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環在她心中，還像那個剛剛沒了娘的小女孩一樣，可憐兮兮地縮在她的懷中，需要自己的保護。

    但，現實總是喜歡打臉。

    王荷荷揉了揉自己的臉，望著玉環又問了一遍：“丫頭，你說什么？”

    “娘親，我才不跟你回九原呢！家里吵吵嚷嚷的，還有那么多動物，太擠了！這里多清凈??！”玉環笑得咯咯咯，側眼打量剝核桃的郭子儀，“你快點跟老爺爺回家吧！剛懷上的時候最要緊了，你不在意，老爺爺可緊張了呢！”

    王荷荷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事后也曾幾次勸說玉環，依舊未能說動。她在寺廟不但不舒心，反而很難過。

    玉環長大了……都不愿跟她回家了……

    以前她去哪里都跟著自己的小尾巴，現在也長大了……

    幾次三番勸說玉環無效，寺廟里也越來越待不下去的王荷荷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見老不正經抱著一沓厚厚的信函入了門，好奇地走近：“小卷送來的？最近是不是很忙？曜兒一個人頂不住吧？”

    郭子儀摸了摸她的頭，微笑著把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一封封看著書信，“還好?！?/br>
    “嗯……”

    王荷荷余光瞥著書信。有幾封是公文，有一封曜兒寄來的家書。家書寫的很詳細，郭旰郭晞郭昢每日的功課，小晤兒是否健康，還包括幾位姨娘親切的問候和期待，翻譯過來很簡單易懂：好不容易有了二人時光，再生個娃吧！你只負責生，我們可以幫忙帶孩子??！你看我們培養的小昢昢多么出色……

    “這些人真是，”王荷荷家書看到一半，生無可戀地別過頭，“真是沒臉回家了……”

    “誰叫你這么喜歡納妾？”郭子儀笑了兩聲，摸著肩頭光禿禿的小腦袋，“不丟臉，你啊，總是喜歡想些有的沒的，沒生之前擔心，孩子們長大了也擔心……孩子們都有長大的一天，女孩更是要離開家嫁人的。你放心吧，孩子們會好好的，丫頭也會照顧好自己的，寺廟的小尼姑們都喜歡她，師太們也都很好，壽王派來的幾個說客都被她攆走了，阿翼也是看著她長大的，必要的時候，不會袖手旁觀……”

    “我知道，我都知道?！?/br>
    她都知道，但是心里，總有那么一點說不出來的異樣。她很擔心小玉環，因為知道歷史，所以更擔心。

    她該怎么辦？

    王荷荷心一橫，抓著老不正經衣襟：“要不你把玉環點了，我們連夜把她運回家吧！”

    郭子儀哭笑不得：“你總不能一天到晚都點著她吧？”

    “哎……”王荷荷捶胸，“孩子們小時候都那么可愛，為什么長大了都不聽話了，哎……”

    “你長大了也還是一樣不聽話，”郭子儀無奈搖頭，輕輕地按了按她受傷的部位，“受傷了才乖一點?！?/br>
    低頭看著縮在自己懷里，撒嬌地蹭著他臉頰的女子，他又笑了：“你就像貓一樣……乖的時候讓人愛得不行，恨不得揣在心窩里，可炸毛的時候，就亂揮爪子，亂咬人?！?/br>
    “切！”

    “田田，小卷送來的情報稱邊境要亂，我得回去押運軍糧醫藥?！惫觾x讀完一封書信，輕輕地嘆了一聲，“我不放心留你一個人留在這，和我回家吧?！?/br>
    王荷荷眼前閃過玉環的臉，已經美若天仙的女子的臉，卻不如兒時親近，有種若即若離的疏遠感。

    “我和你回家?！蓖鹾珊蓳u搖頭，長長地嘆了一聲，“今天晚上我再好好和她聊聊。這孩子，看起來并沒有再入宮的念頭，我留下暗中保護她的影衛，她也大了，知道如何保護自己。晤兒剛吃了兩個月的奶水，我就離開了，都好久沒見到他了……我好想他……”

    “從這到家，快些趕路，只要兩日便到了，”郭子儀撫著她的頭，“你有了身子，不能顛簸，慢一些，三四日也便到家了?！?/br>
    王荷荷閉上眼，想了片刻，直起身盯著郭子儀：“這次你不會上前線了吧？”

    “嗯。上次走了數月，剛回來，我又戴孝中，不會讓我去戰場的，多半是就由你口中的光屁去?！惫觾x笑著點頭，“正好，我想多陪陪你?！?/br>
    王荷荷點著紅燭，勸說了玉環一夜，依然沒有說動她跟自己回家，第二天早上只好無奈作別。

    玉環隔著純白的布撫摸著一包熱乎乎的豆包，輕聲自言自語：“娘親，再見?！?/br>
    九原，家中。

    王荷荷抱著晤兒親了又親，被四個姨娘盯得臉發熱，“好啦好啦，又有了！有了行了吧！你們別盯著我看了！臉都被看穿了……”

    “??！棒棒噠！”四個姐妹擊掌，“又有孩子玩啦！”

    李meimei笑瞇瞇：“這次叫什么名字??？”

    “郭曖。沈佺期的《餞遠》中，有一句‘曖然清軒暮，浩思非所任?！蓖鹾珊珊逯ㄋ奈顑?，用自己guntang的老臉貼了貼晤兒，“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呢，不過這名字男孩女孩都能用?！?/br>
    鄭meimei悵然若失地扔著鐵球：“老爺都不出征了，好無聊……”

    抱著琵琶彈換線的盧meimei嘆氣：“老太太孝期沒過，又不能撫琴，好無聊……”

    崔meimei抱著懷里乖乖的寫字的小昢昢，抬頭不可理解地看了鄭meimei和盧meimei一眼，“老爺不上戰場也忙得不見人影，我們小昢昢都想爹爹了是不是？”

    見小昢昢憨厚點頭的可愛模樣，王荷荷扭頭看著蹲在地上給小貓喂食的郭晞，笑瞇瞇問道：“晞兒也想爹爹了吧？”

    “也沒怎么想，”小郭晞抬起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聳了聳肩膀，“反正爹爹在家的時候，也只愿意和娘親玩?！?/br>
    王荷荷：“……”這是她親兒子？這么喜歡拆她的臺？確定沒和小昢昢抱錯嗎？

    李meimei從她懷里接過已經酣睡的郭晤，笑著拍了拍同樣偷笑的鄭meimei，“這兒人多，我們抱晤兒去別苑睡吧！”

    王荷荷沒抱夠：“再讓我抱一會兒??！”

    “不行！這樣蜷縮著晤兒睡不好！”

    李meimei一臉嚴肅，王荷荷當著孩子的面也無力反駁，只好憋著作罷，環顧一圈，下地蹲在郭晞身邊，摸了摸兒子又短又軟的鬢發，笑瞇瞇貼近了親了郭晞粉嘟嘟的臉頰，“娘親離開家這么久，晞兒生娘親的氣了？”

    郭晞眨眨黑溜溜的大眼睛，湊上來也親了一下她的臉，輕輕地嘆了一聲，撫摸著腳邊的招財：“娘親，下回你別當著爹爹的面這樣，就行?！?/br>
    “嗯？”王荷荷一臉蒙逼，“為什么？”

    郭晞長長地嘆了一聲，“每次爹爹都一臉羨慕地盯著我看……娘親，你不用擔心我，真的，以后多在意爹爹一點吧！”

    王荷荷扶額起身，繞過一群貓，無語躺倒。

    自打回家之后，老不正經就早出晚歸。不過每次都掐點能在她準備睡覺前回來。王荷荷打著哈欠，翻了個身，琢磨著回來怎么和老不正經抱怨兩句，又有些擔心玉環過得好不好，迷糊著到了子夜。

    “老不正經怎么還不回來……”王荷荷打著客欠，拍著身邊酣睡的晤兒，側耳聽見了躡手躡腳進門聲。

    ☆、教主磨劍霍霍

    王荷荷揉了揉眼睛，望著解了外衫鉆進被窩的人，“用過飯了嗎？”

    “用過了，”郭子儀低頭親了親憨憨睡著的小晤兒，抬頭親了親她的臉，“家里人都不愿吃辣，你特意給我做的小炒rou送來的，我怎么能不吃呢？”

    臉頰被他的胡須蹭得癢癢的，王荷荷笑著躲閃了，“我也想吃，就多做了點，剩了不好吃，就讓小卷給你送去了些……快點睡吧，這么晚了！你最近都回來這么晚，是不是很忙？你不用來回跑，住在府衙也有人照顧……”

    “還好，睡吧，”郭子儀給她蓋好被子，輕拍，“還是家里舒服，我睡著也安心。睡吧，都這么晚了，還等我，我怎么能不回來呢？”

    王荷荷一巴掌打掉他要伸進衣服的手，白了他一眼嗔道：“老不正經！你回來就是為了這……我好不容易把晤兒喂飽了，你別折騰我！”

    “好好好，你好好休息！我就抱抱！”

    “抱就抱你捏什么！”

    “我輕點……”

    ……

    老不正經平日里早上走的早，但是晚上回來的也早。但他們這幾日回來后，老不正經回來的越來越晚，王荷荷也知道他一定是在忙公事，公事上她不愿意多摻和。郭子儀忙起來就會在府衙用飯，府衙的飯真的太差，郭子儀雖說不挑剔，王荷荷卻有些看不過去，就偶爾托小卷送去點吃食。

    王荷荷吃小炒rou吃咸了，半夜想喝水。平日里都是老不正經睡在外邊，她每次要喝水，都是攆老不正經去給她倒，這次她也習慣性地想要推老不正經，可摸了摸身邊，卻沒了人。

    大半夜的去哪了？

    她拍拍身邊酣睡的小晤兒，隨手抓了件褂子披在身上。然后將睡在地上，椅子上，桌子上的幾只年紀大些的老貓挨個擺在晤兒身邊，將晤兒圍在中央。

    這幾只貓深得招財真傳，很會照顧小孩，偶爾寶寶踢了被子，還會咬著被子給寶寶蓋上，寶寶哭鬧了還會有貓找人來。只不過因為平日里老不正經晚上要回來，床上沒有地方睡給貓睡，老貓們喜歡小孩，也都不離開屋子，睡在不遠處。

    院子里月光很好，王荷荷也懶得點燈，披了件褂子就去了書房。因為老不正經每日都和她用了早飯才走，深夜里如果真的是小卷來報要緊的事要出門一趟，也一定會留個便條，所以王荷荷推測他多半是在書房。

    老不正經果然在書房。小卷蹲在門口，裹著大衣昏昏欲睡。

    此情此景，王荷荷不知為何突然想到老不正經私藏她褻衣的事兒了。好奇心起，自然要偷看。戳破紙窗就看見老不正經拿著毛筆，在桌案后寫著什么。

    暗黃的燈火映襯下，老不正經的臉就更顯老了。

    手上寫的東西也印有官印。

    老不正經寫的是公文。

    王荷荷心里突然就有點酸澀。她支使小卷回去睡覺，自己轉身去膳房做了碗羊rou湯面，端著進了書房。

    因為書房的桌案前隔著一扇翡翠屏風，所以郭子儀并不知道了進來的是她，還以為是小卷例行公事地進來詢問，便頭也沒抬，招手：“小卷啊，我沒事，你也不必守著了，去休息吧，早上還得早點走……”

    王荷荷兩步繞過屏風，吧嗒一聲放下餐盤。

    郭子儀一愣，抬頭看見她抱臂冷眼，一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表情，噗嗤一聲笑出來，拉過她的手臂讓她坐在自己腿上：“怎么起來了？”

    “渴了，想喝水，你不在，”王荷荷瞥了眼身后的公文，“士兵們糧食不夠么？你上次打仗就是自己籌糧，為什么李光屁打仗要你幫忙籌糧？這么吃力不討好的事，推給你了，你不會推給別人么，你這爛好人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聽到她埋怨的話郭子儀只是笑笑拍了拍她的背，端起面碗吃了起來。

    一碗面他幾口就吃光了，咕嚕嚕地湯都喝得一滴不剩。

    “夠嗎？鍋里還有些湯，面也有……”

    “足夠了，”郭子儀拉住要起身的人，笑著抱了抱，“都這么晚了，還給我做吃的，我娘子真好！”

    “你自己行軍都省吃儉用的，李光屁怎么獅子大開口要這么多！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今年年景不好，我置的那幾塊上好的田地，也就夠家里人吃的，更別說尋常百姓家了！實在不行，我書信問問紅日樓，看看還有沒有陳糧吧！你這樣要一點點費力要弄到什么時候去啊……”

    郭子儀笑著揉了揉她的頭，“不用擔心，不過是費些周折，總能湊到的，你相公我人緣還不錯！”

    王荷荷無奈地看著他斑白的鬢角，伸手摸了摸被拽得快禿了的小胡子，“你這樣熬了多少天了？”

    老不正經笑瞇瞇：“沒……”

    王荷荷瞪眼：“嗯？”

    “才第三日，”郭子儀抱著她又笑了，“白天我要四處去看，晚上才能安靜地寫寫信拜托附近的友人，真的沒事，真的！我送你回去，早點休息，你懷著寶寶呢！”

    “你忙吧，”王荷荷搖搖頭，“我就在這陪你。晤兒如果醒了，貓會去找人的！”

    郭子儀瞇著眼打量了她一會兒，笑著摸摸她的頭：“總算長出點頭發來了……”

    “嗯……你忙吧?！蓖鹾珊捎行├?，闔眼倚在他肩頭。小胡子貼近，溫熱的唇覆在她的額頭，有手要探入衣內，她皺眉頭拍打，“快點干正事兒！別溜號！”

    老不正經抽回了手笑了笑，拿起了筆。

    王荷荷恍恍惚惚半睡半醒被老不正經抱回房間的時候，隱約瞧見天亮了。她迷迷糊糊地埋怨了他兩句，便睡著了。

    籌糧這件事兒，就是吃力不討好。老不正經又狠不下心來壓榨百姓，只能四處求人。王荷荷心里十萬個不情愿，老不正經天天陪著笑臉去求人，還要半夜苦思冥想分析戰局寫信四面八方籌糧……王荷荷有心開金庫，派紅日樓的兄弟姐妹去買糧，但又擔心傷了老不正經自尊心，正在糾結的時候，李光屁終于打了個勝仗，凱旋而歸了。

    終于不必再東挪西錯籌糧的郭子儀，恢復了早早回家，吃飯睡覺哄孩子換尿片的日常生活，每天晚上也終于能早早就上床睡覺，都不嚷著要親熱了，可見是真的累壞了。

    休養了好幾日，老不正經才恢復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