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寒芒入眼的時候,鄭媱始終不曾眨眼,一雙瞳子緊緊鎖住春溪。她在賭...... 春溪舉起匕首的手開始瑟瑟發抖,一咬牙,閉上眼睛,握住匕首的手腕忽然用力,卻不是對向鄭媱,而是朝她自己的腹部捅了去。她也心軟了,她給了她一條生路,她怎么可以自私地斷絕她的生路? 鮮血流了出來,春溪睜眼,卻見緊緊扼住了她手的鄭媱輕輕搖首,她阻止了她繼續捅下去。匕首剛剛刺破了春溪的衣服,劃破了腹部的皮,她只受了一點皮外傷。 鄭媱奪下了匕首,一手捂住她腹部的傷口,另一手擦去她面上的淚珠?!澳?,將眼睛哭腫了......” 她一頭埋進鄭媱懷里,卻哭得愈發厲害了。 “莫哭,莫哭,莫哭......”鄭媱只不斷重復地說著這兩個字,入她耳中卻像是催淚的藥物,淚水更加洶涌。 鄭媱不停替春溪擦去淚水,望著流淚的春溪,自己卻安靜地笑了?!澳?,”她拍著她的背道:“我有個辦法,可以不讓你如此為難,只要你愿意幫我......” 23、熾色 春情與共花欲燃 “唇亡齒寒,我死了,你也活不了的?!编崑務f罷又湊近春溪的耳邊喁喁耳語了一通,春溪如釋重負、毫不猶豫地垂頭頷首答應了。 鄭媱亦如釋重負,她之所以敢走這一招險棋,是賭定了她不會殺她。 將春溪扶到榻邊,鄭媱小心翼翼地掀開她的衣服替她上藥,雖是皮外傷,但傷口愈合之后足以留下一道疤痕。藥水漬上傷口,疼得春溪蹙緊了眉頭。 望著春溪腹部那略略外翻的皮rou,鄭媱上藥的動作頓了一下。明明可以在料到春溪會因愧疚而自裁的那一瞬間從春溪手中奪下匕首,使她免受這一刀,可是她偏偏沒有阻止。當一個良心未泯的人極度眷念生存卻又不得不視死如歸時,再來解救她于生死之濱,目的,就是為了叫她記住,記住愧疚的痛苦。 什么時候變了,鄭媱自己也不知道。 ...... 不知從哪個時辰開始的,院子外頭的腳步聲漸漸雜沓,走動的人影突然多了許多,此時距鄭媱偷來玉牌整整兩日。曲伯堯必然是發現玉牌丟了且懷疑到她頭上來了,鄭媱拿出玉牌,拇指輕輕摩挲著上頭的麒麟獸祥云紋理,玉牌算是白偷了。 鄭媱繼續苦心孤詣地經營,卻遲遲等不來一個機會,直至是日,迷路至曲闌深處,偶然聽見了曲伯堯和李叢鶴二人的對話。 李叢鶴立在曲伯堯身后,微微伏著腰,唯唯諾諾道:“右相大人,三夫人定下來了,阮家娘子位列貴嬪;貴人是馮尚書的侄女兒,馮尚書和左相大人的關系臣就不多言了......貴妃,就是那日在‘浴仙池’......咳咳......隨侍陛下的寵姬,陛下給了她一個新的身份——東陽郡名門望族甄氏后人,明日頒下圣旨之時,眾人心里即使明白那小娘子是罪臣之女,礙于陛下的顏面,也無人敢出來異議了?!?/br> 曲伯堯似在專注思慮什么,半晌沒有接話。 李叢鶴又抬起兩只眼皮睨著他玄亮齊整的后鬢,視線掃過他眉骨一隅,落在那束發的象牙玉簪上,慢悠悠地說道:“也不知是哪位罪臣的女兒,陛下竟對她寵愛至此,之前與她一道充入后宮的娘子們,全都因侍寢而死掉了,唯獨她活了下來,這小娘子可有幾分本事咧,傳言有說她懂得媚術才蠱惑了陛下,有說她生得像極了美艷的廢太子妃......” 話到此處,李叢鶴不禁想起了廢太子妃的姊妹鄭媱,“鄭媱是和廢太子妃一個娘胎里出來的親姊妹,姊妹倆的姿色也差不到哪兒去.......”李叢鶴似乎仍對鄭媱的死耿耿于懷,每每提起選妃的事皆有意無意地跟他談論起鄭媱,搖頭晃腦,語氣透著十足的惋惜:“對一個金釵之年的小娘子,曲相當初究竟是如何下的手?太不會憐香惜玉了......” 曲伯堯身后的栗色貂絨斗篷在暮春的冷風中梭梭地響,直鼓到李叢鶴臉上去,啪啪——像是在鏟李叢鶴的耳光,李叢鶴眉心褶子皺成一團,悶悶不樂地后退兩步,自背后斜斜睨了他一眼,不料他突然轉了腳步回頭,李叢鶴機敏得迅速撥回眼珠,心虛地在一片泛黃的眼白中滾了兩圈。 視線掠過某處時,曲伯堯身形一頓,又將視線投至李叢鶴面上,肅然道:“一塊生rou都被嚼爛了,李大人還不吞下去,卻每每要吐出來惡心人......”說話時眼角余光卻在四下不停捕捉。 李叢鶴忙不迭地擠出笑臉:“一定吞下去,一定吞下去,吞下去......” 曲伯堯又問:“明日冊立三夫人的圣旨一頒,陛下是不是要在瓊花臺設下夜宴?” “是,”李叢鶴道:“屆時,陛下會攜三夫人出席,為新上任的邱尚書和王尚書囑酒賜??;微臣可真期待一睹那貴妃娘娘的芳容呢,究竟是何等禍國紅顏,才能叫陛下寵溺至此......” 曲伯堯廣袖一揮示意他退下,李叢鶴抿了抿唇角,向他一揖,謙卑地伏著身子退去,在望不見他人時,直起腰來,大搖大擺地出府,徑直趕往左相府找顧長淵去了。 確定李叢鶴走遠,曲伯堯才提步快速迫近那叢番石榴,盯著颯颯拂動的綠葉看了半晌,突然發聲高喝:“出來!” 綠葉窸窸窣窣地抖動起來,一個女人慢慢從番石榴樹底下鉆出來,一面伸手拍著頭上的葉子,一面抬眸睇眄流光地望著他笑,秀鼻上被含露的榴葉滴了水汽,像極了新沁的細細碎碎的汗珠。 那笑容卻看得他一顆心在腔中惴惴地跳。 鄭媱目光柔和地望著他笑,喊了他一句“先生”,翕動的紅唇間,齊如珠貝的皓齒若隱若現。音容笑貌與她身后那片盎然的綠意一道叫人耳目一新。 笑容是久違的無邪,叫他不由自主地憶起從前:端午的榴花開得熠熠,她從一樹火紅的榴花底下鉆出來,頂著一頭榴花東張西望,見四下無人才對著正憑樹凝神閱書的他粲粲地笑,趁他失神時快速朝他面上擲來一把熾烈的榴花。 一不小心斜視了薄薄絹衣緊貼于胸前的雪膚,嗅到她輕絹夏衣間的汗香,嗒一聲,書落在地,飛走的神魂竟再也回不來了...... 此時正值暮春時節,清明將至,綿綿下著冷雨,呼吸時猶能感到空氣里濕濕的冷意,可他鼻端卻總是被一股子處子的香汗充斥,既揮之不去又無法自若消靡。 “怎么跑到這兒來了?”他快步走到她跟前捉了她的葇夷握在掌心:“手真涼......”正欲解下身上的貂絨斗篷,卻聞她說:“我剛剛看見先生在這里......” 他頓下了手中的動作去看她,她香輔盈盈地低首,玉膚籠上薄薄的紅云:“遠遠地看見先生在這里,我就過來了,誰知,走過來才發現先生是在跟李叢鶴議事?!?/br> 對他而言,她就是一汪清澈的湖水,只要望上一眼,他幾乎就能窺到湖底所有的秘密。 將她的小心思盡收入眼,他解下身上的斗篷裹上她瘦削的肩頭。 即便是冰凍三尺的心,也未必不可被融化。 冷風拂來,雨后的榴葉簌簌流珠,滴滴淋淋地打在兩人的頭頂、額前、眼睫、唇上...... 忽然伸手將眼前麗人圈入懷中,他再也不想放開那團溫香軟玉...... 鄭媱愣了下,翡翠耳墜子碧幽幽的瑩光凝聚成一個小小的綠色光暈,開始在她雪白的脖頸上滟滟跳蕩起來。她沒有推拒。 水珠滑過他挺起的鼻梁,隨著他的埋首,涼嗖嗖地落在了她的頸項。被他吮得,耳根子都開始一寸寸地酥麻起來。密密麻麻的灼熱落下來,沿著她被迫抬起的下巴去尋她的柔唇,她一側首避開了,削如蔥白的指尖按住他的唇,仍靦腆而溫和地笑:“先生,會讓人瞧見的......” 他沸騰的血液這才漸漸冷卻,自她的眼神中再也尋覓不到往昔那種溫度。即便知道她似乎鐵了心......他還是嘗試著最后一次耐心地用無比誠懇的語氣先引導她說:“媱媱,這世上,還有你的親人......” 鄭媱點頭:“我一直有種直覺:哥哥,他還活著?!?/br> 猶豫再三,他還是決意暫時不告訴她鄭姝的事,只將她圈得更緊:“你還有我.....” 鄭媱唇畔的笑意加深,陡然轉首看他,距離近得能叫他看清她白皙膚色下極其細微的血絲,她問:“明晚,先生估摸著什么時辰能從宮中回來?” 耳邊被她一絲一絲潤而濕的氣息撩撥著,周身瞬間騰起簇簇火苗來,摧枯拉朽地往下畢畢剝剝地蔓延。他只覺得呼吸要被奪去。 鄭媱保持著腳尖踮到最高的舉動,湊近他耳畔,講話時柔唇若即若離地擦著他的耳垂:“明晚,我等你......” 24、夜宴|貴妃|良宵 宮北瓊花臺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