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明哥從包里掏出了兩份沉甸甸的報告。 “希望能有一個指向性的結果?!蔽业男睦锎蚱鹆斯?。 打開第一份,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幅幅標注得密密麻麻的植物圖片,這應該是花粉的檢驗報告。明哥逐行逐字一直看到結論一欄,我們都湊了過去。 “經過對比鑒定,送檢樣本為滇潤楠木花粉。滇潤楠別名:滇楠、云北楠木、滇楨楠、香桂子、鐵香樟?!?/br> “嫌疑人腳上附著的花粉顆粒量很大,說明他生活的地區滇潤楠木種植率很高,我懷疑他是云北省人?!崩腺t試探性地說道。 “不用懷疑,就是!”胖磊仿佛拍賣官落錘似的,一巴掌拍到了方向盤上。 “看看第二份報告上怎么寫的?!蔽覐埧谡f道。 明哥點了點頭,打開了另外一份報告。報告只有兩頁紙,沒有什么配圖,第一頁上僅有幾行數據,我們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明哥干脆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頁結論的部分。 “野生寶山野豬豬毛。寶山野豬,亞洲野豬的一個亞種,常見于云北省寶山市山脈之中,國家二級保護動物?!?/br> “帶勁!”面對如此“簡單粗暴”的結論,我歡呼了一聲。 就目前來看,一切似乎變得明朗起來。手工布鞋、手工足袋、野生寶山野豬皮制作的水囊,嫌疑人的這三個特征,說明他所生活的環境基本上是自給自足。寶山野豬作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獵殺屬違法行為,所以這種水囊只可能自己制作,不會在市面上買到,這就更加證明了我的推測。 嫌疑人能自給自足,一方面說明他所居住的環境經濟條件欠發達,另一方面也證實那里很有可能交通不便,畢竟現在一雙襪子也賣不了幾個錢,可縫制一個足袋費的功夫就太大了。把準這兩個方向,我們基本上可以把嫌疑人居住環境鎖定在寶山市一些多山、交通不便的山寨之中。 正在我興奮之余,老賢的電話突然響起:“是地質研究所的電話?!?/br> “快接??!”胖磊催促道。 “喂,李博士,你好。嗯,好的,我知道,麻煩你了?!?/br> “啥情況?” “砂礫巖出自云北省寶山市西琳山?!?/br> “終于有抓手了!”葉茜打了一個響指。 十三 對于刑警來說,出差辦案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對于我們科室來說,出差次數絕對是屈指可數。雖然我們也參與案件的偵破,但主要還是停留在淺層次上,我們的主業是刑事技術分析和鑒定,一般出差這種活,都是由刑警隊的偵查員去完成,要不怎么說刑警是所有警種中最苦最累的。 拿這起案件來說,現在雖然有了一個大概的方向,但我們誰也不知道西琳山有多少山寨符合我們的調查條件,不知道有多少嫌疑對象需要我們去篩選,更不知道這次我們要翻幾座山頭,耽誤多少時間,所以這趟差是絕對的苦差事。 按照慣例,徐大隊本來是想派幾個偵查員前往,但這個提議被明哥婉言拒絕,一方面,整個案件已經進入了關鍵階段,稍微有一點閃失就會功虧一簣;另一方面,明哥想讓刑警隊的兄弟們多休息休息,畢竟他們跟在我們身后只能是跑腿,別的也幫不上什么忙,與其來回奔波,還不如養精蓄銳等待我們的好消息。 徐大隊對明哥的提議從來沒有反駁過,所以當天晚上我們就商定,由葉茜在科室看家,我們四個人乘坐第二天的飛機直奔目的地。 寶山市古稱永昌,是云北省的地級市,位于云北省西南部。它是古人類發源地之一,有著悠久的歷史文化。由于地處低緯高原,地形地貌復雜,這里還有著“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的自然奇觀。 從飛機轉大巴接著轉小巴,接連七個多小時的車程讓我無心再欣賞窗外巍峨蔥郁的大山,就在我即將把午飯吐出來時,我們一行人來到了此行的終點——西琳山派出所。接待我們的是一位面相憨厚、和明哥差不多年紀的警官,從他肩章上兩杠一星的印花來推斷,他最少也應該是一個副所長。 “您是不是黃所長?”明哥一下車就開始寒暄起來。 “你們是灣南省云汐市技術室的同行?”黃所長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跟我們打著招呼。 “正是,正是,讓黃所長久等了!” “哎呀,沒事,沒事,都是自家兄弟,不用那么拘束。你們一路舟車勞頓,我們先去吃晚飯,有什么事情我們晚飯后再談?!秉S所長熱情地跟我們一一握手之后,把我們領進了派出所的大院。 破舊不堪,是我對這個派出所的第一印象。帶著裂紋的木板上刻著派出所的名稱,院內只停了一輛一看就是上了年紀的老爺警車,除此之外別無他物。我原本以為黃所長招待我們的會是山里的野味,不承想卻是饅頭和酸筍。 “我們這里條件差了點,不能和你們城里比?!秉S所長看著廚房準備的飯菜,有些尷尬地說道。 “黃所長,您這是說的哪里話?入鄉隨俗,這酸筍可是好東西,在我們那里花多少錢也買不到啊?!迸掷诘侥睦锒际亲詠硎?,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一個饅頭便往嘴巴里塞,“這面可真筋道,我就不拿自己當外人了啊?!?/br> 也許是胖磊的熱情感染了黃所長,他樂呵呵地招呼道:“冷主任,咱吃點?!?/br> “唉,辛苦黃所長了?!泵鞲缈蜌獾叵劝腰S所長請上主位,接著自己坐在了副位上。 吱溜,吱溜。低矮的房中響起胖磊大口喝米粥的聲音。黃所長那是看在眼里,樂在心里。 “黃所長,你們派出所有多少警力???”吃飯時,明哥打開了話匣子。 “三個!”黃所長做了一個ok的手勢。 “啥,就三個?”我有些詫異。 “對啊,現在哪里都是警力極缺?!?/br> “那轄區面積和人口呢?”明哥接著說。 “轄區人口不多,也就幾千人,面積也不大,可難就難在人口太分散,山寨居多而且基本上都不通路?!?/br> “那出警咋辦?”我又插了一句。 “基本靠步行?!?/br> “步行?”我瞪大了眼睛,這是我最不想聽到的結果。因為我們此行的目的就是拿著我在現場提取到的指紋,挨個排查符合條件的人員。如果都是靠走的話,那這趟差事絕對可以要了我半條命。 “對,全部都是步行,有時候來回要走將近一天的時間才能出一次警?!秉S所長的這番話,無異于雪上加霜。 我剛想接著往下說時,我的腳尖傳來一陣疼痛感。我扭臉一看,胖磊正給我使眼色讓我閉嘴,我這才注意到黃所長有些無奈的表情。 “那老哥,你們比我們辛苦太多了!”明哥打了個圓場。 “唉,沒辦法,誰讓咱吃的是這碗飯呢?你說不吃吧,舍不得這穿了半輩子的警服;吃吧,有時候真的感覺自己快吃不動了,三天一個二十四小時的大值班,我堅持了二十五年?!?/br> “那您真是從警察小伙熬成了警察叔叔??!” “哈哈哈……” 我的一句話,瞬間讓氣氛緩和了許多。 “對了冷主任,你們這次來需要我老黃干什么?”黃所長也是個直腸子,雖說是南方人,卻有著北方人的豪爽。 明哥也沒有任何隱瞞,把我們現在案件的所有情況跟黃所長做了一個詳細的介紹。 “按照你們的分析,嫌疑人應該是住在我們西琳山一帶,是嗎?” “如果我們的分析沒錯,應該是這樣?!?/br> “那這可就難辦了,我們西琳山轄區里的山寨可有35個,一天跑一個,也需要一個多月的時間啊?!秉S所長有些為難。 “對了,不知道咱們轄區有沒有山寨的村民還穿這個?!蔽覐目姘刑统隽艘粡堊愦恼掌f了過去。嫌疑人在現場留下了清晰的穿襪足跡,且足跡上有明顯的線頭縫合痕跡,有了這兩種痕跡作為輔助,找一張和嫌疑人腳上所穿相似的足袋照片還是難不倒我的。 “這個……”看著黃所長擰在一起的眉頭,我整個人瞬間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緊張。因為在我看來,足袋是我另辟蹊徑的關鍵物證,這個要是被否定的話,我們真的有可能要徒步把所有山寨都跑上一遍。 “難道我們這里沒有?”我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黃所長沒有說話,而是若有所思地慢慢搖頭。 十四 我的心頓時沉入了谷底。 “真的沒有?”我絕望得喊出聲來。 這一聲大喊,著實把黃所長嚇了一跳,正當我要道歉時,他開口說道:“不是沒有,而是我不敢確定?!?/br> “不敢確定?這怎么說?”明哥接過了話茬。 “這個東西在我們這里叫拴腳布,我們小時候經常穿,現在幾乎見不到了。按照冷主任剛才所說,嫌疑人年齡在二十五周歲上下,像這么大的年輕人穿這個的更少。這個東西做起來很麻煩,也很耗時間,所以山外的這些寨子我基本可以確定不會有,但是山內的寨子我還真不好給你們肯定的答復,因為那里我去得也少,這二十幾年我去的次數一把手都能數過來?!?/br> “山內?山外?”我問出了兩個關鍵點。 “對。咱們云北省這幾年大力發展旅游業,我們寶山市也是一樣,旅游帶動了整個市的經濟復蘇,經濟的回暖給我們這里的年輕人創造了很多就業機會。在早些年,我們這里的山寨幾乎都是自給自足,但隨著經濟的發展,很多山寨都通了電,裝了電視,像我們的下一代,幾乎都是選擇走出大山。一些距離城市較近的山寨我們稱為山外,這些寨子里基本上家家都有外出務工的青年,他們都有一定的經濟來源,基本上不會有人再穿這個?!?/br> “除此之外,就是我說的山內,要想進山內的寨子,少說也要翻將近十座山頭,就算體力充沛的壯年,也要步行兩三天的時間。這些山寨的村民幾乎還保留著最為原始的生活方式,按理說,他們穿這個的可能性比較大?!?/br> “山內的寨子有多少個?” “不多,只有三個?!?/br> “三個?這太好了!”我歡呼著拍了一下巴掌??呻S后整整三天的跋山涉水,讓我真正體會到了什么叫高興得太早。 這幾天的旅程讓我們真的體驗了一把“以天為被,以地為床,喝的是山泉水,吃的是中草藥”。我幾乎忘了rou的味道,說句不好聽的話,放屁都是一股子酸筍味。 前幾日還對酸筍贊不絕口的胖磊,經過這幾天的折磨,連大氣都不敢再喘一口,生怕黃所長在吃飯的時候考慮到他的身材再給他加點量。 好在每個寨子的人都不多,而且村民都十分淳樸,很愿意配合我們的工作。第一個寨子的所有比對工作僅用了半天的時間,在排除嫌疑之后,我們在寨子中做了簡單的補給,接著朝下一個目標趕去。 “第二個寨子是我們西琳山轄區最為偏僻的一個寨子?!秉S所長從背包中拿出一張地圖,指了指我們現在的位置。在他的指引下,我才弄明白。原來山內的三個寨子連起來正好是一個由東指向西的三角形,第二個山寨正好是三角形的頂點位置。市區在東方,我們一路向西,按照地圖的分布,說它是最為偏僻的山寨絕對毫不夸張。 “這個寨子我只來過兩次!”黃所長比畫起了剪刀手。 “看來這里的治安很好?!蔽野腴_玩笑地說道。 “這一來是因為交通不便,外地人基本不會來這種地方;這二來,寨子里如果發生什么事情,一般族長出面就能解決,也用不上我們。我記得上次來,還是因為采集戶口?!秉S所長掐著腰,望著對面的山頭說道。 “寨子里的族長權力是不是很大?”我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每個寨子的情況不一樣,長期與外界隔絕,他們都形成了自己解決問題的方式,有的族長在寨子里有著絕對的威望,有的則在寨子里只擁有長輩的身份,卻沒有任何權力?!?/br> “我們接下來去的這個寨子是個什么情況?” “這個寨子叫臧寨,據說這里的村民是以前臧族1的后裔,雖然與世隔絕,但是這里民風彪悍,尤其是他們寨子的族長,有著絕對的威望,咱們要見機行事?!秉S所長提醒道。 十五 翻山越嶺、長途跋涉之后,我們終于站在了臧寨的大門前。整個山寨并不是很大,由20多棟木屋組成,一眼可以望見邊際。黃所長身著公安制服,引來了不少村民圍觀。因為語言不通,我們只能指望黃所長的一路翻譯。正當我們都懷著忐忑的心情琢磨著怎么跟這里的族長溝通時,圍觀的村民說出了一個新奇消息:“族長正在給一位村民主持血祭?!?/br> 對于“血祭”這個名詞,我只在影視劇或者小說里見過,從字面上很好理解,就是用血祭祀的意思,但令我沒想到的是,在現實生活中還真有這種祭祀活動。 “咱們要不要去看看?”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征求黃所長的意見。 “在這個寨子里,血祭一般是祭奠先人,都是私人的事情,我們這么多人去圍觀不是太好?!秉S所長解釋道。 “你小子,出來辦案不要整這么多幺蛾子,小心人家留你在這里當壓寨小鮮rou?!迸掷谡f完,用力捏了捏我的臉蛋。 “輕點,輕點?!?/br> 正在我們邊聊邊等的時候,一位身穿民族服飾的老年男子帶著一名和我們差不多打扮的青年從山寨的后邊走了過來。青年約有一米八的個子,皮膚黝黑,身材健碩,上嘴唇明顯的裂口顯得相當扎眼,這是先天性兔唇的特征。 我正準備打量青年的下半身時,他右手緊握的棕色皮囊吸引了我全部的目光。我仿佛在黑夜中看到了一絲曙光,直覺告訴我這可能不是巧合。我在青年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左手,接著我翻開了他的掌心,三枚已經印在我腦子里的指印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明哥,就是他!”我激動得喊出聲來。 說時遲那時快,黃所長從腰間掏出手銬,把青年銬了起來。 老賢戴起手套和口罩,從隨身攜帶的檢驗包中掏出了一管魯米諾試劑,小心翼翼地滴在皮囊入口的位置。 “有血液反應,這里面裝的是人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