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姚瑯左右望了望,見這附近都是三四層的小樓,大約都是飯店,光從名字上頭也看得出來,河畔香辣烤魚,劉氏燒雞公,老京都涮鍋城…… 此時是上午十點,并非飯點,所以每家飯店都沒啥客流量。 烤魚店的服務員正在忙忙碌碌地打掃衛生,涮鍋城的門口,一大隊人排成方隊站得整齊,前幾排是穿著緊窄紅裙的姑娘和穿著精干制服的小伙們,后幾排則是戴著白色高帽子的男子們。 前排人長得都挺年輕挺精神,后排的這些人就有老有少,胖瘦丑俊不等了。 一個中年男子正站在這隊人前頭,大聲訓話,聲音遠遠地飄過來,似乎當中有“信心”,“加油”之類的詞,緊接著就聽見方隊眾人齊聲高喊,“努力!加油!” 這是在做什么? 姚瑯看愣了。 就聽李東說,“姚少,這大概就是那種小企業最愛搞的,每天早上,都把所有的員工聚到一起,點個人數,講兩句話,激勵士氣用的……” 原來姚瑯不知不覺地把內心疑問給說出了聲。 “哦,原來是這樣?!?/br> 雖然有點莫名的滑稽,不過細想想,也自有道理在,姚瑯就看向金樽居,“這邊分店沒有這一套么?” 李東搖頭,“那倒沒有?!?/br> 眼角余光捕捉到這位助理嘴角微微一扯,姚瑯就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停住了腳。 “姚少?”不進去? 姚瑯往人行道上的綠化樹后走了兩步,身影藏在樹后。 “在這兒看一會吧?!?/br> 別人家要不是忙活著打掃,要不就在激勵士氣,“自己”這家店的大門都還沒開呢,雖然遠遠地看著,里頭也有人影了,但那是什么? 兩個年輕姑娘在跟個中年漢子說說笑笑,還你打我一下,我推你一把? 打情罵俏? 姚瑯忽然就明白,為什么,這家店的外表在整個街看上去都算是數一數二的,卻是虧損最嚴重的了。 姚瑯冷笑,指著那個中年漢子問,“那是誰?” 李東不自覺地踮著腳張望了下,臉色頓時有點奇怪,“咳,姚少,那個好象是張滿貴,您的親舅舅,這家店的經理?!?/br> 怎么外甥連舅舅都認不出來了? 不過看到自己的店快要倒閉而負責人卻在這兒跟漂亮服務員撩sao,是誰誰也心塞,還管他是不是親舅舅? 再說這張滿貴也就是上不了臺面,三層的小樓呢,休息室,包間那么多,哪兒不能找個地兒,非要在一樓門廳,人來人往的,真是不怕大老板查崗? 親舅舅! 姚瑯忍不住磨了磨牙。 這家店是六家店里虧損最嚴重的,虧損額一家頂兩家,網上那個把人肚子吃壞的評價就是這家來的。 原來是這樣! 做生意的大忌就是公私不分,任人唯親。 若是雇傭來的掌柜不盡心或是貪污什么的,只要公事公辦就可,該送官的送官,該攆人的攆人,可這一沾上親戚兩個字就麻煩無窮! 就好似姚瑯的親二叔娶的嬸子,娘家因故破落了,結果成天扒著姚二叔家打秋風,后來姚二叔磨不過枕邊風,把家里一個旺鋪子交給小舅子打理,結果可倒好,一年掙三千兩,那小舅子敢昩下兩千兩,還要到jiejie姐夫面前表功道累……后頭縱的膽子越來越大,卷進了一樁謀逆案,小舅子固然進了大牢被砍頭,卻也連累得姚二叔一家破了家財大半,姚二叔要不是有姚家的大樹在,只怕也得進去坐幾年大牢。 “走,進去看看!” 姚瑯冷笑著就往店里走。 李東趕緊跟上,心里倒有點興災樂禍的得意。 早先張滿貴在這家店里瞎搞,他身為小老板的助理,也不是沒有耳聞,也旁敲側擊地提醒過姚大少幾句,可惜姚大少這人吧,就是屬于那種你不把話說透說明白,他永遠不可能領會的那種實心眼子,他試探了幾回也就歇了,人家好歹是親戚呢,沒有隔夜仇,別反而把自己弄得里外不是人,丟了這么輕松有錢途的工作。 “美美你這小臉白里透紅的,我就說燕窩補吧?” 張滿貴捏了把妹紙甲的小臉,十八歲的女娃,臉皮水水嫩嫩的,手感可真好,新來沒兩月,他再加把勁兒就能把到手了。 “張老板~有美美的份兒,那我呢,我有份兒嗎?” 妹紙乙嗲聲嗲氣地抱著張滿貴的胳膊搖啊搖,跟妹紙甲比拼著撒嬌絕技。 話說能找到這份工作真是撿著了,每天就啥也不做就坐在門口,有客人來就招呼一聲,工資比別家店的都高幾百塊呢,跟老板處得好還有好料吃,那些燕窩魚翅,從前在老家想都沒敢想過的,現在每天都當下午茶吃……要不這皮膚越來越好了呢。 “都有都有……”張滿貴美得直冒泡,故意把胳膊往妹紙香噴噴的懷里多蹭了下,結果一轉眼就是一僵。 “誒,王,王良?你怎么來了?” 張滿貴下意識地甩開兩個漂亮妹紙,立正站好,又扯了扯領帶,等這一套動作做完了,這才想起,他是姚王良的親舅舅呀,是長輩,干啥怕他個小的?又不是姚寶才來了! “店里天天虧錢,我身為東家,當然要來瞧瞧怎么回事?” 姚瑯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張滿貴,直接就往里走。 如果說姚寶才是沒脫完了土氣的暴發戶,那張滿貴根本就是叫花子剛穿上新衣裳。 就憑著寥寥幾句話,姚王瑯都不用細查,就已經大概能知道這位便宜舅舅是怎么敗家的了。 姚瑯和李東往里走,張滿貴被姚瑯那句話刺得好半天都沒反過勁來,服務員妹紙互相看看,都覺得有點不妙,推推張滿貴,“老板?這人誰呀?” 張滿貴不是說,這店是他的么?要不就他那腦袋大脖子粗,黑皮小眼鯰魚嘴的,光給點小恩小惠,咱也不能讓他占便宜不是?還不是都奔著當老板娘去的么? 張滿貴顧不上答話,推倆服務員就追了上去。 “誒,王良,你這是咋啦,聽那個傳的謠言了?這不是頭兩年,都有個開始么,慢慢地就能好了……” 姚瑯巡視著這三層的飯館,內心感慨。 這么大的面積,裝飾得雖然俗氣了些,倒也算富貴,偏偏一天接待不了十桌客人,虧損的錢如流水一般…… 姚瑯順手拿起一張紙巾,在路過窗臺上抹了把,這至少也得有七天沒擦了吧? 廚房里,各種食材堆積得和小山一樣,冰柜里也是滿滿的rou類,幾個同樣正戴著白色廚帽的胖廚師正哼著小調兒烹炸炒,忙得不亦樂乎,一邊的臺面上,已經擺好了好幾樣成菜。 糟溜魚片,糖醋桂魚,杏鮑菇雞柳,南瓜烙,核桃餅,西湖牛rou羹,木瓜銀耳湯…… 李東一邊看,一邊在心里吹了個口哨。 這大早上的,都還沒有半個客人,這邊倒準備了這么多費時間的菜……這張滿貴的早餐,比姚大少還奢侈十倍??!難怪這兩年,比原來肥了那么多! 廚房里的廚師,也有做了兩年的,還是見過姚大少這個真正的東家的,一時就愣了神,顛勺全顛到了爐臺上,“姚,姚少?” “王良,這,這是,有個客人昨天訂好的菜……” 被姚王良看到廚房自己這如同國王般的早餐,張滿貴也有點老臉發燒,訕訕地跟上來解釋。 其實他一開始也不敢這么囂張的,還不是姚王良一年也不露回臉,無人監管,而生意越來越差,好多食材它不吃了就壞掉了也浪費嘛! “好,張經理把客人的訂單拿來我看看?!?/br> 姚瑯看著張滿貴,點點頭,說得不緊不慢。 這會兒,閑著的服務員都湊了過來看熱鬧,大部分人都不認得姚瑯,只有老點的才悄悄跟旁邊的人交頭接耳,然后一起露出異樣的目光。 “這,這都是口頭記錄,還沒寫下來呢?!?/br> 張滿貴胖臉上直冒汗,心里直罵。 媽蛋,這些白拿錢不干活的,看什么看!再看老子開了你們! 姚瑯看了眼李東,就拉了把椅子坐下,“那好,既然是這樣,我就等一會兒,看看這位客人會不會來?!?/br> 張滿貴心頭一噎,他上哪去弄這位客人去!胖臉上抽動了兩下,陪笑。 “王良啊,咱們有話到辦公室去說,這人來人往的,影響多不好,咱們自家人的事兒,何必鬧出來呢你說是吧?” 姚瑯看了眼張滿貴,冷笑。 “今天我來說的可不是自家人的事,是關于店里所有人的,李東你把大家都召集起來,我有重要事項宣布?!?/br> 這家金樽居,居然就有八十號員工! “……很遺憾地告訴大家,東城西街金樽居,從今天起停業整頓!員工的工資發放到這個月底,明天會有財務人員來給大家發錢,現在沒有疑問的就可以帶著個人物品回去了?!?/br> 李東歷數了前三個月飯店的虧損額,把關門藝術地說成了停業整頓。 員工們在他說話時,就已是表情各異,他話音未落,中間頓時起了嗡嗡聲。 “什么!王良,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老舅我商量!” 張滿貴指著姚瑯的鼻子跳了起來。 第13章 多米諾牌 這個世界上,總有那么些人,得寸進尺,欲無止盡。 當占便宜成了習慣,你想要打破習慣的時候,他們就會跳出來,理直氣壯,把你拉到跟他們一樣的臭河溝爛泥地里,再用他們的奇葩思路,強盜邏輯來打敗你。 這種人姚瑯也不是沒見過,但能跳起來指到自己鼻子上的,張滿貴還是第一人。 姚瑯冷笑,“商量什么?你有錢補虧空?” 姚瑯丟下這句話,直接就往外走。 有些人跟他多話一秒,都是浪費時間。 張滿貴愣了十幾秒,這才省過神來。 姚王良這個外甥,是翻臉不認人了! “姚王良,你這是跟誰說話呢?好啊,你小子有了親爹就不認舅舅了是吧?你忘了當初你爸包養那些狐貍精的時候,是誰為著你和你媽出頭撐腰了!???” 張滿貴一路罵,一路跟,可不能讓這小子真把店給關了,他可就指著這店過著小日子呢! 從前他在村里種地,收拾土坷垃累死累活又掙不著錢,娶個大胖丑媳婦還叨逼叨的賊煩,正好也沒孩子,聽說姚王良要開飯館,他就連哄帶捧地走通了他姐張鮮花的路子,直接搶定了這六家飯館里的一個,他連消息都憋著沒敢走漏,就直接跟媳婦離了婚,悠悠忽忽地來了京城。 姚王良這小子傻啊,開那么多飯館他能忙得過來嗎?還不得自己這親舅舅幫忙管著?要不是怕管多了姚寶才這老小子要炸刺,張滿貴恨不得把自己的經理前頭再加個總字。 即使只管著一家店,張滿貴這日子都比他在村里強了千百倍。 每個月除了開的工資,少說也能撈個小幾萬,再加上那些山珍海味隨便吃,漂亮服務員隨便泡,手下幾十號人都乖乖地聽著自己的話,那滋味兒,真是……過去的三十幾年都白活了! 姚瑯只冷笑,多一眼也不帶瞅這個便宜舅舅的。 那一夜見到姚王良那小子,他說得拉拉雜雜的不少,然而相對于姚王良那二十來年的人生來說,還是只有個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