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
殘陽斜斜照進半敞的軒窗,一浪一浪的歡呼聲灌進來,公孫戾閉上眼睛,只希望此刻手還能動,那樣便可以一刀賜死自己了。這時傳來一聲低沉的推門音,他看見了向他走來的人——從來沒有懷疑過的、一直潛伏在身邊的曹禺。他憤憤而失望地瞪著他,但聞他走近后說:“老奴不想讓陛下在這皇宮的新主跟前屈辱地死去,老奴是來送陛下最后一程的?!惫珜O戾臉上竟有了一絲笑容,算他良心未泯。 他端來了御酒,悠悠開口道:“小皇子剛剛去了,是被殺的,皇后也追著去了,是自裁的。您就安心上路吧,黃泉路也不孤單,老奴馬上也會去的?!?/br> 公孫戾配合地將酒水吞咽下去,閉上眼,看見她還是太子妃時的那張笑臉。 115、父女 尸首橫七豎八,到處都是血,血水都流到了春溪腳邊,染了她的裙裾。娘子為什么去了一夜都還不回來?她不可能丟下女兒不管的,莫不是遭遇不測了?春溪不安地想,長時蜷縮著不動,又抱著兩個孩子,渾身酸痛站都站不起來,而懷中的兩個孩子已經哭的累了睡著了。 兵械聲并沒有停,在庭院里廝殺的士兵隨時都有可能像剛才那樣破門而入,一兩個蠻兵舉起大刀長劍橫沖直撞的朝她砍來。那大刀落的最近的地方,就在她腳邊,斷了她幾縷頭發,幸虧魏王的手下又追殺進來,及時架住劊子手,廝殺出去了。 當東邊吹起號角,鳴起鐘磬的時候,外面的廝殺仿佛停了,趙王的手下仿佛知道大勢已去,一敗涂地了,紛紛丟械不斗了,主動迎上對手揮來的劍斷腰切腹地倒在地上。 神智不清之前,春溪只記得是魏王手下的兩名護衛頂著滿身鮮血跑進來,端給了她一碗水。 醒來時正躺在床上,耳邊好像清靜了許多,想到鄭媱母女,春溪驚坐起來,燕綏和柔嘉并不在身邊,屋子里的尸體和鮮血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凈了,這時外面有宮人在講話,春溪接著聽見了鄭媱兩個女兒的歡聲笑語,扶著門框走到了門邊。 鐘桓在一旁站著望著他,他坐在臺階上,膝上的女兒被逗弄的嘻嘻哈哈的。臺階下跪著幾名宮娥,內侍,還有曾經給鄭媱接生的嬤嬤,給她剛出生的女兒哺乳過的乳母,因為背對著,春溪看不見他臉上是什么表情,但發現臺階下那些人渾身都瑟瑟發抖著,輪到乳母戰戰兢兢地講話:“孩子才出生的時候奴婢們哺乳過,但不知道為什么,到了晚上就吐奶,后來就是生母親自哺乳,后來奴婢們就被陛——就沒有給孩子哺乳過了……” 撲在他肩上的柔嘉發現了春溪,伸長了小手朝她揮舞,嘴里又咿咿呀呀地喊著。鐘桓回頭發現了春溪,而他并沒有察覺,手掌托起柔嘉的腦袋,把她掰了回去,柔嘉生氣地皺著鼻子,揚起小手拍了他一巴掌,他硬生生把她的小臉掰過去親,柔嘉開始不聽話地哭了,掙脫著要下地。 “你醒了,”鐘桓走過來請她道,“正好,把你知道的都過去跟主子說說吧?!?/br> “鄭娘子呢?”春溪四處張望,“怎么還是不見她?” 鐘桓黯然搖頭:“翻遍了整座皇宮什么也沒找到……” 春溪懵了,站在那里望著她一雙女兒放聲嚎啕?!澳銊e哭啊……”鐘桓忙把她往他跟前拉。 柔嘉便哭得更厲害了,結果是燕綏也被感染得哭了起來,剛剛會走路的孩子只會喊娘,一個兩個的都哭著喊娘,他再也沒有心情哄下去了,望著她們兩個哭得心碎的模樣,只覺得腦袋像被掏空了一樣?!跋氯グ??!惫蛟诘厣系娜巳绔@生機般得逃走了。 他把兩個女兒摟在懷里,一邊哄一邊跟春溪講話:“你把你在她身邊的日子里發生過的事都跟我說說吧?!?/br> 春溪遂跟他講,一直講到昨夜她去陪著皇后生產,再也沒有回來過,又忍不住哭哭啼啼起來。 婁沁在這時來了,瞥了孩子們一眼跟他說:“晚上歇息的幾座宮殿都整理出來了;趙王已被關押在地牢了,黎伯請您過去?!?/br> 他抱著女兒們起身,走了兩步才想起來不能帶她們過去那種地方,遂將孩子交給春溪和鐘桓:“鐘桓,你帶著春溪和孩子去我晚上住的地方吧?!?/br> “ 你還好么?”婁沁見他腳步虛浮,忍不住問。他加快了腳步,隱有怒意地問:“趙王關在哪里?” 婁沁知道他發脾氣了,遂小跑在了他前面,準備先去告訴黎一鳴,一會兒絕對不可讓他單獨審問趙王。 柔嘉雖然是meimei,卻要活潑一些,膽子大許多,也不怕生,鐘桓抱著她也沒鬧,燕綏膽子則小一些,不喜歡生人,由春溪抱著,燕綏乖巧的窩在春溪懷里,而柔嘉總是管不住自己的手和眼睛,黑水晶一樣的眼珠滴溜溜地東張西望,一雙小胖手順著鐘桓的脖子摸到他鼻子上差點戳到他鼻孔里去了,嚇得鐘桓連連叫嚷著,騰出一只手鉗住她的小手,她還有脾氣,被阻攔后不滿地撅嘴,又發狂似得兇巴巴地拍打他的雙肩。 鐘桓一邊走一邊盯著她看,她還是像她的母親多一些,除了小嘴有點像他,其他的地方應該都隨她的母親的,尤其是眼睛,不過眉眼之間又跟他主子有點相似,發怒時的表情也神似,不過放在她這張小臉上就可愛極了,鐘桓忍不住摸她粉嘟嘟的臉頰:“好可愛,軟軟的玉團子一樣,哪個是jiejie?哪個是meimei,長得幾乎一模一樣。我都分不清?!?/br> “你懷里的是meimei?!贝合岵黄鹨唤z精神,而她懷中的孩子也是一樣,眼睛安靜地凝著遠方那飛翹的檐角。 鐘桓:“哦,我記住了,調皮點的是meimei,啊,你又抓我鼻孔是不是?調皮鬼?!?/br> 迎面遇上了收兵入宮的徐令簡,徐令簡尚不知情,迎面走來,呵呵開玩笑道:“喲,上哪找的這么好看的一對雙生女兒的?是不是你倆私生的?” 春溪瞪他一眼,哼了一聲往前走了。 鐘桓抿抿唇道:“什么呀,她們是鄭,是主子的女兒…………” 徐令簡張大了嘴巴,目送他們走遠。他是知道鄭媱給公孫灝生了孩子的,從攔截的盛都去的信中知道的,但是信中沒具體提過,徐令簡沒想到是一對雙生?!吧糜裱┛蓯鄣??!?/br> 看到來人打開牢門的鎖放她出去的時候,衛韻有種難以言喻的激動,她終于等到了這一天,這一把確是賭對了。來人恭敬地請她出去,她走在后面,悄悄地整理著自己的儀容,迫不及待地要去見他,只是還沒出牢門,就遇見了押送趙王進來的黎一鳴等人,黎一鳴把她叫住了,讓她先等著,他有話要問她。 公孫灝和婁沁過去的時候正看見他們倆人站在角落里竊竊私語地講話,公孫灝沒上前打擾,只聽黎一鳴問衛韻:“那兩個孩子,是什么時候出生的?” 衛韻答:“好像是二三月里……” “那她被關在這里多久?誰來看過她?之后被幽居在宮里的時候,誰去看過她?有沒有繼續讓夢華監視著?” 婁沁咳了聲,公孫灝猛得回頭瞪她,衛韻忙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在右相府的時候她應該就有孕了的,孩子是他的沒錯?!?/br> “來啦,”黎一鳴微微笑道,“亞父方才只是關心地跟衛娘子問一兩句,那對雙生是不是你的血脈,必然要弄清楚,沒有別的意思?!?/br> 公孫灝走到他身邊斜睨他道:“多謝亞父關心,是不是我的血脈,我自然比誰都清楚?!闭f罷走到里面去找關押的趙王了。 趙王閉著眼睛靠著墻壁坐著,頭頂天窗的光線剛好投下來籠罩著他,他現在特別惶恐,惶恐天黑了就沒有光了,好像坐在光里才有一絲安全感。 他站在牢門前,喊人把門打開。趙王聽見聲音睜開了眼睛,看見他笑了一聲,又閉上了眼睛。 婁沁怕他一怒之下貿然就把趙王給殺了,趕上來說:“不可,有什么話你隔著牢門問他問他就可以了?!?/br> “這是命令,”他說,“ 隔著牢門不給他用刑他是不會說的?!?/br> 婁沁有些猶豫,卻聽黎一鳴道:“把牢門開了?!?/br> 因為開鎖的動靜,趙王第二次睜開了眼睛,內心萬點鼓聲擂過,卻嬉皮笑臉地望著他走近,一身輕松的樣子若無其事道:“怎么?你要對我對刑?來啊……成王敗寇,我認了,要殺要剮你就痛快些?!?/br> 干草被他的鹿皮靴底踩的梭梭的響,傳到趙王耳邊仿佛是粉身碎骨的聲音,趙王強撐著面色,依舊得意地笑望著他,直到他的鹿皮靴踏上他的足踝,那些力道一點一點地往下壓的時候,面上的得意才漸漸轉為痙攣的痛苦,趙王也因此笑得更大聲了。 “你把她怎么樣了?”他切齒地問。 趙王愕然,心中的怯意好像一下子被他這句話壓得無影無蹤了,笑道:“她?誰?鄭媱?你沒找到她的尸體?急了是不是?”他的臉色果然隨著他的反問沉得厲害,足下完全用力,趙王臉色一暗,悶叫一聲,額上青筋猙獰地畢露,骨頭因此碎了。 婁沁看得有些不忍,心覺那趙王實在是找死,此刻趙王竟還說:“你很想知道她的尸體在哪里是吧?我告訴你呀,她今日在皇后宮中被我的士兵抓住了,扒光衣服輪完之后分尸……” 婁沁還沒反應過來,手中的劍已被他拔了出去,只知道眼前寒光一閃,眨了個眼的間隙,墻壁上血濺三尺,一顆頭顱滾落在地上,那臉上竟還是剛剛得意的笑容。 “啊——”衛韻嚇得抱頭狠狠尖叫,癱坐下去,臉深深埋在衣服里哭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