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周少銘凝眉看向窗外,少頃,沉著嗓子道:“在下最近收購的米糧皆出自他們供應,想必就隱在不遠的縣郊……更何況,他與阿珂多年父女情深,必不會如此棄了阿珂于不顧?!?/br> 口中說著,想到阿珂近日里頻頻躲閃與矛盾的眼神,表情便又有些暗沉。 司馬楠自然將那落寞看在眼里,便好笑地嘆了口氣:“呵呵,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周兄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罷,你既然都已曉得是她,為何不當面將她拆穿?” 周少銘倒了杯茶,一口將它飲盡:“……那樣的性子,怕是一問立刻便與你翻臉了。倒不如什么都不問,一步步化解開她的防備?!?/br> 司馬楠凝了那唱曲的美人兒一眼:“如此鐵血柔腸,難怪滿京城的女子盡都對你如癡如狂。倘若換做是我,直接拿一個籠子將她囚禁,看她還望哪兒跑~” 周遭伺候的兩名小丫鬟便捂著嘴哧哧的笑:“哪有白公子這樣喜歡人的呀~,可不把人嚇跑?”說著雙雙眉眼便往周少銘身上掃去。最愛那一身凜然威嚴下藏著的柔情,偏那將軍卻并不拿眼神看她們。 司馬楠駁道:“你們是不曉得周兄中了哪家女子的毒,倘若知道了那女子的秉性,怕不是還要加一層鐐銬?!闭f著彈開扇子笑起來。他面容白皙俊逸,笑著的時候如同畫中仙人,頃刻又把丫鬟們的魂兒勾去了。 不遠處的一尾小扁舟上,阿珂只覺得耳根子發燙,便用指頭沾了些江水冰涼著耳垂。 老船夫正打著長漿調轉方向,見阿珂彎腰取水,腳下偏左右用力一踩,阿珂冷不防一個趔趄,差點兒摔下水去。 阿珂便回頭吼了一句:“喂,老頭,再不好好劃船不給你銀子!” “如此摳門,那姑娘便下去游水好咯——!”那船夫戴著青箬笠,斑白著長胡子,看不清臉面,見阿珂說得不客氣,越發將長漿在水中胡亂打轉。 小舟左右搖晃起來,阿珂站得歪歪斜斜,因怕濕了身上的包裹,只得緩了口氣道:“罷了罷了,多出你二兩銀子!” “好咧,姑娘好生痛快!”老船夫得意了,大駝背一弓,將阿珂上下一掃,又瞇著眼睛賊笑道:“看姑娘這樣巴巴的望穿春水,怕不是正等著小jian夫去yin奔?” “是啊,老漢您真是聰明!”阿珂齜牙白了一眼……哼,老yin賊,一會兒到了岸上有得你好看! 正思想著,忽然看到那燈火闌珊中,一條黑篷布小船往周少銘那艘花船方向徑自行去。船頭上擺著幾個大酒缸子,木頭支架上掛著牛rou與羊腿,看上去并不起眼——原來是專做江上紅粉生意的酒rou船鋪,那船夫定期往畫舫里頭送著酒菜吃食,賺著妓女恩客們的銀子謀生。 阿珂正要低下頭,那船艙內卻走出來兩名一黑一白的中年漢子,領頭的高大健壯,尾隨其后的清風瘦骨,竟然是趙洪德與易先生。 等了一晚上,他們終于還是來了! 原來依然信她,并不曾將她誤會…… 阿珂豁然站起身來,眼睛有點兒濕,擦了擦,又扭頭對著那惡劣船夫吼道:“快,給我悄悄靠近點兒,一會加你半兩銀子!” “好咧!姑娘站好了,掉下去可不賠你性命!”船夫痛快答應,長漿兒一劃,靜悄悄望河中心駛去。 有風將那大青笠吹起,露出船夫的半張麥色臉龐,阿珂才一回頭,那老漢卻已經將斗笠又蓋了下去。 “怎的大姑娘卻偷看咱老漢,恁的沒皮沒臉!” 花船內周少銘看到這一幕,清雋眉頭便微凝了起來。今夜一方纏綿,阿珂比任何時候都要主動與沉醉,往日到達巔峰時,她只是咬著他的肩膀嚶嚶嚀嚀,今夜卻不只一遍地叫著他名字,攀著他、央求他還要……他便隱約察覺她要離開,那攻勢自是比平常更要猛烈,想要將她痛到深處,逼著她軟了心腸。 然而末了的事實卻證明,這個女人是沒有心腸的,她竟然依舊還是背著包裹要走。 她欺騙了他的情感,一身清爽的準備離開。離開了卻還不夠,還要他履行完對她的承諾,保護她的親人們個個平安。 真個是自私啊。 司馬楠勾唇戲謔道:“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果然還是你最了解她!” “我亦不曾將她看透……她看起來根本沒有心?!敝苌巽憣⒄浦胁璞o,沉著嗓子。 正說著,簾布被掀開。 唱曲兒的姑娘停了琵琶,埋怨道:“怎么才把酒rou送來,公子們這廂都把茶水喝飽了!”掀開簾子,那門邊上卻站著兩道陌生的臉孔,一個濃眉大眼,一股道骨仙風。 司馬楠才要叱責,驀地眉眼彎起,將扇子一合拱手笑道:“這位可是趙幫主,久仰?!?/br> 作者有話要說:先更上半場哦親們~(@^_^@)~ 么么球球,謝謝乃扔滴地雷~(≧▽≦)/~ ☆、第55章 花船驚變(下) “正是!”趙洪德不亢不卑的回了一禮,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趙伯父請坐?!敝苌巽懨φ酒饋碜屃俗?,又揮揮手,讓姑娘們個個退下。 船艙里頓時空卻下來。 趙洪德也不客氣,撩開粗布袍擺便在上座坐下:“我敬重周將軍為人正直,又對阿珂一片癡心,否則今夜這一趟約,趙某必不稀得前來!” 他口中說話,卻不拿眼睛看司馬楠。終究江湖人還是看不慣朝廷。 司馬楠亦不計較,只勾著嘴角說了聲“是”,又道:“想必今夜的目的趙幫主已然知曉。當今天下明面上逐漸安泰,實則暗涌澎湃,朕的情況貴幫大小姐亦親眼所聞,在朝內未平之際,朕斷不會自不量力,又平白在江湖上興起仇家。此番二十一堂主的死,朕心感遺憾,卻斷斷不是朕的作為,還望趙幫主體諒?!?/br> “哼,說得倒是好聽!”趙洪德撇開袖子,從自帶的酒葫蘆里斟了一杯燒酒:“就算并非是你所殺,終究與你們朝廷脫不了干系,天和會弟兄們的性命不能就這樣死得青紅不白?!?/br> 司馬楠點頭道:“正是。朕亦不愿平白背此罵名,徒遭天下英雄所恨。所以朕的意思是,不如你我二人聯手,將那幕后真兇一道鏟除,如此一來,你我二人互相得利,朕亦可保趙幫主你今后富貴榮華,必不至于像今日一般隱匿藏身?!?/br> 好個狡猾的小皇帝,心機倒是老成…… 趙洪德在桌面上摁下一掌,豁地站起身來:“這樣說來,皇帝的意思是,讓我們天和會的兄弟替你賣命,幫你們鏟除異己?……哼,我趙洪德即便做一輩子草寇,也斷不會干這種出賣弟兄的不義之事!” “哦?趙幫主既然不屑,今夜又為何要來?”司馬楠彈開扇子,狹長眸子里掠過一絲淺笑。 那一副不急不惱的樣子,看在旁人眼里倒好像是勝券在握,是一種挑釁。 早先平和的氣氛瞬時緊張起來。 易先生咳了咳嗓子:“是在下勸幫主來的。我們來,亦是為皇上考慮。此番天下盡以為皇上出爾反爾,絞殺了天和會的二十一名堂主,江湖上想要尋皇上性命的不在少數。倘若朝廷肯出面拿出那幕后真兇,不僅天下人心從此歸順,皇上亦可以安枕無憂。眾位看我說的是與不是?” 一直靜默不語的周少銘點了點頭,沉聲道:“趙伯父稍安勿躁。天青門自來便與朝廷作對,此番天和會受損,如此大好的噱頭他們卻毫無動靜,本就十分可疑。晚輩以為,怕不是那天青門正是攝政王暗中栽培的殺手組織,既不肯讓天和會安然存活,也不肯讓皇上好生執政,故而便決定與伯父聯手,并非有意陷害弟兄們的性命?!?/br> 一番話正說中易先生的心思,易先生贊許地凝了周少銘一眼:“將軍說的自有一番道理?!?/br> “呵呵,朕的意思也是如此。只是需要你們引蛇出洞?!彼抉R楠雙手端起茶盞,讓了眾位,悠悠飲盡。 “拿弟兄們性命去賭的事情老子做不出來!若要報仇,趙某早晚親自割了那jian人的腦袋,不必與你朝廷做甚么走狗,徒然被天下人笑話!”趙洪德卻不買賬。 他今夜來的目的,原不過是想來見識見識這個小皇帝,倘若朝廷肯出面捉拿兇手自是最好,哪兒想到,這皇帝非但不肯出面,末了竟還要拿自己再當一回出頭鳥。 將那粗布袍擺揩至腰間,大步一跨,挾著冷風就要離開。 眼看那魁梧漢子就要掀開簾子,司馬楠臉色微一沉斂,嗓音幽幽道:“趙幫主若是不肯與朕聯手,怕是性命也不久矣……聽說云裳衣鋪的老板娘正懷著孕,難道趙幫主想讓晚輩也跟著過那刀尖上舔血的生活嗎?” 該死的! 趙洪德心口一提,豁然頓了步子:“狗皇帝!……你,什么意思?” “皇上!”周少銘猛地站起身來,斷了司馬楠后續的話。他這些年在邊塞打打殺殺,同江湖人打過不少交道,知道江湖漢子最恨的便是威言挑釁,然而如何也料想不到,皇上竟然拿阿珂的干娘作為要挾。 情況很有些出乎掌控,年輕的武將雙眉深凝,對著趙洪德歉然拱了拱手:“請趙伯父坐下詳談?!?/br> 司馬楠掃了周少銘一眼,只當周少銘顧及著阿珂的面子,那眼神中便含了些質疑,依舊不急不緩道:“朕的意思是,你我聯手,鏟除異端,日后封官加爵,讓你堂堂正正過好日子。倘若你不肯與我聯手,那天青門既已動了鏟除天和會之心,怕是連趙幫主尚在孕中的孩兒也難能留得下活口……” 趙洪德卻是真的怒了,柳眉是他心中最不容褻瀆的存在,倘若誰人敢動她一根小指頭,便是那碎尸萬段的下場,管他是什么皇帝還是草寇! 豁地從腰間拔出一把長刀:“這卻不由皇上cao心,你的性命怕是也留不到什么時候!” “嗖——” 那刀才從鞘里拔出,卻一枝長箭直直穿透鏤空花窗從外頭射了進來。 趙洪德才搡身一躲,外頭忽又響起一陣震耳欲聾的呼喊聲—— “保護將軍,捉拿亂黨——!” “保護將軍,捉拿亂黨——!” 帶著火苗的利箭如密雨一般“颼颼”穿透船艙,艙內頓時燃起了呼呼火焰。附近的花船上亦傳來女人們尖銳的高聲呼救,有人跳入水中,有人中箭而亡…… “卑鄙!”趙洪德將刀鞘一甩,豁地向周少銘沖了過來,大手拽住他胸前的斜襟:“姓周的,枉我錯看了你,原來你竟給老子下套!” 怕是中間出了什么誤會! “嘶——”一只火箭從二人貼近的臉頰中間穿過,周少銘尚不及張口解釋,慌忙將趙洪德一掌排開:“趙伯父小心——!” 驚慌之下掌中力道有失斂藏,趙洪德重重搡至桌沿邊,心里頭更加篤定中了朝廷的jian計! 易先生慌忙將他袖子拽去:“幫主先脫身為妙,夫人還在城外等著我們!” “活捉亂黨頭目,賞銀一萬兩!” 那火勢越發兇猛,左右前后數艘兵船逐漸迫近,見船艙內有人出來,立刻一枝枝火箭如密林般射出。 趙洪德才將跟前的火球擋開,脊背上卻堪堪中了一箭,口中憤然大吼:“好閨女,你這是誑了爹爹一條性命??!”一氣落下,健碩的身軀便豁然栽倒在地。 那聲音氣沉山河一般,聽得不遠處阿珂心如刀絞。 該死的周少銘,我說你為何明知道我坑了你全家,卻依然默默不言語,卻原是這樣將我逼迫到不仁不義之地! 江面上燒起來一片熊熊火焰,人傷人死,場面混亂不堪。阿珂垂下的手緊握,大聲對著老船夫喝道:“給你五十兩銀子,你給我立刻劃過去!” 老漢不肯,只說著危險。 阿珂豁然摔下一包銀子:“二百兩,你劃是不劃!” 船夫還是不肯,阿珂便將袖子一卷,準備跳下水去。 那船夫卻忽然將斗笠一扔,上前來將阿珂攔腰一抱:“女土匪,是我!在下奉將軍之命看著你,確保你不能離開半步!” 阿珂一看,那船夫幾時挺直了脊梁骨,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好生俊朗帥氣,卻原來是小參將張葛…… 頓時響起周少銘抵在她耳畔的那句話:“趙珂,我不管你因何出現在我的視線,但既然來了,無論如何都不能阻止我讓你留下來!” 周少銘!……這便是你阻止我離開的方法嗎?! 殺了她的親人,再將她桎梏,呵,好一招“兩全其美”??! 只覺得心口有血腥洶涌上來,阿珂恨恨地咬住下唇,努力將那鮮血咽下……這一刻忽然想起李燕何清白面容上的冷意,不怪那少年輕看了自己,只怪她再次被鬼迷了心竅,竟然以為是那冷傲的將軍對自己動了真情! 真是不知廉恥啊阿珂,你何德何能,竟能讓他周家大少爺看得上你呢? 阿珂用力在張葛肩膀上咬下一大口—— “啊,你這土匪!”痛得張葛豁然將手松開。 她便眼睛一閉,決絕地跳下江水,往那花船方向游了過去。 火箭將船射得千瘡百孔,司馬楠旋身躲閃著,語氣焦灼的質問道:“周將軍,這唱得到底是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