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栩栩將師父寫給她的信交到韓荊棘的手上,便匆匆離去。 韓荊棘看著信上的內容,又看了看栩栩遠去的背影,撓頭:“夏大夫這是又想做什么?meimei的一切,他不都了若指掌么?還有需要問的?”正當他想追上去時,突然被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后的兩個官兵按在了地上。 “你們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千尋沐!”韓荊棘掙扎著大喊,抬起頭,只見一位身著銀色鎧甲,威風八面的將軍站在面前,年輕峻拔的面孔,帶著傲視一切的桀驁冷漠。 “你的meimei在哪里?我奉命緝拿千尋沐,需要她的協助?!备哞竽皠χ傅厣蠏暝牟家履凶?,喝道。 栩栩在去天齊醫館的路上,拼命加快步伐,擔心官兵會提前一步到達天齊醫館,而師父那時還沒有任何準備,露了餡,屆時一切不可收拾了。 忽然,一輛與她馳往同一個方向的馬車從她的身邊經過,停在了前方,待她走近,轎子里一位胖乎乎的中年男子,瞇著小眼睛探出頭來,詢問道:“請問這位姑娘,去天齊醫館按照這個方向走,正確嗎?” 看對方穿著富貴,一副商人的模樣,并不似官府的人,栩栩方點頭:“嗯,是?!?/br> 男子抬頭看了看遠方,又看向栩栩,忽看到栩栩另一半滿是可怕瘢痕的臉,眼神劇烈一顫,隨即鎮定下來,問道:“你也是去天齊醫館的?” 栩栩捂住了右臉,再次點頭,“嗯?!?/br> 男子掀開轎簾,憨厚地笑道:“我是普羅州知府的管家吳用,是奉知府大人的命來天齊醫館送一封信的。不知可否請姑娘一同坐轎子,順便帶個路?” “普羅州?”栩栩喃喃著,想起小時候母親曾提過那個地方。 普羅州是大夏國最美麗富饒的一塊大寶地,因州中有一塊碩大的海洋,而盛產珍珠。在那里生長的女子皆是美若天仙,在那里生長的男子則是才貌雙全。據說,京都的許多大官退休后,都到那里頤養天年,甚至,歷史上有幾位皇帝退位后都在那里度過晚年。 所以,普羅州的知府一般都比其他州的知府官品大上好幾級。 因著那些神乎其神的傳聞,普羅州儼然成為一塊猶如蓬萊仙島般的地方,人人向往之。然而因交通不便,且在那里花費高昂,不是非富即貴的人家,根本去不了那里。 此刻,看著眼前這個不遠萬里跋山涉水從普羅州來的人,栩栩心中滿是敬重,可是想到對方是官府的人,又有了幾分戒備。思著對方只是來送信的,應該與朝廷派人緝拿千尋沐之事無關,而自己此刻又急于到達天齊館,栩栩便答應了下來,上了轎子。 顛簸的轎子中,栩栩小心翼翼地問對面胖乎乎的中年男子:“請問您去天齊醫館送信給何人?” 吳用知曉了栩栩是天齊醫館的學徒后,態度略顯恭敬,道:“姥爺是讓我將一封邀請信交給一位天師大人,說是應三年之約?!?/br> “???天師?”栩栩驚訝得狠,“這……這怎么可能,天師怎么可能會在醫館?” 吳用苦笑:“呵呵,這我一路上也疑惑著呢??僧敵?,那位天師大人便是給了姥爺這么個地址,說若有事,便可寄信于他。姥爺不放心,特要我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地把信送過來?!?/br> 栩栩忽地想起了馬若曾說過夏大夫有四個名字。既然有四個名字,也當是有四個身份。一個身份是大夫,一個身份是廚子,一個身份是殺手,難道最后這個身份是超度死人的天師? “請問,您可知道那位天師的名字?” 吳用想了想,拿起袖子中的書信,看了看,方笑道:“噢,那位天師大人復姓東方,名晟?!?/br> “東方晟?”栩栩喃喃。原來這就是師父的第四個名字啊。也不知道這個名字是誰給師父取的。 察覺到思維有些倒亂,栩栩急忙從腦海中除去了那些個碎碎念。 不久到達了醫館。負責傳師父話的阿陶在正堂接過吳用遞過來的信,拿與還在密室的師父。栩栩見阿陶離開,連忙跟了上去,急道:“師兄,我有重要的事想與師父說,快帶我去見師父?!?/br> 阿陶卻攔下了栩栩,嬉笑道:“師妹,莫著急,師父要我與你說,官府派人來緝拿殺手千尋沐的事,他都已經知道了。你先去找馬若師兄,他一人在柴房忙著熬藥。師父一會就去那里見你。師父看樣子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問你呢。嘿嘿,你就放心等著師父?!?/br> 聽此,栩栩松了口氣,乖乖地去尋了馬若。 馬若正被煎熬藥的柴煙嗆得咳嗽,迷蒙中,看到栩栩走來,欣喜道:“栩栩,你是師父派來幫我分擔些任務的么?” 看著馬若一人忙著同時煎熬三罐藥,栩栩吃驚地張大了嘴巴,思著方才在正堂見到的諸多閑人,一邊接過馬若遞過來的煽火的扇子,一邊疑惑道:“師父叫你一個人做這些事?” 馬若嘆道:“師父這是在懲罰我,因我前些日子沒有照顧好你,害你險些因為重度發燒而死去。師父估計是氣壞了,罰我做這些事已經是輕的了,沒把我殺了,真是得萬幸?!?/br> 想到夏大夫除了大夫這個身份,還有殺手的身份,栩栩深知馬若那一句沒把他殺了真是萬幸的話并不假,不由尷尬,“真……真對不起?!?/br> 在栩栩的幫忙下,那充斥整個房間的煙霧終于散去。馬若長長地松了口氣。 栩栩忽想起了普羅州知府派人送來的信,疑惑道:“對了,東方晟,也是師父的名字么?” 馬若一愣,“師父還有這么個名字么?” 栩栩方想起馬若只知道師父兩個名字,嘆了句:“沒事,當我沒說?!?/br> 就在這時,阿陶跑了過來,站在門前喊道:“師妹,師父叫你去密室見他?!?/br> 栩栩跟著阿陶前往密室,一頭霧水地問:“師父不是說要在柴房見我的么?” 阿陶道:“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師父才不會去柴房呢。師父是有潔癖的?!?/br> “???師父……他……他有潔癖?”栩栩不可思議道。 阿陶道:“是啊,師父他老人家超愛干凈的,沾不得一絲臟?!?/br> 想到夏大夫總是一身白衣,栩栩終于明白了其中原由,卻又撓頭不解:“那你之前不是說師父會來柴房見我?” 阿陶皺起了小眉頭,喃喃道:“我也問師父這個問題了,師父說,是想讓你看看弟子犯了錯誤要接受懲罰的例子,又說,讓你明白師父他關心你的心意?!?/br> 栩栩連忙捂住阿陶的嘴,尷尬道:“別說了,再說下去,我怕是要對師父產生誤會了?!?/br> “唔,好的?!卑⑻拯c頭。 ☆、莊生曉夢迷蝴蝶(十二) 密室中,夏大夫正在翻著書桌上一大摞的書信,其中,普羅州知府的信件被放在所有信件的上面。 “師父?!辫蜩蜉p輕叫了聲。 “哦,你來了?!毕拇蠓蛱痤^看了看栩栩,又埋頭整理書信,似乎在翻找著什么。 出于關心,栩栩道:“師父的病已經痊愈了嗎?” “嗯,吃了你連夜煎熬的藥,第二日便已經全好了?!毕拇蠓蚧卮鸬?,卻因沒找著自己想要的東西而皺起了眉頭。突然,他泄氣地放下了手中的書信,坐下,定定地看著栩栩,“為師現在問你,你要老老實實回答?!币婅蜩螯c頭,方接著道:“你那日與我煎熬的藥的藥方子,是叫續谷經吧?” “師父如何知道?”栩栩呆了,并不記得自己曾與何人說過藥的名字。 夏大夫卻沒有理會她的話,接著道:“你可還記得是誰給了你娘親的?又是什么時候給的?那人交給你娘親藥方的時候,可曾說了什么話?”神色認真得可怕。 栩栩不曾想師父會問這個問題,有些吃驚,但作為弟子,只有乖乖回答:“我只隱約記得是個冬天,大抵是十一年前的冬天,那時大雪下得很大。一個滿頭白發的老者突然來找我娘,給了我娘這個藥方,,老者具體長什么樣子我已經不記得了,囑咐的話我記不得了。只是隱約記得后來,娘說,那位老人家是我的救命恩人,但什么時候救過我的命,娘并沒有告訴我。再后來,娘將藥方托付給我的時候,說了藥方的利處與弊處,并要我不要隨便將藥方給別人?!?/br> “那位老人家是我的師父,姓千,名禺。十一年前的冬天,死于非命?!毕拇蠓蛲蝗槐瘋?,“我從小是個被遺棄的孤兒,師父收留了我,并傾盡所學,教我醫術。那副藥方是師父特地為我所做。師父待我恩重如山,我卻……至今未能查出殺害他的兇手?!?/br> 栩栩吃驚的同時又黯然神傷,她不敢以下犯上地勸師父放下仇恨,莫再殺人,只得緊張地沉默。 夏大夫忽又道:“你的娘親與我師父的淵源我以后自會查得水落石出,既然你的娘親與我師父有過交往,便也有可能是害死我師父的人?!?/br> “我娘沒有害過任何人!”栩栩突然生氣道,渾身顫抖。 雖然她只記得八歲以后的事情,而八歲以前的事,她幾乎都忘卻,記得的也只有七歲后模糊的影子。然而,八歲到十歲這兩年的記憶,清楚地告訴她,那樣溫柔善解人意的母親,從不會有任何的害人之心。 栩栩忽然愣住了,她的母親,長著什么樣子?為什么關于娘親模樣的記憶,都是模模糊糊的,只知道她很溫柔,她的懷抱很溫暖,她的身上散發著迷人的山茶花的香氣。她一定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可是,就是想不起來她長著什么樣子。 見到栩栩激動的模樣,夏大夫卻笑了:“呵,終于見到你生氣的樣子了。這樣子才是一個活人該有的表現?!?/br> 栩栩愣了。敢情那一句話是夏大夫在捉弄她? 夏大夫卻再度道:“你這個表情也不錯,值得記下?!笨谥姓f著戲謔的話,目光卻嚴肅地落在桌上那封普羅州知府的信上,沉思了一會,道:“栩栩,愿意陪我去普羅州嗎?” “師父要離開醫館?”栩栩驚道。 “嗯,”夏大夫點頭,“朝廷突然派了大批官兵來這邊抓我,而且帶頭的是你的好夫君。你和我暫時都需要離開這里,避一避風頭?!?/br> 栩栩知道,夏大夫這是怕自己被高梵陌認出,強行帶走,屆時,村子里姑娘身上的病就沒得治了。為了完成救治村子里女子所患的病的承諾,她點頭道:“我愿意和師父一起去普羅州?!弊匀?,她也是相當高興可以去大夏國聞名的寶地觀光。 “那你便先回去與家人道一聲,并準備好行李。我們今天便要出發,不久,我會去接你?!毕拇蠓虻乐?,再次整理起書信,又喚著門前的阿陶,吩咐他好生安置知府的管家吳用。 栩栩回到家中時,已是傍晚時分,進入院子,只看到娘在院子中修理著似乎因為什么撞擊而散架的木桌。想到接下來可能會有很多天都不再見到娘和哥哥,她的心中突然多出了些傷感和不舍,問道:“娘,哥呢?” 楊氏正在砸著木桌上的釘子,聽到栩栩的聲音,停了下來,緩緩抬起頭,看向栩栩,卻是愣了好久,眼神飄忽不定道:“荊棘他……他下午隨他的老板去外地購買做菜的材料的了,估計得好些天才能回來。你知道,你哥這些天廚藝大有長進,深得客棧老板的喜愛和器重,連出外買材料都要帶上你哥?!?/br> “是這樣子……啊……”離別的最后的時間見不到哥哥,栩栩大為失落,見楊氏一副游神的憂色,她不由想起昨晚娘與她說的話,心中嘆著娘也許是在為那件事傷懷,怪罪了她。然而,她若是留下來,以她的容貌,以她的身份,以她所剩不多的壽命,帶給他們的,是更可怕的傷害。所以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她想她是自私的,因為她希望能夠一身輕松毫無掛念地離開世事,所以她不想看到任何人為她難過的模樣,所以,她害了娘有現在這樣的神情。 “娘,對不起?!彼p輕道。 然而,栩栩大錯特錯了。人心也好,命運也罷,她永遠都只猜得了其一,猜不得其二。當時光歲月流逝后的某天回頭她方發現,這樣的一句對不起,道一遍豈夠。 聽了栩栩道要與夏大夫去普羅州過些時日,楊氏卻仿佛松了口氣,面露喜色,催促道:“那快些去準備行李啊?!钡乐?,推著栩栩進了屋。 楊氏這樣迫不及待想讓她離開的態度,教得栩栩有些摸不著頭腦。 在楊氏的幫忙下,一大包的行禮準備得妥妥當當的。這邊行禮剛收拾好,那邊接人的馬車已經趕到。是普羅州知府管家吳用的馬車。車轎子中坐著夏大夫與管家吳用。 栩栩與楊氏揮淚道別了一番,多句好好照顧自己好好保重之后,方上了馬車。 車轎中,栩栩欲問夏大夫醫館沒了師父會不會有事,卻被夏大夫捂住了嘴巴。夏大夫瞅了瞅對正望著窗外風景的管家吳用,伏在栩栩耳邊道:“現在我是東方晟,還勞煩栩栩小姐尊稱我一聲天師?!?/br> 栩栩方明白現在夏大夫的立場,再不敢叫師父,也不敢再問天齊醫館的事。 夏大夫對栩栩乖巧的模樣似乎很滿意,從懷中緩緩掏出一塊映著零星幾朵桃花的半臉面具,卡在了栩栩的右臉上,道:“這是對你聽話的獎勵。嗯,大喜的手藝非常不錯,做得很適合你?!?/br> 面具的質地很柔軟,卡在臉上非常舒服,而且完美地遮住了那嚇人的半張容顏。栩栩摸著臉上的面具,感動得鼻子發酸,“謝謝師……天師,謝謝天師?!?/br> 夏大夫清淡一笑。霎時間,仿佛天地間都開滿了桃花。 吳用這時回過頭來,見到帶著面具的栩栩,眼神再次顫了顫,驚嘆:“這位姑娘帶了面具,真是美若天仙,清新脫俗!” 栩栩羞紅了臉,夏大夫笑道:“面具的功勞不淺!” 吳用目光又轉向了夏大夫,無比恭敬道:“三年前,天師大人在姥爺府上做客,我還只是個初入府中的下人,很可惜沒能見到天師大人的面容,只是一直聽著別的下人議論紛紛,說您能夠讓人起死回生。我當時,還以為您是個白胡子拖了一地的老神仙,今日見了,方知原來是個風華絕代的美男子。聽說聞名四方的天齊醫館的夏大夫也是個二十來歲之人,且與天師大人是兄弟至交,真是令人慕仰,羨嘆自古英雄出少年??!” 夏大夫聞此,權當馬屁,耳聽若無,風輕云淡地道了句:“您過獎了?!?/br> 一旁,栩栩卻是吃驚得下巴脫臼:夏大夫……東方天師……竟然能夠讓人起死回生! 從天云州的西河村到普羅州的官地,盡管是快馬加鞭,連夜趕路,甚至路途中換了十四輛馬車。在陸地上趕了七天七夜后,又開始了水路。 上了船,看到夏大夫臉色慘白坐都坐不穩的模樣,栩栩方知道,無論威震四方的殺手千尋沐,名聲顯赫的廚神君赟,能令人起死回生的天師東方晟,還是大名鼎鼎的神醫夏大夫,也是暈船的。 見天師如此難過的樣子,管家吳用實在過意不去,行了兩個時辰的水路到達崗頭換船時,他找來了馬車,道走陸地也可到達普羅州的官地,只是有些繞路,需多行三四天。然而,夏大夫毅然拒絕,道必須在十日內到達,否則此行便是空忙。 吳用怕了起來,只得應了繼續坐船的事,道這一條船直通目的地,只是需一直行上兩天兩夜。 兩個時辰夏大夫便已經臉色難堪成了那個樣子,何況是兩天兩夜。栩栩擔心之至,一上船,便時刻侯在夏大夫身邊以便照顧他。 正當栩栩拿起手絹,為躺在床上的夏大夫擦去額頭上的冷汗時,夏大夫突然拉住了她的手,閉著眼睛,“栩栩,與我說話?!?/br> 說話,該說些什么呢?栩栩愁了。她和夏大夫這一路走來一直都是默默相伴,二人顯然都是個不大愛說話之人,其實主要是因為沒什么話題。沉思了一會,栩栩怯怯問道:“我……可以問您問題嗎?”見夏大夫點頭,方欣喜地將這些天來的疑問道了出來:“普羅州的知府大人找身為天師的師父,不像是為了超度死人,是為了什么呢?三年之約,是什么約定?” 夏大夫皺起了眉頭,道:“他找我是為了何事,待你到了那里,便知曉了。至于三年之約,準確的說,是個賭約。三年前,我路過那里,曾與那知府賭了一件事,道他三年后定會再度找我幫忙。若我贏了,他必須給我一件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東西。若我輸了,我則自毀前程,再不做天師?!?/br> “???”栩栩思著師父即使不做天師,也還有其他三個身份可活,所以對于這個賭的輸贏并不擔心,便接著問道:“他找您幫什么忙呢?” “他有一個妻子,三年前得了重病,卻從不肯看大夫。估計這會,已經沒命了。所以,他會來找我幫忙只有兩個可能,一是復活他的妻子,二是為他死去的妻子超度亡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