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像一根細線，系住他的心，然后將他的心向下拽。他明明有不詳的預感，卻無法掙斷，哪怕僅僅細細的一條線，只要那頭牽著她的笑靨，他便心甘情愿地被她捆綁住，被她拽著拖向深淵，萬劫不復。

    ……

    顛簸了一天一夜，他們終于到了目的地。

    趕馬車的車夫對王荷荷拱了拱手，便架著離開了他們。

    郭子儀望著眼前的山谷，困惑地看著她：“田田……這里是赤月教？”

    “是??！現在兄弟們都去紅日樓了，這里就空了。不過我沒有轉手，這里隱蔽性好，機關重重，不知道的外人壓根別想活著進來。畢竟萬一發生什么事，弟兄們還可以在這避難?！?/br>
    王荷荷拉著他踏著溪水上的石板，來到一處聳立在他們面前的高山下。他們到的時候天已經暗了，溪水看起來像墨一樣潺潺流過。他緊緊跟著她，見她抬手摸了摸冰冷的石壁，突然在一處重重地拍了兩下。

    石壁突然裂開，在他們面前出現了一拱石門。

    “走吧，”王荷荷拉住身后驚訝的人，“這機關我也不太明白，據說無影將造出這機關的天才殺了，所以沒人能破?！?/br>
    郭子儀跟著她走了兩步，望著身后嘩啦啦落下來的石門微微一怔，“田田，如果這機關壞了，是不是別人進不來，我們也出不去了？”

    王荷荷沒想過這個問題，突然被他一問，不免愣住，仔細想了想然后點點頭，“應該是這樣。我試過挖地道，也用雷石炸過，這山門太厚了，炸都炸不穿，更別提挖了……不過出不去也沒什么，這里什么都有，不用擔心，餓不死的?！?/br>
    郭子儀連忙跟上她，牽起她的手。這次說走就走的旅程從一開始就給他一種很不安的感覺。吳繆的事，她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安慰般給了他一個擁抱，靜靜地做應該做的事，事無巨細，親力親為。

    她一直都不太正常，所以她突然正常起來，會令他感到惶恐。

    他忍不住擔心，安置打點好了家中和紅日樓中的一切后，她是不是就要走了？

    可是她能去哪呢？

    曜兒還在家等她。她還懷著自己的孩子。

    但她這樣突然帶自己來赤月教的老巢又是為何……

    郭子儀又疑惑又不安，默默地跟著她走了很長的一段路，最后停到一扇生滿銅銹的門前。

    一路只是自顧自地走，從沒在何處停留，直到這一扇門前，她停住了腳，握著銅環慢慢轉過身來：

    “你不是一直問我，我為什么變成這樣嗎？我現在就告訴你……”

    “田田，”郭子儀制住了她的手去推門的手，實在不忍心看她面目猙獰的模樣，“我不一定非要知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克服自己的心魔，別再折磨自己了……”

    王荷荷哭笑不得，“我的心魔？我的心魔就是你??！你以為這次重逢我為什么裝不認識你？怨恨你納妾？不，我哪里有資格怨恨你……”

    她推開了身后的銅門，驀然望著半山坡上高矮凜厲的上百墳包，指著它們冷笑涔涔：“埋在這里的男人，十年前都曾……強要我的身。所以，我有什么資格嫌棄你？”

    “田田，不許胡說……”郭子儀只覺得頭上有雷炸開，捧著她的臉想要將她的神情看得仔細些，卻只看到她如釋重負后疲憊的眼，突然觸電般松開了手，抑制著不住聲音低顫，“真的？”

    “真的。十年前赤月教教主擄我來這，四處尋來這些男人玷污我，供他在旁邊看著取樂，每個男人都有一次，然后就殺掉……當時我和現在一樣，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他依然這樣對我……我恨不能一刀刀剮了他！所以無論別人怎么說，我都不會對他手軟，我要讓他活著，生不如死地活著！”

    王荷荷看著后退呆愣的郭子儀，低頭苦笑兩聲，想他到底是個正常的男人，知道自己娘子被玷污后的正常反應，更何況是被輪jian。論他的脾氣性情應該不會說什么難聽的話，但是他絕對無法再接受這樣的自己了。來之前她就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大不了自己離開，反正她有紅日樓，也餓不死。

    坦白了心事的王荷荷終于卸下了沉重的包袱，很輕松。但看他這樣垂頭喪氣，就像是背上了自己扔掉的包袱一樣，王荷荷也有些不好受。

    她帶上了身后的銅門，與他錯肩，“你若想休了我，亦或是和離，我都沒有異議。不過你再不想見我，也得和我將就一晚，這里的機關太多，你亂走會死的。明天一早會有人來開山門，你離開就是了?！?/br>
    “那你呢？”郭子儀上前拉住她，“你不和我一起回家嗎？”

    “我？”王荷荷有些詫異地盯著他反問，“你讓我……和你一起回家？”

    “是啊，你懷著孩子呢！”郭子儀系緊她的斗篷，望了望黑漆漆的四周，“我們早點找個地方休息，顛簸這一日一夜了，你的風寒剛好，這樣折騰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孩子想啊……”

    王荷荷突然心里一股火，一把推開他，扭頭就走：“孩子我生了會給你送回去！”

    ☆、教主的老不正經

    郭子儀見她扭頭就走，也突然氣不打一出來，每次一出現事情，她第一反應就是推開他，離開他，獨自一人面對一切。這讓他很失落，想她對自己還不如對教徒親近……但是這次不同。這次他似乎看出她看似無所謂表面下的害怕。害怕他嫌棄她，所以在他嫌棄她之前，想遠遠逃開他，甚至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他上前一個橫抱將她抱起，順著來時的路疾步折回，低頭望著懷里撲騰的女子吼了聲：“別鬧了！我都沒說讓你走，你走什么走！每次都這樣推開我，拒絕我，你到底想讓我怎么樣！”

    他還想繼續數落，看見懷里滿眼忐忑不安還咬著嘴唇強作鎮定的女人，還是忍不住軟了聲，茫然地望著四周，“今晚我們……去哪??？”

    王荷荷垂著眼沒敢看他，手輕顫著指了指不遠處的繡樓。

    郭子儀也未多問，抱住她大步向繡樓走去。

    路上如果碰到機關，她會事先拽他的衣襟，示意他避開。郭子儀抱著她進入繡樓，將她輕放到軟榻上后，才轉身用火石點燃了燈燭，舉著燈燭檢查了一圈門窗，折身走向她。

    到赤月教之前，他們在路邊隨意吃了些晚膳。擔心她晚上會餓，他還特意買了些炊餅。

    但他們現在都沒心情吃東西。

    暖紅的燭光照亮了昏暗的小房間，也映紅了她的臉。

    王荷荷緊張得不敢抬眼看他。氣氛尷尬，她摳著自己的手指，忍住想逃跑的沖動，轉身背對他鋪床，“我又沒說這么多年我都守身如玉，是你自己纏上來的，這怪不得我……”

    “田田，”郭子儀放下燈燭，坐在她身邊掰過她的肩膀，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問，“你與我說實話，如果沒有發生那些事……你還舍得離開曜兒嗎？”

    她低著頭扯著裙擺，過了半晌終于搖搖頭。

    郭子儀捧起她的臉，讓她望著自己，柔聲問：“那你，舍得我嗎？”

    她鼻子倏然一酸，移開目光，“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你總會有一天厭棄我，與其到時候你借著這件事叫我難堪，彼此怨懟，還不如現在一拍兩散……”

    “你為什么總認為我會厭棄你！”郭子儀也忍不住動了氣，捏著她下頜的手用了力，恨不能看進她的眼睛里去，“田田，我知道你是被逼無奈，那不是你的錯，是當年我沒有保護好你，我不應該將你一個人留在客?！抑幌雴柷逡患?，你到底對我，對我究竟是怎么想的？”

    下頜被捏得生疼，王荷荷心跳驟增，不敢看他，又移不開視線，腦袋里空空一片，但心里卻有一個聲音蠢蠢欲動：也許他和其他人不一樣……也許可以依賴他……也許他不會離開……

    “我，”她的聲音好像不是她自己了，好像有人替她在說話，“我不想看你嫌棄我，說我不干凈……”

    “因為害怕我嫌棄你，所以你就又想離開我是不是，嗯？”

    郭子儀終于松了一口氣，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她的臉，心疼道：“田田，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最近又出了很多事，你害怕孩子們受你牽累，所以想離開……特意拉我來這里，揭自己的傷疤，你以為我會嫌棄你，這樣你就可以理所當然地離開我了是不是？”

    郭子儀一下子說中了她的小心思，反倒叫她有些不甘，但心里涌入一股暖流，讓她忍不住想親近這個人，糾結了一番最后乖乖地點點頭。

    “傻丫頭?！?/br>
    郭子儀松開手，看見被他捏得隱隱發紅的下頜，有些不忍，低頭想要親親她，可低頭看見她還沾著淚水的睫毛輕顫，又忍不住起了逗弄她的心思，直起身不再親她，只用手指輕輕摩挲她的下頜。

    剛才氣氛非常好，本來以為他俯身要親自己的王荷荷閉著眼等了半天，卻什么都沒有，只得疑惑地睜開眼，凝眉望著似笑非笑俯視著自己的老男人發呆。

    “我說過，你如果不求我，我是不會碰你的?！惫觾x松開手，玩味地望著她。

    王荷荷臉憋得通紅，糾結再三，一咬牙翻身騎坐在他腿上，雙手搭在他肩上，摟住他脖頸貼上了嘴唇。

    貼了大概十幾秒也沒見他反撲，王荷荷不禁有些泄氣，心里潛伏著自卑的因子又開始放大，覺得他到底多少還是有了芥蒂，有些灰心，但是這樣撲上來就跳下去，自己又很丟臉，無奈地僵住，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余光瞥見老不正經盯著她瞅，突然好像是被挑釁似的有些怒，又反撲上去親，從嘴角親到耳垂，在他耳邊吐氣，“求你了……”

    老不正經突然一僵，旋即天旋地轉，將她壓到床上，狂風暴雨般地吻落下來，讓她數次都有些險些溺水窒息的錯覺。但這次不同，這次雖然有溺水般的憋悶，卻能看見頭頂的微光，暖暖的將她籠罩，纏繞……

    “啊……”

    激流翻騰如巖漿涌進她的身體，燙得她忍不住輕喘，緊緊拽著一根稻草，來回飄蕩。

    沙啞的聲音在她耳畔回響：

    “田田，你的第一次是我的，以后也都是我的！”

    ……

    事后王荷荷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著的，好多次感覺自己都要交代在這張床上。和上次耍酒瘋不同，這次他一點顧忌也無，甚至都不顧及她有孕在身，仿佛十年前初嘗禁果那時的年輕縱情，直接熱烈。

    赤月教中的事像鉆入她體內的蠱蟲一樣。蟄伏在不知名的角落，偶爾會突然蹦出來，猙獰囂張亂舞，令她無處遁形。這條蟲總是在提醒她——想忘記？沒那么容易！

    她害怕。十年前她為了親手將噩夢打碎，殺了那么多人，手上第一次沾染性命，那感覺就像是被赤月劍附了身，殺殺殺……直到眼前被涂成血色，再也洗不掉。

    心里總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地低低譏笑她：你在做夢，他對你再好，早晚也會像阿翼一樣，厭倦你，嫌棄你，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當她再次睜開眼的時候，身邊卻沒了人影。

    “喂……”

    她撐著酸痛的身子坐起來，喊了一聲，發現自己嗓子都啞了。仔細看了一圈，卻發現郭子儀總是不離身的那個包裹也不見了。

    窗外已經亮了，來接他的人應該也來了……這是吃完了，后悔了，就不告而別了？

    “混蛋！”

    鼻子一酸，眼淚就沒骨氣地涌了出來，之前的緊張無助就全都煙消云散，只有她一個人的時候，終于可以哭了，索性扯開嗓子哭，再也不必顧及什么，像個孩子一樣肆無忌憚地哭。

    房門突然咣當一聲打開，郭子儀拎著兩桶熱水，懵然地望著榻上連衣裳都沒穿卻哭成淚人的女子，連忙關上房門，沖到床邊給她裹好被子，給她擦臉頰的淚，“田田，田田怎么了？怎么哭了？”

    “混蛋！混蛋！你去哪里……誰讓你丟下我一個人走了……嗚嗚嗚嗚……”

    “我……”

    她哭得很可憐，像是找不到家的小孩子。郭子儀哭笑不得地哄著一邊捶打自己一邊在自己身上蹭鼻涕的女子，自己看她怎么鬧都生不起氣，輕撫她的背安慰，“我昨夜……做得太過了，想你肯定會累，就去燒點熱水想給你泡澡……我不熟悉這里，又要找澡盆，又要砍柴燒水費了些時間，我還以為你能再多睡一會兒的……不哭，不哭……你一哭，我就心慌意亂……”

    王荷荷瞪著他，吸著鼻涕：“那，那你為什么把包裹也帶走了？”

    “啊，有些常用的東西不習慣離身，”郭子儀解下身上的包裹，哄著懷里的鼻涕蟲，“水一會兒該冷了，先抱泡個澡好不好？”

    “嗯……”

    王荷荷吸了吸鼻子，眼皮腫得睜不起來，被他抱進了木桶，倒進來的熱水正漫過肩，暖洋洋的水環繞著她，身上的酸痛終于緩解了不少，她的下頜抵在桶邊，歪頭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給她擦背的郭子儀，“你……一點都不介意嗎？”

    郭子儀停了手，望著依舊一臉不安地女子，揉了揉她的頭，“怎么可能不介意呢？一想到心里就難受，后悔當初我應該帶你一起回家，不應該讓你一個人留在客?！昵澳惚淮跞俗饺]多久大人就落了難，又被騙說流了孩子……你獨自一個人承擔了這么多，而我都沒在你身邊。這次無論發生什么，我都不會扔下你。我只想著你每天能開開心心的，至于其他的，我不想多想，也不想你多想。那個人我會處理，你折磨他也是折磨自己，他不值得你在他身上浪費時間精力，我也不想看見你為了他變得猙獰……”

    王荷荷抓住他的胡子，輕輕拉著玩，聽他這樣說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你為什么這么好？”

    “我如果不好，你就會離開我，”郭子儀也忍不住苦笑，“我找了你這么久，等了這么久，才不會讓你這么輕松就離開我呢！我還想和你生好多好多孩子，怎么會這么輕易放你走？”

    眼淚又忍不住落下來了，她沒骨氣地在他肩膀蹭干，拽著他的小胡子，“進來，和我一起洗！”

    郭子儀低咳兩聲，拍了拍她的背，“別鬧，折騰一宿了！懷著孩子呢！雖然孫弟說三個月后孩子就安全了，房事也無妨，可還是有些節制的好……”

    “你身上也都是汗，一起洗了不是省得一會兒又去燒？”王荷荷拍了拍他的臉，“大白天想什么呢！”

    “……還是算了，”郭子儀握住她亂摸的小手，“你洗過了我再洗，要不然我忍不住……”

    “哎呦呦呦，”王荷荷見他一臉羞澀，想起昨天晚上他逗自己的事來了，也想逗逗他，拉著他胡子湊近了親了親他的唇，“忍不住做什么壞事??？昨夜你不是挺坐懷不亂的么？”

    郭子儀將她從木桶里撈了出來，擔心她著涼用自己斗篷裹了，瞇眼看著在自己懷里掩嘴偷笑女子，“小妖精，這就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