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一個高大的身影走過來,身著侍衛裝,景仁帝沒見到他的臉,只見這身衣服,便想起了皇后與自己在獵場時的樣子。意氣風發,颯爽英姿。他一手持劍一手拿著石子,只是在一個眨眼間,刺客全部被他擊斃。 那時自己坐在馬背上發呆,而皇后則從空中落在他身后,摟著他的腰說:“屬下會保護陛下?!?/br> 是啊,皇后一直在保護朕,景仁帝有些失神地想。 那個身影扶起了景仁帝,在他耳邊說:“陛下,該歇息了?!?/br> 景仁帝聽不出這個聲音是誰,他晃了晃頭說:“擺駕坤寧宮……不對,還是承乾宮吧,朕今夜乏了,不用人伺候?!?/br> “遵命?!甭曇舻闹魅藢⒕叭实鄯銎?,一手扶著景仁帝,一手將香爐拿過來,放在景仁帝鼻下,讓他充分地嗅足了香氣。 景仁帝被人扶進轎子中一路抬回了承乾宮紫宸殿,有人服飾他躺下,又幫他脫了衣服。 這個人穿著侍衛的服飾,不是尋常伺候他的太監和宮女。 景仁帝抬手摸了摸這人的胸,感覺……和皇后不大相同。 他心中警覺,卻沒辦法睜開眼睛,好像太疲倦了,又好像睜開卻看不到什么東西。迷糊間衣服已經被解開,一只有些粗糙的大手在他胸膛上摸來摸去。 似乎遙遠的地方傳來蓮公公的聲音,景仁帝聽不清他在說什么,心中卻是有些微怒的,蓮公公身為泰建筑總管深受他的器重,為何讓這等毛躁之人來服飾他? 景仁帝抬手想要揮開這人的手,熟料手臂軟綿綿的根本抬不起來。他努力開口,發出蚊子般細小的聲音:“你是何人?” “陛下不必知道,”那聲音輕笑道,“我已經差不多出局了,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說不定一夜過后,陛下你就不會怪罪于我了。要是怪罪,臣也不吃什么虧,充其量不過是一死,我還怕死嗎?” 那人的聲音極為熟悉,景仁帝覺得自己應該經常見到此人,卻因為香而腦袋遲鈍,根本想不起來是誰。 香……這香味很熟悉,他在賢良淑德四位妃子那里都聞到過,還有林貴嬪以及林博遠……這些人,這種香……他撞頭后認不清這些人的臉,卻記得這種香。 他認不清人臉的男子有,皇后、蓮公公、小順子…… “嚴旭!”景仁帝猛地睜眼,一下子看清楚面前這人的模樣。明明是禁衛軍統領,卻穿著普通大內侍衛的衣服,顯然是利用職權混進宮中的! 嚴旭向來方正的臉居然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我在香中摻了一些迷香,又加重了劑量,陛下本不該醒來的,也請陛下接著睡吧?!?/br> 景仁帝只是猛地清醒一下,那股勁兒下去后,又變得頭昏腦漲。他無力地摔回到床上,瞇眼看著正在解衣的嚴旭,警覺道:“嚴旭,你若敢損傷龍體,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誰知嚴旭毫不在意道:“求生我是不在意了,我只求能在陛下的龍塌上睡上一晚,等陛下明早起來,若是舍得,便處置我就是了;若是不舍得了,說不定還是我賺了?!?/br> 景仁帝覺得嚴旭與之前似乎判若兩人,他現在頭腦不清醒,分不清哪個是偽裝,哪個是真的。他只能盡可能保持清醒,看著嚴旭褪了衣服,躺了下來。嚴旭附下身時,還伸手遮住了景仁帝的眼睛。 “睡吧,陛下?!?/br> 景仁帝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分不清是真還是夢,一夜似乎度過了春宵,又好似被侵犯了一般?;秀遍g他好似和嚴旭發生了不可言說之事,明明心中厭惡,身體卻覺得很舒服。 景仁帝不知自己被折騰了幾次,醒來后好像全身都疼,又好像只有頭在疼。他睜開眼,天已大亮,顯然已經錯過今日的早朝。身邊躺著一個赤裸著上身的男子,睡姿相當不雅,整張臉都埋進了枕頭里,只露出黑黑的頭發。 看到此人,景仁帝怒不可遏,嚴旭竟然如此大膽,在對他做出這等事后,還敢在龍床上睡到日上三竿! 景仁帝想喚侍衛進來將這無恥之徒抓起來,卻想到自己現在也是身無寸縷,便咬牙拽過一件衣服想穿在身上…… 等等,他身上是穿著衣服的,昨晚明明是被脫了。 這個疑問讓景仁帝再去細看身邊躺著的人,只覺得那胸膛健壯得莫名讓人熟悉,便用力拍了一下。 身邊那人被拍后,翻了個身露出臉來,竟是皇后! 第26章 歸于平靜 景仁帝微微發愣,心中卻又升起一種本該如此的感覺。昨夜他雖然很憤怒,但心中卻是平靜的。憤怒的是嚴旭膽大妄為,平靜的卻是明白在宮中是不可能發生什么事情的。 一個稱職的皇帝,有些時候累了趴在書案上睡著這并不是什么罕見的事情。這種時候最多是貼身伺候的人給披件衣服,披衣服這個動作既帶著體貼,又有著將皇帝叫醒的功能?;实郾贿@個動作叫醒,要么繼續留在御書房處理政事,要么到床上睡去,同時心里還能對披衣服的人升起一點感激的念頭,這才是宮人的生存之道。 哪里有侍衛敢在皇上睡著的時候將人扶起來抱在懷里,這根本就是褻瀆龍體,大不敬。除非是皇上病重情急之下才可以權益行使,否則都是以下犯上。 嚴旭就算是想辦法搪塞了伺候景仁帝的宮女太監,說是皇上不舒服,命他扶自己回寢殿,那也不行。因為一旦皇帝不舒適,最先應該是傳太醫,而非讓侍衛將他移動位置。嚴旭此舉本身就會引人懷疑,更別提他在帝王寢殿中進去就不出來,怎么可能讓他得逞,真當皇宮大內守衛那么差,隨便一個迷香就能將皇上迷倒?開玩笑。 當然,清楚自己無礙是一回事,憤怒是另外一回事,這兩種情緒是互不耽誤的。況且做了一整晚的夢,景仁帝醒來后一時頭腦不清楚,將身邊人當成嚴旭也是情有可原的。 在冷靜過來后,他便明白,身邊躺著的人不可能是嚴旭。而自己一身清爽,也沒有發生什么事情,只有頭有些疼,那是因為做了一晚的夢。 望著皇后那張熟悉的臉和不熟悉的身體,景仁帝沉默了一會兒后咬牙道:“將衣服穿上,你想被人發現嗎?” 皇后早在景仁帝拍他那一下時就醒了,他起身套了件里衣,遮住了結實的胸膛。 景仁帝看著那件白色的里衣,正是過去幾個月他每次和皇后同床共枕時穿的樣子,他是真不明白,這么明顯,自己為何沒有看出皇后是男子。 皇后穿上衣服后,像以往一樣關切地望著景仁帝,有點心疼地說:“陛下昨夜想必又沒有睡好,眼下都是青黑色的了?!?/br> 他抬手摸了摸景仁帝的眼下,動作很溫柔。 “……嚴旭呢?”景仁帝決定繞過皇后身份的問題,先處置那個膽大包天的逆賊! “已經被井統領壓到鎮撫司的大牢中了,陛下放心,井統領手段了得,嚴旭想死都死不了?!碧岬絿佬?,皇后的表情也變冷了,眉眼中帶著一絲狠厲。 “你又怎么睡到這里來的?”景仁帝皺眉問道。 “蓮公公察覺到嚴旭有些不妥,便叫了侍衛來。臣妾聽到風聲就敢了過來,一不小心斬了嚴旭那廝的臟手。陛下沉睡不醒,太醫診治后說陛下只是中了迷香,睡夠了就好,臣妾擔心陛下半夜被夢魘到,便留下來照顧陛下了?!被屎蟮膽B度和以前一樣,毫無變化,依舊是對景仁帝無比關切。 那你為什么睡覺不穿衣服,以前不是穿得挺規范的嗎? 景仁帝望著皇后關切的表情,默默地咽下這句話。其實答案很簡單,兩人心里都清楚。之前皇后為了隱藏性別自然穿得規規矩矩,睡覺時也不讓自己碰,想必兩人同床共枕時,皇后都沒有睡踏實過?,F在身份敗露,皇后在自己面前索性也不隱瞞了,怎么舒適怎么來。 這個認識讓景仁帝不開心的同時還有點小開心,他不明白自己為何要有這種心情。 “今日的早朝……”景仁帝看看天色,知道早朝已經過了。 “嚴旭刺殺陛下的事情已經傳了出去,朝臣們知道陛下遇襲,這幾日都不會上早朝?!被屎蠡卮鸬?。 景仁帝凝視了皇后一會兒,最終將想要說的話都咽了下去,只道:“為朕更衣吧?!?/br> 于是兩人起身,都穿戴整齊后才喚來下人伺候他們洗漱,帝后依舊像以往那樣恩愛。 景仁帝心中對嚴旭恨極,但同時還保持著一絲冷靜。他對昨夜嚴旭說的話抱有一絲懷疑,有些事情需要好好問問嚴旭。 記憶中嚴旭向來規規矩矩,并非膽大妄為之人。盡管景仁帝知道自己現在的記憶根本不做準,但也能做個參考??傆X得嚴旭此人前后性格變化大到判若兩人,這令景仁帝十分不解。 感覺沒有那么疲勞后,景仁帝便暗中去了鎮撫司的大牢。一般那種地方帝王是不會去的,皇帝只要結果就好,至于錦衣衛是怎么拷問犯人的,那與皇帝無關。不過這一次,景仁帝心中的疑問并不是錦衣衛簡單的匯報就能解釋清的,他要親自審問嚴旭。 “陛下若是去的,可容臣妾一同前往?”皇后看出景仁帝的心思,主動請纓道,“臣妾可著男裝?!?/br> 一提男裝又戳中了景仁帝心中不可言說的痛楚,他看著面色不改的皇后,只覺得心頭微痛,卻又舍不得對皇后做些什么。此時披在皇后身上的女裝鳳袍看起來格外刺眼,景仁帝輕嘆一口氣,微微點了點頭。 他終究是舍不得皇后的。 在去往鎮撫司大牢的隊伍中又多了一個侍衛,此人穿著普通的侍衛裝束,周身的氣勢卻連大內侍衛首領都比不上,這人緊跟在景仁帝身后貼身保護,而景仁帝卻不曾回頭看他一眼。 此次去鎮撫司大牢是低調行事,景仁帝乘著一個灰撲撲的小轎子,在井西獻等人的迎接之下,悄悄地進了大牢中。 一進牢里,就看見個穿著男裝的女子臉色慘白地在收拾牢獄?;旧吓优缒醒b是非常容易看出來的,幾乎是一目了然,男扮女裝亦是如此。這也是景仁帝不解之處,他為何一直將皇后視作女子,完全看不到他高大的身材和矯健的身姿呢?明明皇后每天都穿著緊身的勁裝在自己面前舞槍,胸前隆起的分明是健碩的胸肌,自己卻視而不見,真是奇哉。 這男裝女子并非錦衣衛專門訓練的女探子,而是奉旨來學習律法的蘇懷靈。自獵場回來之后,鎮撫司大牢多了不少需要拷問的犯人,已經長了蜘蛛網的鎮撫司大牢被井西獻管理得煥然一新,從原本的荒廢建筑變成現在一進門就覺得寒氣撲面無比森嚴的鎮撫司,看來這些日子井西獻真是一點沒閑著。 蘇懷靈的臉色并不好,在鎮撫司受過一段時間教育后,她好像懂了不少事,見到景仁帝也沒再試圖撲過去抱大腿,而是規規矩矩地跪下,不敢再直視天顏。 景仁帝對此很滿意,只是現在不是說蘇懷靈的事情的時候,連視線都沒給她一個,便直接進了大牢。 身著侍衛服飾的皇后視線掃過蘇懷靈,又看了看走在前方的小皇帝,微微笑了一下。 身為階下囚的嚴旭再也沒有之前禁軍統領那威嚴的模樣,為了迎接景仁帝的到來,錦衣衛還特意將他打理了一下,讓他看起來顯得整潔一些,除了被皇后斬斷的那只手外,看不出什么特殊的傷痕。 “他說了什么嗎?”景仁帝問道。 井西獻回道:“從進入錦衣衛大牢開始,他便一言不發,我們也動了一些刑,卻一句話都撬不出來?!?/br> 對此井西獻是有些敬佩的,不管嚴旭做了什么欺君罔上的事情,就沖著這份堅持,也值得人佩服。身為錦衣衛統領,他自然知道鎮撫司的手段有多可怕,井西獻自認沒辦法撐過這些刑罰,而嚴旭卻能咬牙挺住,連吭都不吭一聲,是條漢子。 景仁帝卻是皺皺眉,命人抬起嚴旭的頭,只見這人雙目清明,神智沒有問題,這樣就夠了。 景仁帝問道:“朕只有兩個問題,第一,何為‘出局’?第二,燃香可入夢這點朕清楚,可你們又怎么確信,朕夢到的必定是你們本人呢?” 皇后的視線本來落在嚴旭身上,聽了這個兩個問題后,猛然看向景仁帝。只見小皇帝端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 一向冷靜的皇后尚且如此,嚴旭自然更是震驚。他的驚訝毫不掩飾,臉上寫滿了生怕秘密暴露的恐懼,對于景仁帝來說,這就夠了。 不過該試的刑罰還是要試的,景仁帝揮手冷酷道:“不必在意朕,動刑?!?/br> 盡管他說不必在意自己,但錦衣衛還是要考慮小皇帝的心情的。接下來的刑罰都沒什么視覺沖擊,最多就是針刺鞭打一類的,不會太殘酷,但嚴旭依舊什么都不說,吭都不吭一聲。 在一旁觀看的蘇懷靈捂住嘴,來到鎮撫司這些日子,她天天吐天天吐,也就這兩日適應了一點,雖然有些不適,但總不至于在帝王面前失態。蘇懷靈這些日子聽慣了慘叫和求饒,今天見到嚴旭,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絲敬佩。 然而蘇懷靈的敬佩在景仁帝這里就是疑惑,嚴旭若只是不吭聲也就罷了,為何連表情都不變?鞭笞針刺在他這里好似撓癢癢一般……不,是沒有任何感覺。 景仁帝擺擺手,動刑的錦衣衛停下,井西獻到景仁帝身邊,只聽皇帝道:“這里最能忍痛的錦衣衛是誰?” 一個錦衣衛上前跪在景仁帝面前,景仁帝道:“方才的針,拿一根輕輕刺他一下?!?/br> 第27章 歸于平靜 這種突然要懲罰下屬的命令是很不合理的,蘇懷靈看了看那個被叫出來的錦衣衛,終于忍不住開口道:“陛下,嚴旭不肯招供不是錦衣衛的錯,請陛下不要責罰!” 本來她在墻角站著圍觀嚴旭受刑,沒有絲毫存在感,這么沖出來一開口,一下子進入眾人的視線中。 景仁帝冷冷地看向井西獻,井西獻連忙道:“啟稟陛下,錦衣衛教的大都是《刑律》,對于一些宮廷、朝堂上的規矩,這里難免有些力不從心,不過《刑律》她已經學的差不多了?!?/br> 景仁帝點點頭,算是認可井西獻的說法,井統領暗暗擦了把汗,連忙對手下使了個眼色,一個錦衣衛沖出來把蘇懷靈的嘴給堵上,綁起來扔在了墻角。其實這個時候最好的辦法應該是讓蘇懷靈退下,可這女子是景仁帝親自吩咐過來學規矩的,景仁帝沒開口趕她走,是不會有人敢拽蘇懷靈下去的。 那名據說是耐受度最強的錦衣衛走上前,其中一人拿起針來要刺,景仁帝道:“抬起來頭來,讓朕好好看看你的臉?!?/br> 蘇懷靈閉嘴后,便沒人敢開口質疑景仁帝的命令,錦衣衛抬起頭,一張普通的臉映入景仁帝的眼簾。 他的同仁開始動刑,因為景仁帝的命令不敢留手,每一下針刺都是極為用力的。這種針刺不會在身上留下什么傷口,刺幾下也不會留下什么后遺癥,但很痛很痛。 這名錦衣衛確實是個漢子,被用了幾下刑都咬牙不吭聲,景仁帝見他額頭沁出汗珠,便命令他們停手,對這名錦衣衛道:“疼嗎?” 錦衣衛是個實誠人,他點點頭道:“很疼?!?/br> “可你一聲沒有喊痛?!本叭实鄣?。 “忍住了?!卞\衣衛回道。 “朕知道了?!本叭实埸c點頭,轉而對井西獻道,“給嚴旭上刑,把他的臉抬起來讓我好好看看!” 井西獻領命,再次將嚴旭架上,好好擦了擦嚴旭的臉,將他的抬起來面對景仁帝,這才開始動刑。這次的刑罰較之剛才還要重,那名錦衣衛受的跟嚴旭比起來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可嚴旭面色不變,依舊一聲不吭。 “行了,”景仁帝道,“不用再給嚴統領上刑了?!?/br> 錦衣衛停手,但每個人心中都存著疑,完全不明白景仁帝這一系列的舉動是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