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
鄭媱笑道:“我都知道。這幾日你們和媛媛倒是沒少花心思哄我,你放心,除夕日,我不會給陛下臉色看的?!蓖炅擞謫柎合骸伴L公主府的喪事辦完了么?” 每回聽她提到長公主府,春溪的心必會蹦到嗓子眼兒,大過年的說那些喪事多不吉利啊。春溪道:“辦完了,前個兒出殯了?!彼匆娻崑劦纳袂橛钟行┍罎?,忙道:“娘娘節哀吧……別總往從前看,您得向前看……” 鄭媱咬著唇頷首,側過臉去,累累珠玉又從臉旁滑落。殿中一時寂靜,只聞她有一聲、沒一聲的啜泣,春溪不知勸過多少次了,她聽不進去,因此后來當她哭的時候,春溪便不再勸了,或許越勸她心里就越難受,哭一哭不把傷心和怨氣憋在心里也好。小公主們在外玩得嘻嘻哈哈的,笑聲透過窗紙滲進殿中,獸金香爐里吐出醇香的煙氣來。 鄭媱覺得殿里有些悶,起身走出去,站在廡下透氣,外面都是清冽的雪氣,果然一嗅便神清氣爽。燕綏和柔嘉在蠟梅下歡樂地堆雪人,發梢上沾了些細碎的冰晶,春溪要上去拉她們進殿,被鄭媱阻止了。盛開的蠟梅密密地攢了滿枝,滿樹黃澄澄的,發著幽幽的冷香。望著女兒們樂不思蜀的模樣,鄭媱不知不覺揚起了唇。 宮門處漸漸起了腳步聲,鄭媱移目一看,是meimei鄭媛,上前問道:“媛媛去哪里了?最近怎么總是出去?又總是在這個時辰回來?” 鄭媛眨了眨眼睛,支支吾吾道:“我,我去看……雪梅了?!边B忙擁著她進殿:“外面冷,jiejie快別站在外面?!?/br> 鄭媱半信半疑,也沒再多問。 春溪早就看出了異樣,昨日秘密地跟著鄭媛,這小娘子,竟是往陛下的寢宮去了!春溪特意去查了彤史,并沒有侍寢的記錄。等那姐妹倆說完了話,春溪便找到鄭媛質問她有沒有做什么對不起jiejie的事。 鄭媛道:“沒有,你不要疑神疑鬼的,我做的,都是為我jiejie好?!?/br> 春溪有些氣了,語氣十分激動:“你跑去陛下的寢宮干什么?你敢說沒做對不起你jiejie的事?為你jiejie好?在你jiejie和陛下感情有隙的時候插一腳是為了你jiejie好?你太無恥了!” 鄭媛委屈地流起淚來,公孫灝并不讓她把實情告訴任何人。因而她就像吃了黃連的啞巴,有苦說不出。之前聽到燕綏的哭聲,鄭媱跑出來察看,碰巧就在窗外聽得一清二楚,瞬間心如死灰。事后問春溪是怎么回事,春溪便告訴她:那日她親眼看見鄭媛進陛下寢宮了,進去了很久才出來。但是去查彤史,發現沒有侍寢的記錄。春溪說完又看鄭媱的臉色,發現她十分平靜,平靜了會兒,她道:“他肯定是不打算記錄的……媛媛也傻,不懂事……” 聽她語氣似乎沒有責怪鄭媛的意思,春溪十分不快,心里一直埋怨鄭媛。 很快便到除夕了,按照祖制規矩,帝后忙了一天,晚上又一道饗宴群臣,宴上,兩人執手相握,眼神甜蜜,感情看上去好得像剛剛大婚那會兒。眾人心里暗暗好奇:帝后什么時候和好的?春溪看著都以為他們倆和好了。尤其是鄭媱,和昨日的反差也太大了。然而筵席結束后,春溪方明白過來,面上的甜蜜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 賓客散去后,公孫灝走到鄭媱身邊,順手來抱她:“挺著肚子忙了一天,一定很累吧……” 鄭媱后退兩步,避開了他的觸碰:“我有話要單獨和你說?!?/br> 公孫灝看著她,僵硬地笑了笑:“正好,我也有?!逼镣肆吮娙撕?,道:“你先說吧?!?/br> 鄭媱端凝他一眼,掀起裙裳忽然沖公孫灝下跪,公孫灝詫異地后退了兩步,目視她伸出雙手摘下了頭頂那座沉甸甸的鳳冠遞到他跟前。 公孫灝低目去看,鳳冠的金光熠熠得刺眼,沉聲問:“你在干什么?” “臣妾失德,請陛下廢后?!彼劢抟徽2徽5卣f。 他真想給她一記響亮的耳光。 公孫灝張了張口,翕動著唇,半晌才發聲指著她的鼻子質問她:“十幾年的感情,朕跟你十幾年的感情,敵不過那樣一個人嗎?” “陛下不懂?!彼^續漠然地重復“十幾年的感情……”她說:“若真的在意我,你又為什么會殺他呢?” 公孫灝雙手別去了身后,心神難定地來回踱步,踱了幾遭后猛得坐下去,舉起玉碗中的琥珀光一飲而盡,他仰面向后倒去,望著橫梁的彩繪,流泗抽涕,聲音輕如鴻毛:“鄭媱……我就是太在意你了……”又一骨碌坐起身來,一杯酒接一杯酒地灌給自己。 鄭媱去看他,他眼角濕濕的,臉上全是酒水,一杯接一杯。 鄭媱靜靜地看著,摔碎的空壇玉樽已于地上堆成小山,他指著她,醉態醺醺地笑,口里不停重復:“我就是太愛你,我就是太愛你……” 我就是太愛你,不知道說了多少遍,鄭媱聽不下去了,打斷他道:“我知道。但是你殺他卻是你不對了,你明知道他是我的恩人,你留他一命怎么了?你這樣卻讓我們夫妻的感情難以為繼了?!?/br> 難以為繼?他一聽,激動地撲過來抱住了她,抱得很緊,壓迫著她的呼吸,nongnong的酒氣縈懷,她也不敢掙脫,知道他喝醉了,掙脫糾纏著怕傷著了孩子,他捧起了她的臉,這時候的表情一本正經,完全不似喝醉的,接下來講的話也很正常,她都以為他裝的了,可一開口就是撲鼻熏人的酒氣:“今天累壞了你,早些休息,初一還有大禮呢,穿厚些,披上狐裘,大雪還要連著下小半個正月呢,年初二,回你大哥府上一趟吧,你大哥有話想跟你說,他早就想入宮來見你了,初二,你就當作回娘家省親,順便去看一看鄭朗……” “我知道了,”鄭媱伸手推他,“你也早些休息?!?/br> 公孫灝還是不放手,抱著她,guntang的唇幾乎貼著她的臉,他問:“如果你沒有忘記他的恩情,讓你重選一次,你還會不會選我?” 鄭媱愣愣地望著他,沒有說話。 guntang的呼吸撲在她臉頰上,慢慢向她的唇移動,他的唇湊到她唇邊,欲吻又滯住?!澳闳粽娴挠憛捨也幌胍姷轿业脑?,我以后,就離你遠遠的,再也不出現在你面前……初二之后,你若想離開我,我也成全你……但是孩子們都不能帶走……只要你舍得你的骨rou,你就走……” 鄭媱睜大了眼睛:“你……”有些話憋在心里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公孫灝松開她起身便走,鄭媱連忙扯住他的衣袖:“你讓媛媛去你寢宮都做了什么?你讓她侍寢卻不記彤史……她萬一有孕了怎么辦?你給她一個名分吧!” 他的身子踉蹌著一晃,轉過一張含著陰郁笑意的臉,眼睛紅的可怕,抬手用力地捏住她的下巴,醉態畢露,驟然打碎那一排瓷器琳瑯,泠泠破碎的聲中夾雜著他粗俗不堪的喝音:“你聽好了,朕就只上過你——” …… 大年初二,雪霽天晴,天氣卻格外地冷。春溪早就把一切都打點妥當,給鄭媱披上狐裘,小心翼翼地扶著她下皇攆,上輦車,隨行的還有鄭媛。 春溪一路沒給鄭媛好臉色看。鄭媱也不停打量鄭媛,憋著一肚子話。這些,鄭媛都看得出來,鄭媛覺得必須在路上找機會告訴jiejie真相,不然jiejie一定會誤會自己的,想著這些的時候,鄭媱已經先開了口。 “媛媛,你老實告訴jiejie,陛下有沒有讓你侍寢?” 鄭媛慌得握住她的手,跪到她跟前道:“媛媛怎么都不會背叛jiejie的,jiejie對媛媛這么好。jiejie放心,陛下沒有讓我侍寢,他不過是問我關于jiejie的事……”鄭媛把公孫灝吩咐她的事一字不落地告訴了鄭媱,完了怕鄭媱不相信,咬著唇道:“jiejie若實在不信,回頭可以讓宮人為我驗身?!?/br> 驗身是多么屈辱的事啊。春溪還是心懷芥蒂,道:“驗身倒是可行?!编嶆掳蛋掂酱狡持合?。 鄭媱斥了春溪一句,想到公孫灝那晚氣憤的神情,又看看媛媛惶急的神色,的確是沒侍寢的了,撫摸她的臉道:“驗身完全不必,jiejie相信你。呆在后宮里有什么好哇,jiejie不希望你入宮,以后一定會給你找個一心一意待你的人?!?/br> 鄭媛開心地勾住她的脖子親她:“jiejie對媛媛最好了?!庇挚康剿珙^撒嬌,對春溪扮一個鬼臉,春溪咧嘴笑了下。 輦車很快適鄭府。 鄭覺站在府外迎接她們,入了府,鄭媱看見府里的嬤嬤懷里抱著一個小孩,可不是阿朗么?阿朗這時還不會講話,只會在口中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但已經會走路了。 當初有人彈劾鄭覺說鄭覺窩藏厲帝子嗣,鄭覺對外宣稱阿朗是他的兒子,說阿朗有詳細的出生年月和時辰,孩子母親的身份是真實可查的,一個邊疆的女子,他去東|突厥的路上認識的,孩子的母親因為生孩子而難產死了,編得天衣無縫,讓人找不到一絲破綻?;实鄱加H自參與其中幫助捏造身份了,肯定是滴水不漏的。 阿朗似乎還認得鄭媱,一見鄭媱喜悅地張開手臂要鄭媱抱。鄭媱抱著他親了幾下,盯著他認真打量,孩子眉眼之間有點像公孫戾,不過現在看來和jiejie鄭姝更像,因而也有幾分像大哥鄭覺的。就是不知以后長大了會是個什么模樣,鄭媱只希望他努力長得像他的母親,不要引起外人懷疑了。 鄭覺怕孩子亂踢傷了她的肚子,忙吩咐嬤嬤們把阿郎抱下去,阿朗不答應,哭得眼淚汪汪的。鄭媱也道:“不礙事,我抱抱他?!?/br> “大哥有話和你說?!?/br> 鄭媱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嬤嬤抱著痛哭的阿朗下去了。跟著鄭覺進了中堂,誰料鄭覺躊躇了下卻道:“罷了,天黑了再和你說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