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種語氣，總讓自己感覺怪怪的，跟一般粉絲的語氣又不太一樣，更像一個……熟悉的朋友？

    裴亦斐想了想，干脆也回去了，他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他今天后面還有兩場戲要趕，還要重新造型。

    等裴亦斐造型好出來的時候，正好趕上封冉冉拍戲。其實一般都是封冉冉看著他拍戲的時候，他除了跟她對戲，還真的特別少看見她跟別人對戲。

    他站在導演旁邊看著她拍戲，她的造型一般都是清純學生的樣子比較短，有幾場戲是短發，準備等到她把長發的戲份全都拍完再進行拍攝。裴亦斐看著攝像機里頭的封冉冉，他發現這個女孩子真的是有一種對于光影與生俱來的敏感度。

    他一開始還以為是碰巧，但是看了一下，她的站位和對于鏡頭的捕捉程度無可挑剔，裴亦斐想了想如果是自己在那里，也不過是做到她這種程度。

    圈子里頭的的確確有的人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他并不是與生俱來的拍戲天才，許多事情，他都是一遍又一遍的琢磨過后才懂的，拍了這么多年戲，從早期的三流演員，他在鏡頭下一遍又一遍的磨到了這個境地。

    但是眼前這個女孩兒，她雖然之前從來沒有拍過戲，但是她卻進步的飛快，而且她融入角色的速度也很快，看著她演戲，雖然跟她對戲的是圈子當中演技過硬有口皆碑的老戲骨，但是她絲毫不怯場，有來有往，游刃有余，完完全全沒有被壓制下去，可見她的潛力之大。

    裴亦斐看了她拍的這場戲，他的嘴角微微的有些上揚。

    他原本以為只是隨手拉了這個妹子一把，但是沒有想到，好像他反而撿到了一塊寶？

    第29章

    封冉冉又迎接來了跟裴亦斐的對手戲的時候已經過了三天。

    這一場戲之前封冉冉換了造型，她直接剪了短頭發。但是一般女藝人換造型的話都要哭天喊地，再不濟也會哭喪著臉，但是封冉冉一點兒都沒有，她表現的還是挺好挺開心的。

    裴亦斐看著封冉冉剪完了一個特別清純的短發學生頭，他好奇的問封冉冉。

    “不覺得難受？”

    封冉冉有點不太懂：“我應該覺得難受么？”

    “可是一般女生不是還挺在乎這個的。我之前合作過一部戲的女伴，女主要求的是短頭發，她不想剪短頭發，所以她直接戴了假發。畢竟對于一般女明星造型還是挺重要的?！?/br>
    “反正我現在還沒成為明星，隨便什么造型都可以，都是為了拍戲啊?！狈馊饺绞钦娴臎]有覺得這有什么，裴亦斐笑了笑，他看著她的齊耳短發，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發。

    “其實很好看?！?/br>
    “真的？”

    “嗯，短頭發適合你?！?/br>
    封冉冉原本就長得干干凈凈的，這種短頭發讓她身上的學生氣顯得更足了，她看上去就好像一個高中生一樣純粹，這種造型放在一般的女明星身上，可能的的確確會有裝嫩的嫌疑，但是在封冉冉身上是真的合適，畢竟她才二十歲，是真的很年輕。

    她身上的青蔥味道，是真的從她身上透出來的，純純的真真的。裴亦斐看著她穿著民國的學生裝，微微的笑了起來。

    他跟封冉冉說道。

    “你知道什么是美么？”

    封冉冉有點愣愣的看著裴亦斐，她不太明白裴亦斐為什么突然問道這一句話，然后她聽見裴亦斐一字一句的說道。

    “美就是，把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別人看?！?/br>
    ……

    這一場戲設計的是女主把男主從淞滬龍華警備司令部里頭拯救出來，原本是這樣，但是韓凰一直忙著商演合同，分身乏術，而劇組這邊租的道具和攝影棚又快要到期，迫不得已，只能臨時決定改劇本。

    然后封冉冉就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中了，這一場重頭戲，原本是男女主感情升溫的戲份，結果臨時把劇本修改成了女二拯救了男主。封冉冉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有詮釋這一場重頭戲的機會，她整個人聽見的時候都有點懵逼。

    倒是導演和編劇商量了一下，似乎又問了韓凰那邊的意見，決定直接改劇本，這場戲讓她演，但是這場戲里她的劇情人物就會死掉，后面全都是男女主的戲份，以填補韓凰的戲份的缺失。

    封冉冉不過是一個新人，自然是沒有什么反對的機會，所以不出意外，這就是她在片場除了補拍的最后一場戲了，拍完她就殺青了。

    封冉冉其實沒有想過自己這么快就能殺青，裴亦斐的戲份還剩了半個多月，她本來以為，她能夠陪著他到最后的呢。

    封冉冉坐在那里化妝師還在緊張的給她補著妝，裴亦斐就安安靜靜的坐在她邊上，他也在化妝，封冉冉聽見他突然問道。

    “緊張么？”

    “我就是沒想到突然有這個變化。臺詞什么的都還有點陌生，我之前沒有想過這段戲會我來演——我也沒有想過，韓五小姐會這么早就死掉，總感覺好像是還沒有綻放就凋零了一樣……”

    裴亦斐能夠聽得出來她聲音里頭的悵然。他側過臉去看身邊的女孩兒，她的臉龐上帶了些淡淡的茫然，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他懂她的感覺，他的聲音很平淡。

    “做演員，大部分時候，還是身不由己的時候多。我們不一定能夠按照自己的想法拍戲的，我們只能在各種條件的權衡，各種限制下，努力做到最好而已。演員這個職業，很多時候都是在刀尖上頭跳舞的?！?/br>
    封冉冉聽著裴亦斐淡淡的說著這些話，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能夠感覺到，他的話語里頭，藏了很多事情，她默默的聽著他說，想著以前裴亦斐跟她說的話——

    其實這些都是他這些年做演員的肺腑之言吧。

    封冉冉默默的點著頭，但是其實，她都記住了。

    ……

    這一場戲開場的時候，裴亦斐的服裝造型簡直慘烈，用一句難聽一些的話來形容，裴亦斐他簡直整個人都不成人形。封冉冉其實哪怕知道這些都是假的，而且她剛才明明已經親眼看見了化妝師怎么幫他一點點的把妝化好，但是她還是一踏進片場，她就受不了了。

    她整個人好像被另外一個人靈魂附體了一樣。她在心底里頭一下子就領會到了韓五小姐的那種情感，看見深愛的人被這樣鞭撻這樣狼狽這樣凄慘，她只覺得自己整個人簡直揪心一樣的疼。封冉冉低著頭，強忍著不讓眼淚掉出來。

    導演本來沒有想抓她的特寫，這場戲原本因為韓凰不來拍，重要性從一個高潮降低成了一個普通鏡頭，他本來沒有想過要精益求精每個鏡頭每個鏡頭的那么樣仔細去磨的，但是封冉冉只用一個表情，就讓他感覺到了，這個鏡頭有戲！

    他情不自禁的壓抑不住自己導演的本能把鏡頭拉近了，就看見這個新人女演員臉上的表情簡直每一刻都生動形象，她僅僅是眼眶泛淚，偏偏能夠給人以強烈的共鳴！

    對于女演員來說，哭戲是很考驗功力的一個部分。

    女演員的哭戲一般來說是很多的，但是要哭得好看，哭得美，卻是很難的一件事情。對于很多女演員來說，哭戲的部分常常她們就是用盡全力哭得梨花帶雨，觀眾卻不買這個賬，說其哭得矯情的大有人在。

    但是封冉冉的哭戲不是這樣的。她的哭戲特別特別的自然，而且一點兒都不招人煩。她就是真的看得出來她是特別傷心，讓人覺得真心心疼。

    導演拉近了鏡頭，封冉冉的臉即便是大特寫，也扛得住，反而依然顯得很好看，短發清新自然的形象真的是一點攻擊性都沒有，這張臉雖然遠遠沒有韓凰美得那么驚世駭俗，那么囂張，仿佛昭告了全世界她的美，但是她的好看卻是另一種別致的獨一無二的好看。

    她的好看清新又舒服，就好像一陣春雨，潤物細無聲，尤其是她學生氣的短發，更顯得她整個人鮮嫩的像是剛破土的一顆嫩芽似的，學生氣清疏的像是被雨水淋過一樣，有一種叫人覺得心里頭舒服的感覺。

    他只看著這個鏡頭，也能想象得到這個新人女演員要是真的出道之后，她的觀眾緣應該相當不錯，她的這種好看，是屬于會男女通吃的。

    他剛拍了一個特寫，卻發現裴亦斐那邊又突然爆發出了演技！

    他看著眼前的這個女孩兒，眼底里頭的掙扎清楚明顯，他低低的喘息著，看著她的一雙眼睛就跟她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一模一樣的好看，封冉冉聽見他的聲音，低沉嘶啞，整個人喉嚨里頭發出的聲音，幾乎跟他自己的聲音判若兩人。

    “你何必要來呢?！?/br>
    “我要救你，我想帶你走?！?/br>
    少女的生氣勃勃好像能夠融化冰塊的春日，他低下頭，苦笑，干裂的唇瓣輕輕張開，他的動作簡直精確到了嘴角，從眼睛到唇角，到上下抖動的喉結，微微顫抖的手指，他明明沒有刻意去詮釋，明明沒有如何用力，偏偏全身上下哪里都是戲，哪里都叫人忽略不了，他幾乎整個人讓人移不開視線。

    “何苦……”

    這兩個字被他說得叫人斷腸，哪怕只是沙啞的兩個字，但是里頭滿溢的情感，卻是真真切切的。

    “我不苦，我說了，我要救你出去，我就一定得做到。我喜歡你是我自己的事，我要救你也是我自己的事?！?/br>
    裴亦斐的演技幾乎已臻化境，但是他對面的封冉冉作為一個第一次拍戲的新人演員，她絲毫沒有怯場的意思，而且她一點兒都沒有輸給他。她死死的盯著他的下頜角看，陰影里頭她很美。

    她的美，那種清新自然的美同四周陰沉的背景，同四周斑斑的血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陰森的刑具邊上，她蒼白的臉，搖搖欲墜的身體，卻好像有一種自痛苦和折磨中開出華麗花朵的反差美感。她輕輕的走了兩步，那腳步每一步都好像能踩到人的心臟上頭一樣。然后封冉冉靠近他的臉。

    她伸出手，擦掉了他臉上的血漬。

    她說。

    “謙責，我來帶你走。好不好？”

    她目光是那樣虔誠，哪怕眼前這個男人容顏不再，滿身傷痕，狼狽不堪。

    他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清澈的好像溪流的少女，唇角的苦笑幾乎牽動他整個身體，他的那一種悲傷絕望好像從靈魂深處浮現，他的眸光中閃過波瀾萬千，然后他說。

    “值得？”

    她說。

    “值得?！?/br>
    少女唇角帶了笑，她看著他的眼神充滿了依戀，她愛慕的是他這個人，是他的壓抑悲傷的靈魂，而不是他俊朗的外貌，她從一開始，愛上的，就是他眼底的憂傷，從未變過。

    “愛的人，值得?！?/br>
    她終于還是帶了他走。

    最后淞滬龍華警備司令部門前槍響的時候，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這是封冉冉的最后一場戲。

    第30章 我有辦法

    槍響起來的時候，鏡頭并沒有對準封冉冉，反而對準的是裴亦斐，幾乎是在0.5秒的瞬間，他的神情飛快的閃現過掙扎痛苦糾結悲傷，但是最后定格在一種撕心裂肺的愧疚。

    整個世界好像突然一下子安靜了，整個片場外除了那臺攝影機外的一切好像都成了空白，裴亦斐的動作被千百倍的放大，他站在那里，身體戰栗，神情凄厲——

    然后下一秒，一切終于徹底的崩潰了。

    封冉冉其實感覺不到疼痛的。但是那一瞬間，她覺得好像真的有一顆子彈擊中了她的胸膛。她低著頭，整個人在那瞬間大腦一下子就空白了，她也意識不到自己是在拍戲，她愣愣的站在那里，只覺得自己整個人好像一下子就崩潰掉了。

    但是身體永遠比大腦快。

    她倒下去的時候，整個人根本沒有一點兒不自然，她就那樣喪失了意識一般的，往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她幾乎克服了自己的生理反應和對后面水泥地面的恐懼，她就那么直勾勾的倒了下去，整個人砰的一下，狠狠的砸向了地面，后腦勺碰到地面的時候哐當一下，攝像差一點就手抖了，他是真的覺得這個小姑娘真狠啊，他覺得這一下，簡直是快要腦震蕩的節奏。

    但是封冉冉哪里顧得上什么腦震蕩不腦震蕩。她腦子里頭根本想不到自己這么倒下去會是什么結果，她愣愣的看向遠處的裴亦斐，他的每個動作每個表情她都盡收眼底。封冉冉看著他的眼神，那個眼神好像一直看到了她的心底里頭去了。

    大概唯一的念頭——真的是，哪怕自己死了，他活下來，也是很好的事情吧。

    封冉冉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唇角帶了笑，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神讓這個鏡頭變得有多震撼人心。

    其實更改過后的劇本里頭，封冉冉這個角色死得很冤枉——因為顧謙責被關押淞滬龍華警備司令部根本就是他自導自演的一場戲，為了博取女主的同情與信任——他算計好了一切，卻算計不到，會有一個傻瓜一般的姑娘當真赴湯蹈海不顧一切的拯救他……他從未想過韓五小姐會來。

    然而她還是來了。

    她不知道這一切都是虛假的，但是她對他的喜歡是真的。她用生命做代價帶了他走，卻不知道，從頭到尾，他都不會當真喪命——

    這一場戲，她是用情最深最當真的那一個，這個彼此試探的上海灘，只有她單純天真，赴蹈湯火不顧一切的去愛一個人……

    所以她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封冉冉倒下去的時候唇角帶了笑。灑水車開始運行了，天邊開始下起了小雨。這個鏡頭她一條便過了，因為那個瞬間，圍觀的劇組人員看過劇本的有那種感情豐沛的，看著這個小姑娘那種帶著笑容的樣子，已經眼眶有點濕潤了。

    大家都知道這是演戲，都知道這是假的，不是真的。

    可是誰都控制不了自己。

    而裴亦斐眼睛里頭的愧疚那樣的真切，他沖過去的時候擁抱著她的肩膀。她的身軀被細雨打濕，她安靜垂著眼睛，整個人好像不過是睡著了一樣裴亦斐側過臉，光影里頭他消瘦的臉龐里頭有一種即將要崩潰的感覺，他低下頭，輕輕的用額頭觸碰著她的額頭。她的發絲輕輕的掃在他的面容上頭。他的下巴的青青的胡茬顯得特外明顯，他整個人眼睛里頭的血絲被鏡頭忠實的捕捉到了。

    導演開始抽煙了，他興奮的搓著手死死地盯著鏡頭，他一直沒有喊c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