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卻難得生出同情心來,便從懷中摸出晨間扣下的一盒糕點,很不耐煩地給婦人遞了過去:“吶,給你吃,不要錢!” 婦人本不想接,不想在人前做凄惶模樣,然而瞅著少女遞至跟前的白皙小手,忍了忍,忍不住還是接了過去:“謝了?!?/br> 粗糙手指擦過阿珂柔軟的手心,轉瞬即離,空空的,有些奇怪的感覺。 …… “皇上這番理論倒是稀奇?!?/br> “呵呵,不過喜歡戲中唱詞,略有知曉罷了!” 遠處傳來腳步聲,有男子笑語朗朗。阿珂才要迎過去,身后婦人驚惶,有藏起的悉索聲響。阿珂悄悄一瞥,角落的一塊石頭推開了又合上,矮洞里鉆進去,婦人又藏回了破屋深處。許是怕被阿珂看到狼狽,動作迅速極了。 阿珂便假裝沒看到,朝二人走了過去。 司馬楠一雙狹長眸子凝來:“這小子,難怪周將軍讓我仔細看著你,方才又與誰在胡鬧?” “一只野貓?!卑㈢媛柭柤?,又做頑劣模樣問道:“奇怪,你這冷宮里頭可還有人嗎?方才想進去見識見識,卻找不到門兒?!?/br> 司馬楠隨手指了指梅園外頭:“門在另一邊。本要重新翻修,卻一直未曾得空?!闭f完轉身往大門外走去。 是了,這宮中女人如云,倘若沒有血緣關系,誰會惦記著誰? 正說著,張太監哈著老腰顛顛地趕了過來:“皇上,步尚書求見。只說想念女兒,怕阿嫵小姐不肯吃藥,想要接回家去調養些時日……” 拖拉尷尬的語氣,怕是已經周旋了好半日。 呵,才過了一個晚上,連那女人不肯吃藥都傳出去了??? 司馬楠眉間掠過一絲冷意,溫聲道:“她早上可曾吃了藥?” “……還是不吃不喝,只說要見皇上,咱家怎也勸不住她?!鳖嵉美哿?,張太監拭著額上的細汗。 哼。 司馬楠心中冷意更甚,垂下的手暗暗握了握,下一秒臉上卻勾出一抹無奈寵溺。 對李燕何謙謙一笑:“阿嫵任性,勞李公子在此等候,朕去去就來?!闭f著一道疾風掠過,英挺背影很快便消失在園外。 —————— 悅荷宮內地龍燒得融融暖人心肺,然而才進得內室,卻一股濃烈藥香撲面而來,滿地兒摔碎的湯湯碗碗,嗆得人好生壓抑。 寢榻上倚著柔弱美人,杏眸哭得紅腫,一張嬌顏燒得如同染了胭脂濃粉,不停的咳嗽。 身旁年幼的宮女端著藥碗,語氣輕顫,急得都快要哭出聲來:“娘娘您就喝一口吧,您若是再不喝,太醫說那寒氣怕是要入了骨髓,奴婢們是要死罪的……” “滾!收起你那聲‘娘娘’……去,去叫皇上來見我!他不來,我便不吃……咳咳咳……死了亦不讓他得逞!”步阿嫵只是揮著雙手要打。 那宮女怕她再將藥碗潑碎,無奈退開二步,嚶嚶哭泣起來:“娘娘您就認了吧!娘娘是皇上第一個看上的女子,皇上宅心仁厚,娘娘他日得了圣寵,比現在哪里來得不好了?” 說著拼命磕頭。 步阿嫵取過腦后玉枕,費勁僅有的力氣沖她砸了過去。 “啪——”小宮女手背上滲出鮮紅血液,一碗好容易熬好的湯藥再次潑開,又燙又痛,卻不敢叫喚。 “皇上——”門外傳來奴才們戰戰兢兢的請安。 司馬楠繾著冷風大步將將走了進來,一雙狹長眸子掃過周遭狼藉,暗暗將一縷冷光藏起,臉上卻漾開溫和淺笑:“阿嫵如何這般不體惜自己?病了就要乖乖吃藥,擾得朕一夜擔心?!痹诖策呑?,小心替床上女子揩了揩被角。 他個子高大,將寢榻罩開一片陰冷,看得步阿嫵心中一悸……這是個不愛她的男人。 她心中只是覺得冷颼颼絕望到了底,愛的人從此不能愛了,下半生卻要寂寞空守深宮,和一個不愛她的、也不知是否有明天的傀儡皇帝…… 步阿嫵恨恨咬著牙:“請你,送我出宮!” 司馬楠嘴角勾起,并不將那惡言聽在耳中,好言笑道:“我已和皇祖母說了,挑個良辰吉日便封你為朕的賢妃。朕一國天子,說出去的話豈能當做戲言?” “呸,莫要同我做戲……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喜歡你!”步阿嫵狠狠拍去皇上的手,只是咬著牙,豁出去不怕死了。 “做什么病了還要頻頻動氣,不聽話……”司馬楠依舊寵溺笑著,長袖一揮,那廂宮女們好似得了特赦,趕緊各個急惶惶退了出去。 他的臉色這才變了下來。心中亦是冷的,為著這高高至尊之位上的虛假,連人生的第一個女人都不是那真實的情愛。 修長手指捏住阿嫵一夜之間瘦下去的下頜,語氣冷似窗外寒天:“傻瓜,你既進了朕的宮,從此便是朕的女人,除非朕發話,這天下可沒有人敢要你。你放心,我此刻實在懶得動你。你但且在我宮中做著妃子的本分,他日我成了大事,你若依然實在愛他周少銘,我讓你償了心愿便是……當然,朕若命喪,這天下也沒有你的活路……人若死了,再愛也是別人的了?!?/br> 原來果然是冷窟…… 年輕帝王的指尖冷冰冰的,沒有半分溫度,捏得人好生疼痛。步阿嫵只覺得渾身脫力,再沒了力氣掙扎。 司馬楠便輕輕在女人唇上一啄,那紅唇嬌軟,他心中卻沒有半分悸動。 一陣風從窗隙吹進,風中含著花的清香,他又想起那個冷清清的絕色少年,英俊容顏上的冷冽便又化作寵溺,起身往梅園方向尋了少年而去。 ☆、第44章 市井暗涌 今個是大年初三,大街上熙熙攘攘好生熱鬧。城西不比柳眉衣鋪的那塊中心地界,這里盡是些牛鬼蛇神們的聚集地兒,然而卻也是京城真正的熱鬧之處。 兩排紅燈艷彩的青樓,窯姐兒們揮著花花綠綠的帕子媚笑招攬,花衣紅襖下緊裹著圓顫顫的大乳,纖細兒一握一把,臀兒卻又搖擺出去,生生勾人魂魄;底下賣藝的漢子們,大冬天赤著胳膊在耍槍弄棒,那胳膊總得有女人的大腿粗,黑黝黝的硬塊兒,舉起一塊磚頭在腦袋劈下,腦門倒是沒劈出半點兒血絲,腹部肌腱卻騰的股起來好一大塊,把那樓上的女人們愛得紛紛尖叫,恨不得立刻將漢子吊上樓去好生快活一番。 小吃攤上的競爭也好生激烈,打糕兒的,炸圈餅的,爭相吆喝著吃客。賣餛飩的攤主老漢便將自己的二八閨女叫了來,姑娘生得面白文秀,嗓子柔柔,一只琵琶在胸前抱住,客人們邊吃餛飩便還能聽曲兒看美人,不用招攬便自己坐了下來。 司馬楠平生頭一遭吃到餛飩,這已經是第二碗了,依然吃得小心翼翼、津津有味。 他小的時候無比向往外面自由的天空,時常逼著太監將自己抱上墻頭偷看,卻只能看到一片四角的天空,幾時曾見過這樣的市井熱鬧?這感覺就像是忽然從天宮墮入了俗世煙火,一切都那么稀奇古怪,看什么都是新鮮喜慶。 李燕何見了,勾唇道:“皇上厚德,如今天下比之草民幼年,可謂榮華日盛,國泰民安?!?/br> 司馬楠笑著凝了李燕何一眼,少年面色青白,分明才十七八歲,那笑容卻好似看盡了人間滄?!瓘那皯浅赃^不少苦頭的吧? 依稀記起當年初登基時的天下饑荒大亂,他心中憐惜,嘴上便道:“朕何德何能。多虧了四皇叔這些年上下辛苦cao持,原是他功不可沒?!?/br> 一雙眼睛若有似無往阿珂身上望去,又在碗里添了幾滴陳醋兒。 阿珂自是察覺了,悶著腦袋,將碗里的清湯喝凈,又端著碗走到老攤主身邊:“這京城里擺攤兒的恁多,本公子獨獨就愛老漢你家的小餛飩,幾日不吃就想得慌!” 老漢心情甚好,也懶得把阿珂的姑娘身份說穿,只是瞇著老眼笑:“看把你吃得滿頭是汗~!老漢銀子不多,餛飩卻是多得吃不完……對了,今兒個你義父在前頭舞獅,一幫弟兄們好生熱鬧,你此刻過去,大約正好可以看到?!?/br> 一大勺子的熱湯往阿珂碗里頭加進來,餛飩在碗面浮起,濃香四溢。 “啪——”碗卻忽然碎了。 一大塊石頭砸進大鍋里,將鍋中的rou兒湯兒打得四下飛濺。 眾人紛紛跳起來躲閃,罵罵咧咧。然而抬頭一看,卻是幾名花衣華服的公子哥兒歪歪咧咧、氣勢洶洶,嚇得一個個又立刻噤了聲。 領頭的胖公子撂起衣擺在凳子上一搭:“管錢的在哪里?”嗓子粗嘎嘎的,一身脂粉香艷,應是才從妓院里了出來。 老漢不敢得罪,訕訕哈著老腰:“公、公子貴人多忘,昨兒晚上才收過一回,這半個白天都還沒過去,如何又要來收……小本生意,實在不易……” 話還沒說完呢,腹部卻被那胖公子重重一搡:“日你個死老頭子,昨兒是昨兒,今兒是今兒!本公子說要收,收多少你都得給!” 那胖腿踢得老漢脊背遁地,痛得“哎喲”大呼:“家中老妻病臥在床,日日藥湯不斷,求公子體諒則個……”只是拉著老臉哀哀求情。 “爹——”唱曲兒的女孩看不下去,琵琶往地上一扔,奔過來就要扶起老漢。 她生得白皙文秀,咬著嘴唇,眼里泛著憤怒,卻與那妓院里頭妖妖軟骨的窯姐兒好生不同。才吃過葷食的胖公子看得眼睛一亮,幾名同伙便饞巴巴的圍過來調戲。 那姑娘也是個硬骨頭兒,“啪”一聲甩了他一巴掌:“呸,朱門臭rou!” 胖公子從來橫行街坊,幾時受過這般侮辱?氣得命人將姑娘扛起,就要往轎子里頭軋。 “公子饒命則個!小女還小,過了年才滿十六,萬萬不可啊……”老漢拼死了搶救。 卻哪里能攔得了一眾齷齪? “去你個死老頭!今日老子們嘗了你家姑娘,免你一月攤租!” 一腳又踢過來,身子砸到破碗邊兒上,脊背滲出鮮血來:“蒼天無眼,jian、jian人當道??!啊哈……” 老淚縱橫。 一臺轎子吱呀搖晃,只聽“撕拉”一聲,少女的尖叫從簾內傳出。 司馬楠眉頭凝起,那一聲“蒼天無眼,jian人當道”,聽得他滿目都是冷峻,只是端坐著不語。 少女萋萋呼救的慘叫,聽得阿珂早已按捺不住。奈何李燕何在桌下的雙腳卻桎梏著她動彈不得,氣得她抓起一瓶老醋便往那轎中飛去:“狗雜種,想要斷子絕孫的盡管來!” 胖公子雙腿大叉,才從褲襠里摳出來骯臟的玩意,卻忽然一道弧光從胯下掠過,玩意兒被重重一甩,頃刻間萎軟下來。 痛得他松開姑娘,滾在地上嗷嗷大叫。 眾嘍啰趕緊圍攏過來,將他扶起,歪歪咧咧攙到阿珂桌旁。 那胖公子一雙吊銷眼望阿珂身上打量,見是個白面小生,立刻破口大罵:“你他媽算是哪根蔥,知道老子是什么來頭?老子娘是攝政王府里的管家嬤嬤!這天下,連皇上都得送了親娘去陪他攝政王爺白睡!膽敢動老子一根寒毛,老子就能讓他從京城立刻消失!” 他是男女通吃的,一雙大手往阿珂胸前搡過來,準備也把阿珂往轎子里頭塞。 阿珂垂下的手掌暗暗用力,只待他伸手過來,立刻便將他一個馬后翻! …… 哼,我看是誰人敢動她?! 眼看那骯臟胖手就要襲上女人衣襟,李燕何心中殺念頓涌,指縫里悄悄彈出銀針,就要往那公子頸后飛去…… “啪——” 卻忽然一只長臂往中間隔斷,一道魁偉身影下一秒已然將阿珂攬去身后。 看到周少銘一襲湛色長裳端端立于眾人之間:“袁公子何出此言,莫非要搶了本將軍愛妻不成?” 驍騎將軍嗓音低沉,俊朗容顏肅冷非常,看得那胖公子渾身一顫,一身的囂張無可奈何收將起來。這京城里,唯有一人是他不能惹的。不是打不過,是那赫赫威名好生嚇人…… ……竟然還是個女的!惡狠狠凝了阿珂一眼,萬般的不盡興:“罷,今日便饒了你一回!下次再遇到老子,非要弄死你不放過!” 一群人呼啦啦著跑掉了。 姑娘從轎中沖出,父女兩抱頭痛哭。 眾看客紛紛鼓掌叫好,氣氛又復了先前熱鬧。只因方才聽將軍親口言及“愛妻”,便好奇著不肯離去,依舊圍攏在周遭。 周少銘轉過身來,撫上阿珂微亂的發鬢:“做什么又惹事生非?” 他的口氣溫和卻又含著嗔怒,一點兒不計較周遭看客是如何的想法。只因對面坐著的是李燕何,便越發想要讓那少年看到自己對阿珂的好。見阿珂濃密睫毛上染了木炭灰兒,指尖輕輕在那睫毛上拭過,薄唇便在阿珂微啟的紅唇輕輕一沾:“以后不許再出來這樣亂跑?!?/br> 他的口氣似極了丈夫的命令,就好像阿珂已經是他的妻。 少女唇瓣馨香柔軟,才與男子的硬朗相貼,轉瞬又離,微妙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