來的。

    但她這次沒有信心面對即將知道真相的他。

    他知道自己資助了安祿山后會露出什么表情？

    她不敢看。

    所以，這次他一離開，怕就是最后一面。

    舍不得啊。

    聽見悶悶夾雜著嗚咽的哭聲，郭子儀心一軟，眉頭微蹙，握住纏上腰間的手。手腕上的芙蓉玉鐲，她戴了十幾年從沒摘下了過。郭子儀摸著溫潤生澤的玉，漸漸彎起嘴角：“田田，我會回來的，無論離開你多遠，我都能找到你。所以不用擔心，真的?！?/br>
    王荷荷有一瞬，似乎聽出來些不同尋常的感覺，就好像郭子儀……都已經知道了一樣。

    但他的眼睛還是同往常一樣，如墨如夜，并不冷淡，深邃中也閃著溫柔的光。

    “沒事的，沖鋒殺敵不是小兵就是騎兵，一般輪不到我這個坐鎮的總將，”郭子儀轉過身圈住她，擦去她臉頰的淚痕，笑道，“哭起來不好看，笑一個給我看看！”

    “笑什么??！”

    王荷荷捶了他一下。他的鎧甲冰涼，貼在她的臉上。

    “田田別怕，我雖然不年輕，可身子還硬朗。你乖乖地等我回來，給你獎勵?！?/br>
    王荷荷翻了個白眼：“你先把手從我屁股上移開！”

    手上升摟住她的腰，人在她耳邊笑得輕柔：“田田，我必然要活著回來，我們還有一個女兒呢。只要你好好的在家等我，我便安心?！?/br>
    王荷荷的臉貼在他涼涼的鎧甲上，輕輕地長嘆一聲，“好?！?/br>
    打發走了郭子儀。

    王荷荷收拾收拾包裹，交代好了郭曜照看家事，將幾個未成年的孩子們托付給姐妹們，花了幾日的時間，到她準備離開的時候，卻出現了各種狀況無法出行：馬生病了，孩子生病了，貓生病了，驢生病了，猴子生病了……

    王荷荷在家中唯一沒有生病的物種——大怪身邊——終于逮到了罪魁禍首。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br>
    孫飄渺哆嗦兩下，但還是不想輸陣：“你又要扔下一家子人去哪??！”

    她抱臂俯視著跪在身前的人，“你管的著嗎？”

    “我我我我，我怎的就管不得了！大哥不在，我就替大哥管教你！”

    王荷荷揚揚眉：“管教我？小飄飄你能耐了?！?/br>
    “呃……”孫飄渺腿腳發生，干脆一狠心躺倒在地，“反正我答應大哥，這次不會讓你離開我的視線！有種你就從我尸體上踩過去！”

    王荷荷看著一臉英勇就義相的孫飄渺，點點頭，拖著他的衣領離開了家。

    “我正好缺個扛包的，就你吧?！?/br>
    被抓了壯丁的孫飄渺：“喂！呃咳咳咳，你要勒，四唔了……”

    待坐上車，孫飄渺才回過神來：“??！教主！我都沒帶換洗的衣物！藥箱也沒帶！干糧也沒帶！啊，什么都沒帶……”

    王荷荷指了指他腳下的一個黑色包裹：“常用的針藥我都有帶?！?/br>
    “哇，教主，你真有錢，這都是最好的傷藥 ，哇，還有金針銀針……”

    在孫飄渺的嘖嘖聲中，馬車突然停下。

    趕車的車夫探進頭來，為難道：“夫人，有人攔車?！?/br>
    王荷荷好奇探出身來，剛看見來人，就下意識地躲回車內。

    車夫有點無措：“夫人，不管？”

    郭旰站在車外，孤身一人。

    即使披著斗篷，王荷荷還是看見了他腰間的紅日。

    紅日和他的身高相比，短小了許多。

    自從十幾年前，自己將這柄劍送給他那日起，她就沒再和郭旰說過話。送給他紅日沒多久，他就娶了李家三娘子，過了兩年后也生下了一男一女一對雙胞胎。王荷荷只是給孩子和李家娘子每年送些東西，寥表主母之責罷了。

    過了這么多年，他早已不是當年十幾歲躁動叛逆的少年。已經身為人父的郭旰，無事是斷不會來見自己的。

    “二少爺？他不是被老爺派去看管戰馬了嗎？怎會在此處？”孫飄渺也見到了車外的人，費解地盯著王荷荷，“是你叫他來的？這耽誤了事兒也如何是好……喂！”

    王荷荷翻身下馬，走到郭旰面前。

    “何事？”

    “師父，”郭旰走近些，在她面前停下，“過了這么多年，你終于肯和我說話了?！?/br>
    “你爹爹交代你負責戰馬供應，此刻你不緊跟大軍，卻在這等我？”

    “我知戰將起，擔心師父安慰，不知師父要去何處?！?/br>
    “我去探望個故人罷了，很安全?！蓖鹾珊赡?，長嘆一聲，“旰兒，事情都過去了。此行你也多注意，你的命，牽扯著許多人的心?！?/br>
    “師父，”郭旰苦笑一聲，直視著她，“我若死了，你可會掛心？”

    王荷荷突然有一種很鐵不成鋼的憤恨油然而生：“郭旰，你雖不是我親生，但我待你卻比曜兒還好，你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br>
    “如此，我聽師父的話?！?/br>
    王荷荷最后望了他一眼，還是默默上了馬車。

    馬車絕塵而去，徒留郭旰一人站在原地。

    “這十幾年，你年年都去長安見她，她卻任由那幾個雜碎親戚羞辱你，見都不肯見你……你卻依舊為了救那妖女不惜以身涉險嗎？”

    郭旰望著車轍勾了勾嘴角，眼露殺意，

    “當年她派人殺你的時候，我就該殺了她?！?/br>
    ☆、教主隔岸觀火

    王荷荷路過驛站的時候，會定期收到北冥禹送來的最新戰報，所以前線戰況，她甚至能比皇帝還能先得知。

    郭子儀說的沒錯，戰事大局還是對狗皇帝有利的。也難怪安祿山只期盼當個州大王。

    “你笑什么？”

    孫飄渺聽著野外瘆人的半夜狼叫，忍不住哆嗦，面對著笑嘻嘻的女人，他更哆嗦。

    王荷荷將信報遞給他：“笑李光屁，啊呀呀，這李光屁真是太逗了！”

    這些年，李光弼和郭子儀一直不睦，互相較著勁兒，關系是眾所周知的不好。但二人也都是耿直的性子，也不屑做什么互相陷害的事兒，大不了互相吹胡子瞪眼一番罷了。

    這次他倆的頭頭安思順因為和安祿山沾了親戚，為了避嫌，被移了職權。臨走前安思順推舉頂替自己的人是李光弼，但安思順被懷疑通敵，當然也不會用他推薦的人選，于是乎人緣比較好的郭子儀就頂替了安思順的位置，成了李光弼的頂頭上司。

    郭子儀成了李光弼頭頭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他去河南打先鋒。

    北冥禹的線報上是這樣描寫的：李將軍涕泗橫流，求郭將體恤其妻兒老小，懇求勿念舊仇，高抬貴手……

    王荷荷眼前立馬浮現李臭屁聲淚俱下抱著老不正經大腿求饒的小模樣了。

    爽啊，真的好爽。

    正在王荷荷暗笑的時候，孫飄渺氣炸毛，怒吼道：“這姓李的血口噴人！大哥才不是公私不分之人呢！”

    “嗯。老笨蛋用李光弼，是真的非他不可?！蓖鹾珊梢Я艘豢诟杉Z，指著信背面，“你沒看完?！?/br>
    信背后有詳細描寫了郭子儀如何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答應安置他一家老小，終于把李光弼忽悠上了前線。

    王荷荷知道，郭子儀雖然和李光弼不對付，但還是認同李光弼的將才。郭子儀經常和她念叨，反省自己有時候和士兵關系太好，威嚴就少了。這李光弼卻不一樣，軍紀森嚴，手下的兵將從不敢違逆。這樣的士兵最是聽話，在戰場上指哪打哪。所以李光弼這樣的人人帶出來的兵，在戰場上才最好用。

    真是，老笨蛋這么耿直，以后真的不會被小人給陷害了嗎？

    怎么又想他了？

    王荷荷苦笑著揉揉額頭。

    此時，馬車輕輕一晃。

    王荷荷目光一凜，“誰？”

    “誰誰誰，誰??？”

    孫飄渺嚇得不敢動了。這幾日他們一路遇見了攔路的強盜，山上的土匪，雖然都被王荷荷打跑了，但他還是被嚇得不輕。

    “教主?！?/br>
    車門外傳男子聲音，聲音不大，低沉恭謹。

    “小草啊?！蓖鹾珊闪瞄_車窗簾，招手，“大冷天的，進來說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