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聞聲的春溪很快出屋,撐著油傘朝這廂來了。 鄭媱走回榻前,俯身撿起帳下的繡鞋快速穿上,最后去瞥那榻上睡得正酣的男人,他的身子忽然動了動。鄭媱快速扭過頭去,收拾完包袱,開門迎入春溪。 春溪的視線掃過凌亂的紗帳、一片狼藉的床榻和落地的男人衣裳,有些赧顏,飛快去拉鄭媱道:“趁著夜闌人靜,相爺不省人事,鄭娘子快走吧......” 鄭媱遂點頭,由春溪攙著快步往外走。不料前腳還未踏出門檻,身后就傳來了一句:“媱媱.......” 驚得春溪背部沁出一層冷汗,鄭媱亦不敢回頭。 兩人瞬間僵在原地。 “媱媱......” “媱媱.......媱媱......” 鄭媱長舒一口氣,回頭一看,原來只是一兩聲夢囈...... 春溪將門闔上,撐開傘攜著鄭媱朝西墻走去。 不敢打燈,兩人低著頭在雨中走得急促。春溪一顆心都焦著,生怕遇上了巡夜的守衛,地上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楚,啪一聲,春溪一腳踩進了低洼。 “什么人?” 不料還是撞見了巡夜的鐘桓,鐘桓的聲音聽起來似乎還隔著很遠一段距離。 鄭媱趕緊拉著春溪躲在了一叢灌木后。 鐘桓回頭瞥了一眼,耳朵動了動,卻又聽不見動靜了,欲走,卻又躊躇著轉了腳步,朝音聲傳來的方向一步一步探著前行。 執起鄭媱的手拍了拍,春溪壓低了嗓音:“興安郡主的墓,在盛都西北城郊的薜蕪山.....”說罷快速解下一香囊塞進鄭媱手中:“也不知日后我與鄭娘子還有沒有再見的機會,香囊里有枚玉觀音,是我母親留給我的,我希望她能保佑鄭娘子,畢竟......”話到此處,春溪的音聲突然哽咽:“右相府,其實不比外頭兇險......”說罷抹淚起身。 “誰?”鐘桓加快了腳步往她們這廂來了。 春溪快步迎上去,笑道:“木頭,是我呀——” “春溪?”鐘桓詫異道:“深更半夜的,你怎么不在房里休息,府中亂跑干什么呀?” 春溪睜大了眼睛瞪著鐘桓,伸手在他肩上攘了一下:“說你是木頭你還真是塊木頭是不是?”又作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情態,小聲跟鐘桓耳語:“相爺晚上在鄭娘子房里歇下啦......我睡不著,白天聽阿七說相爺叫你今晚巡夜......我就想著,想著出來找你了......” 鐘桓大吃了一驚,又訥訥地疑惑不解:“相爺歇在鄭娘子房里,你為什么睡不著?你又不和鄭娘子住一間屋?鄭娘子住院東,你住院西——” “木頭——”春溪白了他一眼,越過他舉著傘快步往前走。 鐘桓疾步跟上。 母親留給她的?隔著香囊摩挲了幾下,鄭媱目中一陣酸澀,但她絕對不會流淚了。待春溪將鐘桓引走,鄭媱才起身,夜雨里摸索著往西墻走去。 之前,每至一處,鄭媱便會記下周邊的地形,并繪在絹子上,夜晚的時候就拿出絹子來看,看多了自然就熟悉了,此前她還偶然發現西墻有一洞,專為狗出入而設的。 正蹲下腰的時候。頭頂又傳來一個聲音:“深更半夜的,你鉆狗洞要去哪里?” “與你無關?!编崑効匆膊换仡^看,往洞口挪了兩步,準備往里鉆。 “看來還真是鐵了心要走了?!眽羧A快步走到她跟前堵住洞口,負手而立,道:“鄭媱,有種的話,走了就別回來!” 鄭媱笑,抬眸睨了她一眼:“以為我稀罕?讓開?!?/br> 夢華讓開,在她鉆得正起勁的時候,音聲又隨春雨一起淅淅瀝瀝:“有本事的話,你就自己好好過,別再賴上他,別再叫他不顧一切地出面為你收拾殘局——” 鄭媱已經毫不猶豫地從狗洞里鉆了出去...... 雨水沿著瓦隙匯聚,滴了一夜,屋檐后的泥土已被一夜如注的水流打出一道道溝壑來。紅日漸漸東升,直直照進大敞的窗子。屋子里的人不知什么時辰醒的,赤膊坐在狼藉一片的紅綃帳內發怔。 千算萬算竟被她算計了。掀了被子,他起身拾衣,一眼瞥見帳內懸垂的銀球,憤然扯下擊擲在地。于是怒意一發便不可收,繡有夜合花的中衣在他手中嗞嗞地碎裂瓦解,就如他的耐心,“媱媱,最好別讓我再找到你!” 逃出來時正是清明。這個時節出逃也是鄭媱計劃過的,她希望親自去母親墳前看看。父親是“叛臣”,身首異處,死無葬身之地。母親因為是皇親,才得以在薜蕪山擁有一塊荒蕪的、不起眼的墓地。 薜蕪山就跟它的名字一樣,薜荔遍布,蕪草雜生,萋萋沒人腰。子規鳥泣血哀啼,血色的杜鵑花漫山遍野地開著,清靜的空氣中浮動的都是杜鵑花幽遠的馥香。 鄭媱分開萋萋荒草,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著,走了好幾個時辰,目光掃過一座座白幡拂動的孤墳,遲遲沒有找到母親的墓。身后的影子一閃而過,鄭媱匆忙回頭,卻不見人影,惟有風聲自耳畔尖嘯劃過,不由怵目怵心驚,怕叨擾了亡靈,鄭媱急急轉了腳步,愈走愈快,總感覺身后被什么跟著,最后駭得小跑起來,腳下突然一崴,一下子撲在一座碑上,嚇得一骨碌爬了起來,一眼瞥見那碑上刻字,正是母親...... 所有的駭怕與不安突然煙消云散,鄭媱忙俯身跪下,磕頭時發現母親碑前很干凈,像是不久之前才被人打理過。抬頭仔細一看,墓前還有些香灰。清明時節陰雨不斷,香灰保存不了幾天便會被雨水沖去??梢?,最近幾日,是有人來祭過。 不可能是最善于趨利避害的曲伯堯,是誰?鄭媱冥思苦想想不出來。這時,從不遠處傳來了腳步聲,鄭媱趕緊躲在了母親墳邊的野蒿中。 兩個人影漸漸走近,看行頭像是附近的村民,清明來山中上墳的。那兩人經過興安郡主墓前,忽然頓下了腳步。一人道:“看看,皇親國戚又怎樣?最后葬的,還不如普通黎民?!薄罢l說不是呢?清明連個祭拜的人都沒有?!眱扇俗吡?。 鄭媱更加疑惑,究竟是誰會來祭拜母親?方才那兩個男子的話倒提醒了她。鄭媱決定先下山去買些好些的香紙衣物燒給母親,黃昏人少時再來看她,陪她多說一會兒話...... 第三日,鐘桓回來與曲伯堯稟告:“找到鄭娘子了,果然不出主子所料,她去了興安郡主的墓地。白日里不敢去郡主墓前祭奠,許是怕遇著上山掃墓的人,大晚上的才跑去,晚上又下著雨,點不著香。鄭娘子跪在墓前淋著雨,扶著郡主的墓碑,低低說了一通,沒有流涕?!辩娀敢贿呎f一邊小心翼翼地問曲伯堯:“主子看,是不是將她抓回來——哦不,是......是請回來?!?/br> 曲伯堯面色沉暗,憤而不發,只平靜道:“先讓她吃些苦頭!” 第四日,鐘桓回來道:“鄭娘子打聽著去了長公主府外,在長公主府外盤桓了一整天,被長公主府里的管家發現了,和她講了幾句話,講了些什么聽不清楚,鄭娘子似乎很高興,馬上就離開了?!?/br> 第五日,鐘桓道:“鄭娘子一個人走在街上的時候,銀子和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偷了。她饑腸轆轆地在包子鋪前站了很久,之后又去了長公主府外,碰見了長公主歸來的車攆,長公主掀簾看了她一眼,沒理會她,進府了?!?/br> 第六日,鐘桓立在他跟前,怯怯地望著他不敢發聲,被他催問,才低聲囁嚅道:“人,人,人,跟丟了?!?/br> “廢物!”他一把拂落案上所有瓷器,起了身,劈頭蓋臉地罵他:“跟個人都能跟丟,本相養你何用!” 鐘桓怯怯道:“西平郡王大婚,百姓都站在街道兩旁爭搶著圍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眨眼,一眨眼鄭娘子她就不見了?!?/br> 曲伯堯焦躁地來回踱了兩步,又咬牙切齒地怒瞪了鐘桓一眼,轉身疾步趕往馬廄牽馬。 26、情鐘 玲瓏骰子安紅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