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尸身收殮后,盯著丈夫的牌位,張云華整個人如同丟了魂一樣立在廳中,一動不動,就連宮里派人來宣讀的以撫慰“將軍遺孀”名義封她為二品夫人的圣旨都沒接。 她突然想明白了。 她的人生之所以變得如此支離破碎,都是賀羅一手造成的。 她所有的仇所有的恨,都應該對著那位如今坐在龍椅上的人去,連帶著他打下的江山,也都該一并毀掉。 這原本是她卓家的江山! 滅國!戮族!殺夫! 她不報此仇絕不罷休??! 對張云華如同催眠劑一樣的劉梗不在了,被壓制著的病癥一齊爆發,如果不是有報仇的想法撐著,她肯定熬不過一天就會追著劉梗而去。 身體稍好之后,張云華便開始策劃顛覆賀家政權,身體情況如此之糟,居然一忍就是二十多年,當楊清嵐投影到她身上的一瞬間,精神和身體雙重沖擊差點讓她當場昏迷。 歪在軟榻上,楊清嵐心里對這次任務十分沒底。 拖著這樣的身體,她到底該怎么樣完成任務??? ☆、第一百二十四章 :劉恩 張云華生理上的疾病除開幼年驚/變那晚留下的病根之外,基本上都是由心理原因引起的,她的心理疾病得不到紓解,生理疾病就越發嚴重,基本上到了藥石無用的程度。 楊清嵐剛剛投影到張云華身上的一剎那就被她心里所背負的各種負面情緒沖擊的差點連自我意識都散掉,如果不是曾經用系統藥劑提升過精神力,大概她投影過來的同時也就變成了一個重度精神病人。 系統選擇的投影時間張云華正跪在佛堂內念經,楊清嵐一來,沒有立刻穩住心神,當即咳出一口血軟倒在地,嚇得旁邊伺候的丫鬟面無人色,驚叫著讓外面守著的人去叫御醫。 察覺到被投影角色心理活動太過復雜,短時間內她根本沒有辦法融入角色,楊清嵐反應倒也快,軟倒在地的同時就開啟了影后光環,然后死死地守住靈臺清明,一點一點的接收原主的記憶,這才沒有出什么紕漏。 因為榮威夫人身體不好,榮威將軍府上常年住著一位宮里來的御醫,平均每隔一天就要為張云華診脈,住的地方距離主院也很近,所以當她倒下后,御醫來得很快。 躺在佛堂側間的軟榻上,楊清嵐瞇著眼睛盯著那位低眉順眼的中年御醫看,一邊努力平息自己身體的氣血,一邊梳理亂成一團的記憶。 在張云華的認知中,這名劉姓御醫是當朝皇帝賀轍派到她家來的監視者,所以從他進將軍府到現在,她和他說過的話加起來也不超過十句,就怕自己私下籌劃的事被他發現。 然而實際上,這位劉御醫是主動請纓來到將軍府照顧張云華的,原因就是當年在戰亂中,年紀尚小的他曾受到過榮威將軍的恩澤,不但在亂世中保住了性命,還習得一身醫術,最后甚至進入皇宮成為了一名御醫坊的學徒。 因為十分崇敬劉梗,原本是孤兒的他給自己取名劉恩,意思是讓自己永遠記住劉梗的大恩,好日后報答。 可是劉梗卻在他還是御醫坊學徒的時候被賀羅鴆殺了。 雖然在皇宮當差,但劉恩非常恨賀羅,他一直記得,當初賀家軍由南向北占據地盤經過他所在的那個小城時,賀羅對城中平民的不屑一顧。 他的一個小伙伴,只不過是在賀家軍經過時站的稍微靠近了些,就被一個士兵用長矛隨手戳了個對穿,賀羅把這一切看在眼里,卻連多余的表情都沒有,就好像屬下只是踩死了一只螞蟻。 而當時走在后面的劉梗卻變了臉色,策馬上前將那名士兵揪下馬就是一拳! “進城之前我說過什么?你是沒帶耳朵還是沒帶腦子?!” 賀羅看了一眼那邊已經沒氣了的小孩子,又看一眼被揍的臉都腫了的士兵,皺了皺眉道:“大劉,沒必要因為一個小花子和屬下置氣,花子而已,死了就死了吧,我們趕路要緊?!?/br> 劉梗當即紅了眼睛:“羅哥,我以前可也是花子!” 賀羅一愣,避開了劉梗的直視,表情有點尷尬,但很快擺正了臉色,就好像剛才什么話也沒說過一樣踢了踢馬腹,繼續朝前走:“讓他親手葬了那個花……孩子,再燒點紙錢,天黑之前如果沒有辦完并且趕上隊伍,軍法處置?!?/br> 當時距離天黑還有足足三個時辰,賀羅明顯偏頗的處置方式讓劉梗的臉色很不好,但他也知道現在時間緊迫,如果采用更嚴厲的處置方式,可能會造成軍心不穩,所以并未提出異議,只是大聲對越走越遠的賀羅喊道:“我留下監督,事后歸隊!” 賀羅抬手揮了揮表示同意,頭也不回的走了。 賀家軍全軍離開了小城,僅留下那名殺了人的士兵和劉梗以及幾名親衛在郊外給那個死去的孩子進行簡單的葬禮,那時還不叫劉恩的小乞丐就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那群人在小伙伴的墳頭燒紙錢。 在他旁邊還站著另外兩個一般大的孩子,其中一個眼里透著兇光,捂著早已餓得咕咕直叫的肚子低聲說:“燒紙錢有什么用,沒有名字的乞丐,到了地府也收不到,還不如擺點祭品,等他們走了救濟救濟我們!” 另一個孩子連聲附和,兩人說著說著竟然打起了這些人身上錢袋的主意,并且打算付諸行動。 那個時候的劉恩膽子非常小,見他們想對那些人下手連忙跑了,生怕被拉入伙,結果一個人被幾個五大三粗的匪盜圍堵在了城門外的荒地上。 當時的劉恩只覺得自己死定了,因為這些人他認得,是不遠處黑風寨的兇人,前段時間鬧饑荒的時候,這些人四處抓沒人看管的小孩殺來吃,兇名赫赫,讓一般百姓聞之色變。 就在他真的要被這些兇人一刀劈了做儲備糧時,劉梗帶著親兵從不遠處經過,手一揚,一把長刀橫飛過來,將匪盜頭子的手直接削斷,疼得他哇哇大叫。 兩方人馬立刻殺到了一起,最終以劉梗一方險勝結束。 劉恩活了下來,并且賴在了劉梗身邊。 “大人的親兵都受了重傷,沒人能照顧您,我雖年幼但還有些力氣,就讓我暫時充當您的親兵吧!” 劉梗見他說話帶著書生氣,不像是底層人家出來的孩子,便點頭將他帶在身邊,一起追上了賀家軍大部隊。 為了能給劉梗身上的傷口換藥,劉恩每日跑軍醫隊跑的特別勤,時不時還在隊里給那些大夫們打打下手。 傷好之后,劉梗也沒再讓他做親兵,而是讓他好好跟著大夫們學本事,后來不知不覺就成了軍醫隊的學徒,慢慢地從大夫們那里學到了許多知識。 再然后,賀羅稱帝,原本賀家軍的軍醫隊搖身一變成了御醫坊,劉恩也以學徒的身份混了一個九品醫官,前途一片光明。 就在他升到八品醫官,再往上就可以摘掉學徒帽子的時候,劉梗死了,被賀羅殺死的。 得到劉梗死訊的時候,劉恩心里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找機會給賀羅下藥,毒死這個心黑手黑的皇帝,但很快這個念頭就被他否決了。 身為御醫坊的醫官,他當然知道入口的東西要進到賀羅嘴里中間得經過多少道程序,他一個小小的八品醫官,哪有這個能力? 于是他把報仇的念頭深深地埋在心里,在御醫坊中努力向上爬,最終耗費十年時間成為了從二品的御醫,擁有了能給皇帝診脈開方的權力。 這個時候,太子賀敖找到了他。 賀羅生性多疑,以前沒做皇帝的時候就經常猜忌,成為皇帝后變本加厲,成批殺掉開國將軍只不過是他瘋狂的開頭,隨著年齡增加除了自己誰都不信,隨身伺候的人每隔幾個月就換一輪,被換掉的那些不是死了就是殘了。 太子也是他猜忌的對象。 太子是下一任皇帝,雖然這個名分是賀羅給的,賀敖之前也一直很守本分,但他仍然覺得這個兒子是一個不穩定因素,總想找機會廢掉他。 被老爹這么搞,做兒子的就算本來沒有這方面的心思,也被逼的只能先下手為強了。 劉恩成了太子放在賀羅身邊的一枚暗棋,平時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在診脈的時候稍微把他的身體情況往嚴重了說,然后賀敖就端著一副孝子模樣前來侍疾,而他身上帶著的香囊能和賀羅臥房內的熏香產生毒素,讓賀羅的病情加重。 劉梗死后第十一年,賀羅死在了賀敖的算計之下,對外稱病亡,實際上則是因為慢性中毒臟器衰竭而死。 劉恩功成身退,還沒來得及接受賀敖的獎賞,龍椅上的皇帝就又換了一輪。 劉恩覺得,賀轍是個厲害的皇子,精于算計,敢想敢做,他之前在賀敖手底下做的那些事賀轍不見得不知道,所以自賀轍登基開始就一直呆在御醫坊低調做人。 反正仇人已經死了,他就呆在御醫坊養老也不錯。 不過沒多久,宮外就傳來消息,被賀轍降旨升為一品榮威夫人的劉梗之妻因為過于激動而昏倒在府中,結果引發了舊疾,一般的大夫對她的病癥束手無策,只能向皇宮求救。 張云華現在可是正一品的夫人,有資格使用御醫坊的御醫。 聽說是劉梗的愛妻,劉恩想都沒想便主動提出外調,在賀轍的授意下直接住進了將軍府,名為御醫,實為將軍府的家大夫,平時府中的丫鬟小廝有點頭疼腦熱他都給看,沒有一點架子。 張云華的異常劉恩早就發現了,但一直裝聾作啞,甚至有時還會順手幫個小忙,但一直到被祁元之抓進大牢,張云華對此都一無所知。 而這一切在小說原文中要到張云華入獄后發病,劉恩奉旨入獄診治時才和盤托出,也是他將一根毒針夾帶進大牢交給張云華,讓她自盡,從而免了分尸之苦。 盯著劉恩,楊清嵐混沌的大腦開始緩慢運轉,思考著該如何與他攤牌,然后獲得他的幫助。 張云華鋪攤子鋪得很大,底下也不乏能干的人,但終究因為有她這么一個精神病領導經常出一些不該出的岔子。 劉恩雖然只是一個醫生,但能在皇宮摸爬滾打十多年,肯定不止會治病,以她的現狀,這樣一個會治病的腹黑小能手擺在面前,如果能得到他的幫助,任務就容易多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艱難 大概是“張云華”看自己的目光和以往太過不同,劉恩此次診脈結束后并沒有像往常一樣開了藥方就立刻離開,而是坐在床前默默地和她對視了十幾秒,胡子微微顫動了幾下,好像要說什么,但是最后又什么都沒說。 張云華身體不好,再加上年紀大了,視力也很差,楊清嵐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劉恩看她的目光和看恩人之妻不太一樣,但還是沉住氣一言不發,和他對視了一會兒之后就閉上眼睛,裝作力不可支要休息的模樣假寐起來。 見老夫人閉上了眼睛,一旁的丫鬟趕緊把劉恩叫到一旁詢問病情,得知只是偶然的氣血不調之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氣,然后關上房門去抓藥了。 雖然有影后光環撐著,但痛苦卻是實打實的,從投影到現在過去不到半個小時,楊清嵐卻覺得有一個世紀那么長,加上思維各種混亂,她甚至在考慮直接選擇結束任務跑路的可能性。 但她最終還是沒有這么干。 這才是c級的第一個任務,如果她直接跑路,下一個任務資料直接為零,萬一更難怎么辦?難道以后都不做任務了嗎? 深吸一口氣,楊清嵐按照張云華記憶中逃避痛苦的方式躺在軟榻上開始念經,右手摸索著從手腕上摘下了一串木珠,一邊數一邊念,等注意力被轉移之后,好像真的沒有剛才那么難受了。 不過…… 不知道這篇經文是誰寫的,雖然有許多字她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全篇的大概意思她還是能懂,張云華最常念的這篇經文其實和佛家一點關系也沒有,全篇都在說“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作惡之人自有天收”,每一句都在影射理朝皇室。 一般佛經念了讓人清心寡欲,可這一篇經文卻讓她越念怨氣越深,以前還只是對賀羅一個人,后來不但恨上了整個賀家皇室,連理朝政權也恨不得立馬傾覆。 這樣看來,她的精神疾病愈發嚴重大概和這篇經文也有不小的關系。 想到這里,楊清嵐開始背誦當初大學時期因為練字而背下來的金剛經,雖然有很多段落記不太清了,但總比現在這篇來得強。 然而,她低估了張云華的執念程度。 金剛經剛默誦了三段,一股強烈的憤怒與厭惡感就從心底升起,讓她胃部抽搐喉嚨發緊,不由得干嘔出聲,如果不是她胃里沒什么東西,大概會立刻吐出來。 干嘔了幾下,楊清嵐只覺眼前陣陣發黑,就連呼吸都帶上了一絲血腥氣,剛才好不容易壓下去的頭疼再度襲來,就連影后光環都起不了什么作用,更別說光環還有時間限制,等過了這段時間就更難熬了。 頭一次遇到執念如此之深的宿主,楊清嵐連投影角色的情緒都無法掌控,更別說進行任務,看來在任務之前,她首先要做的是讓這具身體聽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疼痛終于降到了足以忍受并且稍微能夠思考的程度,楊清嵐調出控制面板一看,光環所剩時間只剩下十八分鐘了,頓時覺得時間緊迫,撐著雙臂就像從軟榻上坐起。 但雙臂卻軟軟的沒有一點力氣,撐了幾次都失敗了。 而這時,她也發現了軟榻邊被她用手生生扯壞的流蘇,如果不是她指甲里還有同色的織物纖維,指尖被勒出了一條條痕跡,她都不知道這是她干的。 盯著“自己”這雙蒼白消瘦的手,楊清嵐閉了閉眼睛,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 雖然在劉恩那里初步找到了任務的突破口,但這種失控感實在讓人擔憂,她都不知道張云華的精神病會什么時候突然發作,發作起來會不會出現要命的情況。 所以,她在漸漸掌控這具身體的同時還需要掌握“張云華”的清醒規律,避免在發病的時候做和任務有關的事情,出現小說原著中幾次因為昏招被祁元之抓住重要線索的情節。 收拾心情重新躺好,楊清嵐打算叫丫鬟進來幫忙。 “櫻桃,櫻桃!” 聽到夫人召喚,一直守在門口的丫鬟立刻走了進來,在看到那一地流蘇時連眼皮都沒動一下,明顯是習以為常,上前幾步隨意的將它們用腳撥到一邊,然后小心翼翼的扶著夫人從軟榻上坐了起來,同時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來一張手帕,輕輕地為她擦拭額頭上的汗珠。 知道櫻桃是張云華的心腹,幾乎知曉她的一切打算,楊清嵐也不客氣,坐起身之后直接靠在了她身上,待平靜呼吸后問:“今天的例報到了嗎?” 張云華精神不好,記憶力也不行,楊清嵐翻遍了她的記憶也沒搞清楚她投影到了哪個時間段,唯一能知道的就是現在她的身份已經暴露給了祁元之和賀轍,但是那兩人因為沒有證據所以并沒有對她下手。 好在張云華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情況,所以每日都會讓心腹把最近最重要的事都寫成例報記錄下來,然后交給她看,只要看了今天的例報,她應該就能知道現在到底是什么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