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儀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勒停了馬，喊住小販買了一碗，雙手端給她：“你趕了一路的車，早膳也沒用，吃點吧！”

    端著飄著香蒜和火紅辣油的餛飩，竟然也和十幾年前一樣。

    一樣的土瓷碗，一樣零星飄著五個小餛飩，幾點紅油，一勺香醋，零星飄著翠綠的香蒜點點……只是端著的人變了。

    那時候，她總是纏著阿翼給她買。

    ……

    美如畫中仙子的侍女俯身給她擦嘴：

    “小娘子再貪嘴，我就連換季更衣的錢都沒了！”

    “換季的衣裳早就做好啦！你再給我買個糖人吧！西市的胡餅也成??！”

    “胡餅吃不膩嗎？”

    “買提家的會放好多辣子！一點也不膩！阿翼，你也嘗嘗嘛！”

    “我不吃辣的?！?/br>
    “吃了辣子再喝一口他們家的羊奶就好啦！”

    “小娘子貪吃，以后一定要嫁個有錢的夫君才好?！?/br>
    “哼！我才不，我要嫁就嫁江湖霸主，絕世美男！”

    ……

    往事歷歷在目。

    王荷荷忍不住笑自己，記得當初阿翼的月錢幾乎都被她纏著買了各種吃食。

    她天真地以為，只要他沒有錢，就不會離開，會一直守著她。

    每次被娘親發現她偷買零嘴，都會訓斥她，罰她夜里跪佛堂，抄佛經。

    阿翼總是會偷偷地遞些果子點心給她。

    現在罰她的人不再身邊了，也不會有人給她偷偷送點心，只有這一碗餛飩，還和以前一樣。

    “太燙了吧，”郭子儀見到她神情異樣，略略低了眼眸，舀起清湯吹了吹，“田田，我知道你剛剛有了身孕胃口不好，但為了孩子，吃一口好不好？就一口？”

    王荷荷吸了吸鼻子，低頭咽下清湯。湯中的香醋和辣油立刻將胃口吊了起來，她沒兩口就將餛飩都吞進肚子，捧著碗左右看看：“賣餛飩的老人呢？”

    “我給了碗錢?！?/br>
    “這多浪費啊，我又不是化緣僧要隨身帶個碗……”王荷荷捧著碗，覺得怪可惜的，看見不遠處有個乞丐攤縮在陰晦的墻角，面前只有半只破碗，走過去將碗放在地上。

    轉身要走，裙擺卻突然被什么勾住了似的，王荷荷回頭一看，一只又黑又臟滿是泥垢的手緊緊地攥著她的裙擺。

    王荷荷從錢袋里掏出一串銅錢放到碗中，轉身又要走，乞丐還是抓著她不放。

    “你這樣就不對了吧……”

    王荷荷蹲下身，正要準備和乞丐理論，可拂去乞丐臉上蒙著的破布時，卻突然怔住。

    腦中轟隆一聲巨響，仿佛天靈蓋被擊得粉碎。

    郭子儀見她怔住，走到她身邊，關切地打量著她，又看了看滿臉淤泥還傻笑的乞丐：“田田，怎么……”

    嗖的一聲刀與鞘分離，刀卷殘風，肅殺之音，凄厲響起。

    郭子儀連忙按住王荷荷持刀的手，“你做什么？！”

    王荷荷氣得周身戰栗，恨恨地瞪著沖她傻笑的乞丐，眼中怒火滔天：“我要殺了他?。?！”

    “不可！”突然在街巷中拔刀，已經引來不少圍觀的百姓，郭子儀抓著她的手，較著內力箍住她，“田田，田田……他若做了什么惡事，交到府衙就是了……你當街殺人，可是要問斬的！”

    王荷荷眼中的怒火稍滅了一些，她轉頭看了看郭子儀，唇瓣輕顫，欲言又止。

    乞丐依舊傻傻的笑著拉她的裙擺，并沒被恍入眼中的寒光嚇住，反倒有些好奇還想要伸手去碰。

    郭子儀不明白，為何向來得饒人處且饒人的王荷荷會對一個落魄乞討的傻子這般激動。

    正在他們僵持之際，幾個人鉆進了人群。

    “哎呦，聽說這有人殺人，教主可總是說讓咱們路見不平，給新赤月教長長臉！一會兒可別慫了！”

    一聽便是西門燕陰柔的調笑聲。

    “孫大夫，您還是閃遠點，一會兒打起來人擠人的，別誤傷了?！?/br>
    淡定囑咐的，肯定是莫言。

    “可不是嘛！孫大夫，你保護好這些胡餅……你可別跑了??！你要是敢帶著餅逃跑，別說教主不放過你，我也不放過你！”

    滿嘴塞滿胡餅的大金牙土堂主大聲道。

    背對著三個二貨的王荷荷撫了撫額。

    待走近，西門燕和莫言傻了。他們見過郭子儀，立馬猜到他抱在懷中持刀的女子是何人。

    因為角度問題，土堂主沒瞧見王荷荷，倒是瞧見了郭子儀，當即一拍大腿，轉身拉著僵硬的西門燕的袍子：

    “左護法！壞了壞了！他就是做個負責滅火的那位官爺！肯定是來追咱們的，咱們還是別管閑事兒了趕緊找到教主撤了吧！教主不是說了嗎，該跑的時候就快點跑！”

    西門燕一巴掌將蒙逼的土堂主招呼到身后，上前抬了抬手，算是與郭子儀打了招呼，本想上前尋問王荷荷的意思，但看見地上傻笑的乞丐時候也周身一顫，膝蓋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一張一翕地張了張嘴，“……教，教主？”

    土堂主一愣，隨即也小跑兩步上前，看見乞丐，跪得比西門燕還快，額頭刷地滲出豆大的汗來。

    這回輪到莫言懵逼了，作為后入伙的成員，雖然未能完全明白，但是似乎領會到了什么，上前拎起兩個腿軟的貨，問向王荷荷：“教主，這里人多眼雜……咱們換個地方吧？”

    王荷荷掙開郭子儀，將橫刀扔給他，深吸一口氣，對莫言點了點頭：“把他帶走?！?/br>
    莫言頷首：“是?！?/br>
    王荷荷拍了拍手，牽起馬兒，兀自離開了人群。

    郭子儀看著被莫言打暈了扛起來的乞丐，不解地問：“田田，不，你們教主打算對這人做什么？”

    莫言同樣一臉困惑，投向身側終于回過神來的西門燕和土堂主。

    西門燕抖了抖手，“估計教主會找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讓我挖個坑直接埋了吧！”

    郭子儀臉一白，“活埋？”

    西門燕呵呵冷笑，不屑地看了郭子儀一眼，“教主沒一刀一刀把他活剮了，已經算仁慈了！”

    “他到底是誰？”

    “你自己問教主吧！”

    西門燕顫巍巍地望著越走越遠的女子背影，連忙追了上去。

    郭子儀拍了拍一旁雙目圓睜的土堂主：“這位兄臺，你知道嗎？”

    土堂主依然嚇得沒緩過神來，吶吶答道：“他是無影門下第一弟子，十年前赤月教的教主?！?/br>
    郭子儀握刀的手抖然一緊。

    赤月教教主，正是十年前將她擄走之人！

    作者有話要說：　　晉江抽了……存稿居然沒放出來……哎……

    ☆、教主在思考

    原本王荷荷的計劃是在驛站換馬匹，每人一匹，趕路能快些。

    可是因為突然多了個不會騎馬的傻子乞丐，而她一時又沒想出什么好法子殺了他解氣，只能帶在身邊。

    但又沒有人愿意和前任殺人不眨眼的教主同乘一匹馬。

    王荷荷雖然覺得拿根粗點得麻繩拴著那傻子拖死，或者他們五個人一人一匹馬將他車裂了也不錯，但她看著身邊臉色鐵青的郭子儀，長長地嘆了一聲。

    郭子儀肯定不會同意這么干。

    沒有辦法，只好一行人繼續乘馬車趕路。

    眼瞅著都快要入冬，西北塞外的風又硬又冷，王荷荷琢磨著土財主趕了一夜的路，疲勞駕駛容易出事故，打算一會讓郭子儀去趕車。

    就在這時候駕車的土財主這時候突然探頭進來，滿頭大汗地問：“教主，您能讓教，這……這人進去嗎？”

    王荷荷看著一旁吃掉了土財主所有胡餅，滿嘴渣子，笑得開懷的傻子抽了抽嘴角，“你覺得呢？”

    土財主抹了把頭上的汗：“教主，我真害怕……您也知道，我，我……”

    “我來吧，”郭子儀接過土財主的馬鞭，微微頷首，“你趕了一夜的路，應該好好休息?！?/br>
    “教主您郎君真體貼……”土財主還沒說完，就看見她瞥來的冷眼，連忙乖乖閉嘴，縮著手盤腿坐在地上，沒一會兒就鼾聲如雷。

    王荷荷撫摸著膝上酣睡的小奶貓，低著頭思忖片刻，扭頭對西門燕道：“燕子，你沒多話吧？”

    西門燕連連搖頭，豎起三根手指望著馬車頂棚：“教主，我要是多說一個字，你就把我舌頭割了喂貓我也心甘情愿！”

    “好了！”王荷荷苦笑一聲，轉頭對一臉困惑的莫言道：“大叔，不是我成心隱瞞，只是……實在不是什么容易啟齒之事，你便當作……”

    “阿彌陀佛，”莫言打斷了她的話，雙手合十，“教主，佛曰：不可說，言多則必失以?！?/br>
    “……多謝?！?/br>
    王荷荷深吸一口氣，闔眼凝神，默不作聲。

    她還以為他死了，沒想到他傻了十年。

    十年前她親手刺進他后腦孔隙中的那根銀針，依然還在。

    十年前，若不是被他擄去，她必來得及去救大人……

    而不是她滿身骯臟地到處逃避追殺，卻在城門下看見了王皇后被廢庶人，大人被賜死藍田驛的告示！

    那真是她最絕望的一天。

    不是沒有能力去救，只是已經來不及。

    從那一天起，無論是被追殺她的左右護法逼著跳入寒潭，還是被孫念念告知她的孩子沒有保住，她都再無那樣絕望。

    從那一天起，她抱著赤月劍，已再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

    只有復仇的念頭驅使著她，行走在這孤零零的人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