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老漢根本不管她怎么張牙舞爪,接著說道:“芳兒一死,我把慶生帶過來,那他們家的宅基地應該歸誰?” 老婦眼睛忽然一亮:“那肯定是歸咱們家啊?!?/br> “你看是不是這個理:我天天給芳兒送飯,村里人都知道,我領養慶生也是天經地義,村里絕對沒人會說啥?!?/br> “對,是這個理?!?/br> “咱們家的菜地跟芳兒家的宅基地連在一起,如果我們能把他們家的宅基地弄到手,把里面拾掇拾掇,那個大院子能喂幾十頭豬?!?/br> “幾十頭,那么多?” “到時候,咱們把兩塊菜地都種上苦菜,這樣豬飼料就有了。你別看慶生那孩子只有六七歲,這幾年全靠他撿破爛養活芳兒,這孩子很能干活?!?/br> “你的意思是……”老婦的臉上已經多云轉晴,笑嘻嘻地看著老漢。 “對,咱把慶生領過來,只需每天給他口吃的,讓他給咱喂豬、干雜活,你說值不值?這他娘的就是天上掉餡餅的事,你還攔著我?!?/br> 老婦聽到這兒,笑得花枝亂顫:“我說老頭子,我跟你幾十年,怎么沒發現你肚子里這么多壞水?” “你這話說的,誰還能嫌錢燙手?” 老婦笑而不語,推開了木門。 “你干啥去?” “我給你孫子盛飯去!” “這老婆娘!”老漢笑瞇瞇地叼起了煙桿。 “親家母,你坐下,咱倆說說知心話,親家母咱都坐下呀,咱們隨便拉一拉……”老漢左手端著飯碗,嘴里哼著豫劇《朝陽溝》里的經典唱段,右手在空中比畫著,晃晃悠悠地出了門。 “晌午吃過了?”老漢對著在墻根下嘮嗑的村民們招呼了一聲。 “吃了,你這是干啥去?” “哦,我去給芳兒他們娘倆送個飯,怪可憐的?!?/br> “要不說人都夸你是菩薩心腸呢!”其中一名村民用牙簽剔了剔牙齒上的韭菜末,對著老漢豎起大拇指。 “都一個村,咱這兒富余一點,就幫襯幫襯。走著?!?/br> “唉,走好!” 老漢一走,村民們就開始交頭接耳起來。這哪能逃過他的耳朵?聽著村民們的議論,老漢心里那叫一個美,這正是他想要的。 他的步子越來越輕盈,也就三五口旱煙的工夫,便來到了村南頭的一家院門前。 汪汪汪,院子的雙開紅大門虛掩著,院內傳來陣陣的犬吠聲。 “叫什么叫!”老漢推開了大門。 汪汪汪,院子里的大黃狗失心瘋般,對著老漢狂吠。 “你媽的!”老漢撿起一塊石頭猛地朝黃狗砸去,院子內頓時傳來嗷嗷的慘叫聲。 “慶生,芳兒,我給你們娘倆送飯來了?!崩蠞h站在院子當中掃視了一圈,扯著嗓子喊道。 見無人應答,老漢又喊了兩聲:“慶生!慶生!” “這小子不會又撿破爛去了吧!” 他走到門前,小心翼翼地推開那扇搖搖欲墜的木板門:“芳兒?” 吱呀的開門聲顯得那么的詭異。 墻上幾扇窗戶的玻璃早就沒了蹤影,為了防止屋內灌風,窗子原本安玻璃的地方,糊上了厚厚的報紙。所以雖然屋外陽光明媚,屋內卻一片昏暗。 “芳兒!”老漢推門走進了屋內。 “什么味?”他本能地捏了捏鼻子。 隨著房門被完全地推開,傾斜的光柱照在了屋內僅有的一張土床上。 當啷!老漢左手的飯碗掉在地上摔成了兩半,還冒著熱氣的飯菜打翻在地。 他驚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雙腿不聽使喚地抖了起來。 “殺……殺……殺人啦……” 二 “司元龍,你換衣服能不能關門!”葉茜一把推開辦公室的木門,沖我扯著嗓子喊道。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尖叫,驚得著實不輕。 “知道我在換衣服,你還看!” “嘖嘖嘖……你最近身材保持得不錯嘛!”葉茜一臉壞笑地幫我帶上房門。 按理說,今年葉茜就應該轉正了,可悲劇的是,她的實習期還要往后順延。按照領導的說法,她還要以實習生的身份在科室再待上一年。 這要歸結于去年我們破獲的“鮑黑販毒集團”案。本來這個案件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可葉茜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主動找到上頭把她跟陳雨墨之間的事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 葉茜的行為涉及隱瞞不報、通風報信等嫌疑,雖然案件破獲十分成功,主要的口供以及證據也是葉茜拿下的,但功不抵過,而且要不是明哥和徐大隊聯名擔保,追究起來,這件事可真夠她喝一壺的,延期轉正一年的處罰已經是輕上加輕。 用葉茜的話說,“我不允許我的從警路上有任何的污點”。她話說得是漂亮,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我毫無疑問地成了被殃及的那條池魚,大會小會我們倆沒少挨批評。雖然我心里多少有些不悅,但好在這件事解開了我和葉茜之間的心結,我倆也重歸于好。 砰!我正要提褲子時,房門突然打開了?!拔疫€沒換好,你怎么又開門?” “什么又開門?”不是葉茜的聲音。 我抬頭一看:“磊哥,啥情況?” “趕緊的,你別想著出門了,發命案了!” “啥?在哪里?” “市西郊,張圩村,我在樓下等你們,抓緊時間?!?/br> 我三下五除二把原本換下來的警褲又重新套上,葉茜也在這個時候穿好制服站在房門前。來不及吃午飯的我們,坐著那輛裝滿設備的現場勘查車,朝案發現場駛去。 云汐市西郊因多山、資源稀少、道路不便等,導致那里的經濟相當落后,周圍六個村落的經濟來源基本上都是“靠天收”。和別的市一樣,落后地區的青壯年基本都外出務工貼補家用,村中的居民多是老人和孩子。也正是這個原因,那里的發案率極低,平時有個盜竊案件就算是頂天了,發命案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前后花了近兩個小時,我們才駛入案發的村落。還沒下車,透過車窗便能看到村南頭的一座院子門口被圍得嚴嚴實實。村民們一個個抻著脖子站在警戒圈外向院子內望去。很顯然,那里便是案發現場。 “徐大隊?!泵鞲绯贿h處的一個身影喊了一句。 “哎呀,冷主任,你們終于來了?!眲偛胚€掛滿愁容的徐大隊,一見到我們頓時輕松了不少。 “什么情況?”明哥開門見山。 徐大隊翻開筆記本,熟練地介紹道:“死者名叫李芳,女,31歲,就住在那個院子里?!?/br> 順著徐大隊手指的方向,我們又一次朝案發現場看了一眼。 “根據我們的初步調查,李芳的丈夫張叢寶幾年前墜河溺水死亡,李芳和張叢寶的父母也相繼去世,家里只剩下李芳和她的獨子張慶生?,F在的情況是,李芳被人殺害,張慶生下落不明?!?/br> “行,那我們先進去看看現場再說?!?/br> “好?!毙齑箨犛H自領路,把換上勘查服的我們送進了警戒圈。 現場是一個坐南朝北的院子,院門是兩扇銹跡斑斑的鐵門,鐵門上沒有任何的鎖具,院墻也就是一圈象征性的土坯墻,力氣大的人一腳便可以踹倒。 站在門前的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我拿出勘查燈,開始了第一步的處理。幾分鐘后,我輕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放下了手中的工具,結果不容樂觀。 人之所以會在接觸物體上留下手印,多半還是因為手指汗腺分泌的汗液,像案發現場這種布滿銹跡的鐵門,人手在接觸時,汗液會吸附這些細小的顆粒,顆粒堵塞指紋縫隙,使得指紋無法完全遺留在客體上。人們在生活中都接觸過生銹嚴重的物品,通常的結果是整個手掌沾滿鐵銹,這正是手指汗液吸附造成的。 其他人站在門口,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的一舉一動。我還沒來得及轉身告知他們結果,明哥已經幫我推開院子大門,示意我開始第二步客體處理——院子地面。幾年的磨合,這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這里比我想象中要整潔許多,院子內并沒有擺放很多東西??拷鹤拥奈鬟?,整齊地碼放著一排排啤酒瓶,目測有上百個之多;院子的東邊是一個用紅藍塑料雨布搭建起來的狗窩,一只黃狗正趴臥在地上,用驚恐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我。它或許是這起案件最直接的目擊者。 院子地面上的腳印很清晰,不用耗費太長的時間。20分鐘后,我深吸一口氣,站在了中心現場,也就是這座院子的堂屋門外。 破舊的木門隨著陣陣微風吹過,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我用戴著手套的右手捏了一下木門的邊角,稍稍一用力,木屑在我指尖上變成面粉般的碎末。木門早已腐朽不堪,和布滿銹跡的鐵門一樣,這里也留不下指紋。 雖然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判斷,但我還是抱著一絲希望開始了處理工作。隨著指紋刷的幾次揮動,我心中最后一點殘念也煙消云散。胖磊在我身邊架好相機蓄勢待發,我倆相視一眼之后,輕輕地推開木門,昏暗的屋內也因為這一米陽光變得亮堂起來。 還沒來得及觀察屋內的家居擺設,一股潮濕的血腥味肆意地蹂躪我的鼻子,我很不適應地轉過頭換了口氣,這才定睛朝屋內望去。 三 一貧如洗,是我腦海中出現的第一個詞語。整個堂屋最多30個平方,兩個老舊的衣柜,一張布滿油污的小方桌外加一張土床,便是全部家當。 房屋的墻面上已經出現了一指多寬的裂紋,白色墻皮早就不見蹤影,一塊塊紅色方磚裸露在外。屋內地面也是泥土地,和屋外唯一的區別,就是這里要稍微平整一些。 “小龍,有沒有難度?”胖磊站在我身邊關心地問道。 聞言,我稍微集中了一下注意力。 雖然胖磊的領域是刑事照相,但他也是身經百戰的專家級技術員,他之所以這么問,主要是因為他知道這種泥土地面是最難處理的客體。 我們在一般室內提取的足跡大多是灰塵足跡,這種足跡在瓷磚、木地板等光滑的客體上可以形成很好的反差,用強光一打便清晰可見??墒覂饶嗤恋孛嫣幚砥饋砭蜎]有那么簡單了,因為地面本身就布滿了大量同顏色的細小灰塵,鞋子踩上去形成的鞋印容易模糊,這就好比把一個紅色物體扔進紅色的油漆桶內,然后讓你辨認,絕對會讓你傻傻分不清楚。 我看著光溜溜的地面,除了一碗打翻在地上的青椒茄絲和兩個饅頭外,根本看不清一點足跡的影子。 “磊哥,關門,我要在暗室里觀察一下?!背D陚刹槊傅慕涷灨嬖V我:作為刑事技術員,一定要有良好的心理素質以及抽絲剝筍的執念,屋內那條被殘害的生命還在等人為其申冤,我不能有一絲的懈怠。于是我在最短的時間內把自己調整到了最佳狀態。 將近半個小時過去了,我對胖磊做了一個“ok”的手勢,屋內閃光燈幾次爆閃后,我把其他三人喊了進來。 明哥習慣性地拉了拉乳膠手套,直接來到死者的床前。 這是一張長二米、寬一米半土床,它與炕的區別在于,炕下面的炕洞可以燒火取暖,而這種土床則沒有這樣的功能,它只是用黃土摻石塊壘起來的立方體。因為造價低廉,這種床在我們這邊經濟極為落后的農村幾乎家家都有。 此時的死者佝僂著身子,頭部下垂靠在床頭,一頭烏黑的披肩長發擋住了她的面貌,凝固成塊狀的暗紅色血液布滿了死者整個左胸,她雙腿掩在蓋被之中,血rou模糊的雙手搭在床邊,墊被破損露出的棉絮吸滿了暗紅色的鮮血。雖然她已經沒了聲息,但我總有一種她會隨時站起來的錯覺。 “雙手銳器傷?”明哥有些疑問。 “死者有過抵抗?”葉茜在一旁插了一句。 根據刑警隊的調查,李芳因病常年臥床不起,從她左胸口的血液分布來看,嫌疑人的殺人方式應該是用銳器刺入其心臟,人在面臨死亡的時候會有本能的反抗行為,最直接的就是用雙手抓住刀刃,所以形成這種抵抗傷也屬正常情況。 明哥沒有說話,而是仔細地觀察著死者的雙手,從他緊鎖的眉頭來看,好像并沒有那么簡單。幾分鐘后,明哥掀開了死者單薄的上衣,一個“i”形狀的銳器傷口出現在了我們的面前。 “心臟銳器穿刺傷,一刀斃命?!?/br> “屋內有明顯的翻動痕跡,嫌疑人會不會是入室搶劫殺人?”我結合我勘查的情況給出了一個結論。 明哥并沒有回答我,表情變得越來越難看。 “難道不是?”我沒了底氣。 “不是這個問題,我發現了一些疑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