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見錢眼開嘛!”凌楚思隨口說道,手里那根猿骨笛在指尖輕巧的轉了一圈。 “不、不是!”看見凌楚思的視線又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剛剛那個用刀的匪徒臉色一片慘白,一邊咳血一邊忙不迭的搖頭解釋道:“我沒有特意接那個懸賞……我只是看見懸賞之后,又碰巧在剛剛那個城鎮里發現了你們的行蹤,看你們只有三、三個人,就以為能撿點便宜,才跟上來的……” 不用多說,凌楚思也明白,對方顯然是認出了孫思邈的臉之后,看到他身邊只有一個女人一個小孩子,所以才膽大妄為的跟上來了。 “現在,你來說說,那個懸賞是從哪里看到的吧!”凌楚思和孫思邈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后輕快的說道。 孫思邈雖然還十分平靜,不過,眼神里卻難掩幾分淡淡的憂色。 “別擔心?!绷璩紲愡^去,小聲跟他說道。 孫思邈聞言,旋即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來,也壓低了聲音,輕輕的說道:“我只是怕連累到你和阿伊……” “……”短暫的沉默了片刻之后,凌楚思眼神多少有些微妙和復雜的看著孫思邈,突然天外飛來一筆的認真提議道:“孫爺爺,要不咱們出城之后,你還是再學一下騎馬吧……” 孫思邈聞言頓時愣了一下,旋即才恍然間回過神來——畢竟,在場的三個人里,唯一不會騎馬的就是自己,真要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大家匆忙跑路的話,還真就是自己最拖后腿。 想到這里,還有一直沒有學太好的騎馬的問題,孫思邈的臉色雖然控制住了,不過,發梢之下的耳朵卻又是一紅。 “哎?你怎么不說話了?”凌楚思回過神來,直接用腳尖勾起地上那柄刀,握在手里沖著地地上那個匪徒比劃了一下,然后還順便踹了地上那個只剩下半口氣的匪徒一腳,挑眉追問道:“懸賞是在哪里看到的?” 那個拿刀的匪徒眼神發直的看著被凌楚思隨意的握在手里寒光乍現的刀,磕磕巴巴的回答道:“從、從哈爾和林城中……我聽說,出城之后,一路往東、往南,好多地方都貼了這個懸賞?!?/br> 凌楚思了然的點了點頭,回頭看了孫思邈一眼,孫思邈也沖著她微微頷首,顯然,他們兩人都想到了同一個人:哈爾和林城中,原本軟禁了孫思邈的阿史那言。 不過也巧,他們本來是打算往大隋走的,正好就是這個匪徒口中掛了懸賞的這條路線,只不過,掛懸賞的人,顯然是沒有料到,他們會突然中途改道,打算去契丹。 這樣倒是也好,這個攔路的匪徒應該是碰巧看見了孫思邈的面孔,才突然跟了上來,這個城里并沒有張貼懸賞告示,按理說應該不會再有別人注意到這件事了。 念及此處,心情總算稍稍變得好一點的凌楚思走過去,在那個根本無從反抗的匪徒滿面驚恐的瞪視下,直接把人打暈了過去,然后又封了他身上幾處大xue,隨即,便是把他身上結實的外套給扒下來了,用他自己的那柄刀將布料割成一條一條的。 “凌姑娘,這是要做什么?”孫思邈雖然也心中不解,不過,他卻只是好奇的望著凌楚思的動作,阿伊則是有些詫異的瞪大了眼睛,走過來一邊幫忙,一邊問道。 “我今天不想殺人?!绷璩济嗣掳?,醫圣孫思邈爺爺行醫濟世,除非是大jian大惡之人,否則的話,她是真的不想當著孫爺爺的面殺生,但是,對于這種攔路搶人的東西,直接放了她又心有不甘。 索性,凌楚思干脆的跟阿伊笑道:“我想把他掛在樹上!” 阿伊沉默了一下,然后認真的告訴凌楚思道:“用撕開的衣服做繩子,這個繩索就顯得太細了,時間一長,恐怕根本就架不住一個人的重量?!?/br> “這個好說?!绷璩继袅颂裘?,絲毫不以為意的說道,“我們可以把他掛高一點?!鳖D了頓,對著阿伊不解的目光,凌楚思的聲音輕快中還帶著淡淡的笑意,“這樣他掉下來之后,估計也沒精神再跑了!” “好,就這么辦!”表現得一貫怯弱溫柔的阿伊,對于這個有心于孫思邈不利的匪徒,相當狠得下心來。 凌楚思把那件外衣全部割成碎條之后,便直接動作干脆利落的把人捆著掛了起來,很快便毫不費力的把人掛在了冬日光禿禿的樹梢上。 “……”孫思邈全程木然的看著凌楚思和阿伊的動作,突然有些哭笑不得。 想了想,凌楚思還從包裹里摸出來了一支平時抄書用的毛筆,慢條斯理的在那個匪徒的臉上寫了幾個大字:“惡有惡報!” “行啦,大功告成!我們可以走了!”凌楚思甩了甩毛筆上的墨汁,看著自己留下來的幾個大字,輕描淡寫的說道。 阿伊也露出了一個笑臉來,她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十分靦腆的小聲跟孫思邈說道:“先生,你坐在馬車里面吧!我自己趕車就可以了?!?/br> 孫思邈也明白,雖然凌楚思說,接下來的路程會遇到有張貼懸賞的可能性比較小,但是,誰也不能保證,不會再遇到剛剛那個匪徒那種,之前看到過懸賞上面的畫像,一開始都沒當一回事,見到自己之后反而開始見獵心喜的人。 “辛苦你了,阿伊……”孫思邈對阿伊說道。 阿伊眼睛笑得亮晶晶的,卻使勁搖了搖頭,“我不辛苦的!” 凌楚思也跟著上了馬車,知道有人已經盯上了孫思邈之后,她自己也在心里提升了戒備,畢竟,孫思邈和阿伊都和普通人差不多,凌楚思自己想好保護好他們兩個,如果碰見人數大于兩個的高手的話,的確有些相形見絀。 至于她自己并不去幫阿伊趕車的緣故,其實就更簡單了——看見懸賞就接的人里,估計有不少都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愣頭青,但是,認識她并且還有意找上門來的敵手,和這種沒頭沒腦的愣頭青,可就完全不在同一個水平線上了。 相較之下,他們三個人里面,除非遇到趙德言的手下被叫破身份,否則的話,出門在外最安全的一個,反而是身為逃奴的阿伊…… 凌楚思鉆進馬車之后,懶洋洋的打了個呵欠,孫思邈順手就把馬車里堆著的巨獸皮毛遞給她了。 凌楚思搖搖頭,卻沒有再睡覺了,而是對孫思邈說道:“你靠著吧!不行就躺一會兒休息。坐馬車時間久了,其實身體也很累?!?/br> 坐在外面裹著厚厚的毯子,整個人也暖烘烘的阿伊聞言,也笑著說了一句道:“先生,凌姑娘,你們兩個都休息吧!有什么事情的話,我就喊你們兩個?!?/br> 凌楚思“嗯”了一聲,隨口說道:“其實喊我自己就行了?!?/br> 阿伊頓時又是撲哧一笑。 因為剛剛的變故,他們接下來的行程,雖然依舊還是朝著契丹的方向,不過,凌楚思畫了張簡易地圖,琢磨了一會兒之后,卻突然從馬車里探出頭去,改口跟阿伊解釋道:“阿伊,我們換一條路,從這邊走!” “好!”阿伊一口就答應了下來,低頭看了一眼凌楚思畫給她的簡易地圖。 “這是山脈?”阿伊略微睜大眼睛。 “對,我們從深山和叢林里面穿過去?!绷璩驾p快的說道,雖然她不怕那些人,但是,前面又已經遇到了一個劫人的,若是對方真的來勢洶洶,為了孫思邈爺爺和阿伊的安全著想,還是盡量少和那些人正面交鋒的好! “好!”阿伊點點頭,她對凌楚思和孫思邈做出的決定,一直以來,都從來沒有過任何疑義。 凌楚思說完路線之后,旋即又縮回了馬車里。 此時已經到了初春時間,北方冬日的積雪卻還沒有完全消融。 因為選了一條近乎荒無人煙的路線,所以,凌楚思他們一行三個人的行進速度,理所當然的又變得慢下來。 只不過,他們慢慢悠悠的走,偶爾在山里見到些年份不錯的草藥,就干脆的停下來,阿伊幫忙燒火做飯,凌楚思則是和孫思邈在附近采藥制藥,倒也自得其樂。 · 與此同時,在哈爾和林城中的趙德言,隨著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心情卻是愈發急躁煩悶起來。 “他一個不會武功的郎中,便是跑,又能跑到哪里去???”趙德言的聲音里滿是陰郁。 趙德言的面前,跪了一地的人,俱是低垂著頭,誰也不敢分辨絲毫。 趙德言站在那里,緊緊的握著拳,臉色陰沉得幾乎能夠滴下水來。 正在這時,又有一個魔門出手的趙德言心腹之人來報:“大人,季——”那個心腹看見跪了一地的人,硬生生的把“季閣主”三個字的后半截給咽了下去,轉而改成一聲“季公子到訪?!?/br> 趙德言聞言一怔,忍不住皺眉道:“他來這里做什么???” 驟然得見季霄白,趙德言沒有半點老友碰面的喜悅,反而滿心都是懷疑和探究。 “我去見他!”短暫的沉吟過后,趙德言干脆道,他冷冷的瞥了地上那些人一眼,冷淡的命令道:“繼續找!” “是!”那幾人異口同聲的答道,各自心里,卻是暗暗松了口氣。 趙德言從書房趕到正堂,就看見季霄白一身白衣,笑意盈盈的坐在桌邊。在他的手邊上,一杯熱茶還在散發著裊裊婷婷的熱氣,偏偏這杯茶,季霄白根本連碰都不會碰一下。 “你怎么會突然來這里看我?”趙德言剛剛還陰沉著臉,這會兒卻突然露出了一個笑容來。 “許久不見,老朋友自然該來拜訪一下?!奔鞠霭酌寄渴嬲股裆咫h,也是睜眼說瞎話,連眼神都不帶半點波動的。 趙德言即使心中陰郁,但是面對季霄白的時候,表面上卻是十分從容不迫,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打趣道:“怎么?還不放心,怕我繼續通緝你認識的那個小姑娘不成?” “我怎么會不相信你?”季霄白柔聲笑道,心中卻微微一哂,暗自腹誹,魔門中人,彼此之間,誰又曾信任過誰? 兩個人又說了幾句空有其表的場面話,季霄白才終于緩緩進入正題,慢條斯理的說道:“凌楚思她年紀還小,你又何必通緝她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呢!” 趙德言也在假笑,“我那會兒也是被氣瘋了,回頭想想,自然就把那個通緝給取消了?!?/br> 兩個人互相對視了片刻,大概也都知道彼此的厚顏無恥,這種場面話,說來說去,其實也全都廢話,便很快又錯開了視線。 季霄白當初會知道孫思邈的下落,無非就是從一直身在突厥的趙德言這邊得到的消息,當時的本意是為了取信于凌楚思,唯一算錯的一步,大概就是孫思邈這么一個尋常山野出身的郎中在凌楚思的心里地位居然如此重要,以至于凌楚思在知道孫思邈的下落之后,竟是直接一個人不顧千里迢迢的從大隋趕到了突厥把人給弄走了。 “我來時看到了那些懸賞——”季霄白的言語微微停頓了一下,然后才繼續輕描淡寫的問道:“那個懸賞上面的畫像,便是孫思邈?是你讓人畫的?” 趙德言把一杯茶湊到了嘴邊,沒喝,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睫,淡淡道:“是我親手畫的?!?/br> “……”季霄白心中多少有些意外,不過,卻也有了心理準備,畢竟,孫思邈若是尋常的話,也不至于會落入“魔帥”趙德言的眼里,而且,趙德言對他的態度還僅僅只是軟禁而已,從來沒有刑訊逼迫。 “他們現在的行蹤如何?你知道人在哪里么?”季霄白沉吟片刻,輕聲問道。 趙德言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旋即輕輕的搖了搖頭,輕輕一嘆道:“我不知道,霄白,你對那個凌楚思比較熟悉,你說,她會把孫思邈帶去哪里?” 畢竟,孫思邈被他軟禁過一段時間,至于阿伊,那個女奴更是沒有半點主意,他們三人這么久多沒有落入任何人手中,趙德言心里其實也清楚,其中出力最多的,肯定是自己摸不清底細的凌楚思。 季霄白微微一怔,旋即,卻輕輕的搖了搖頭,無奈道:“我猜不出……” “嘖!”趙德言臉色沉下來,沒跟季霄白變臉發火,卻也心情不愉的不想吭聲了。 “哎,”季霄白也跟著輕輕嘆了口氣,對此無可奈何。他這趟來突厥找趙德言,一方面是因為連他自己都突然失去了凌楚思的下落,另一方面,其實也是想看看趙德言的態度。 看過之后,他也意識到,對于趙德言來說,比起凌楚思,反而是孫思邈這個醫術不凡的郎中更有幾分利用價值。 畢竟,像凌楚思這種武功不凡來歷神秘,所以顯得尤為難以控制的人,對于已經在突厥經營多年,隨時都可以靠著讓突厥換一個新的可汗來鞏固自己是勢力的趙德言來說,利用她的麻煩,恐怕要遠大于自己獲得的便利。 季霄白會盯著凌楚思不放,也是因為他最大的死敵是武功智計無一不首屈一指的“邪王”石之軒。 季霄白不是沒有在暗處對付過石之軒,可是,對方的勢力同樣深藏不漏,在這種情況下,像是凌楚思這種讓所有人都摸不清來歷的頂尖高手,正是最適合打破僵局的人。唯一的問題,大概就是,這樣厲害的角色,絕不會輕易為人所用,季霄白幾乎沒有怎么思忖,便已經打定了主意:想要利用這樣的人,感情反而是最有效的一種手段…… ——當然,這種做法最大的不妥之處,大概就是,干柴遇烈火,不定誰燒誰呢! 如果碰見的是一個心大一點的、再性格豁達一點的,可能人家都沒當一回事,一張網,反而在不知不覺之間就把自己給兜進了,等他遲遲發現之后,才猛然間意識到,根本早就已經無從掙脫…… 掩藏身份親身來此的季霄白還在哈爾和林城中和趙德言商討猜測凌楚思和孫思邈的下落,雖然兩個人盯著同一份描繪清楚的堪輿圖的時候,因為趙德言早就在自己控制之內的突厥邊境處掛滿了對孫思邈的懸賞,季霄白一路從南北上,也從來沒有聽聞任何關于凌楚思的消息。最初的迷惘過去之后,兩個人的視線幾乎是不約而同的落在了同時和大隋、突厥兩地交接的契丹、韋室一帶,當然,他們在嘴上,卻還是一再的表明自己此時沒有頭緒…… 而凌楚思和孫思邈、阿伊三人這邊,卻是在兜兜轉轉的避開了各種大大小小的城鎮集市,仿佛他們一開始的目的,就是在各種深山老林里采集各種珍稀草藥一般,完全是樂不思蜀,以至于連他們去契丹的本意是調查那種毒藥的特殊原料一事,都暫且放下了。 冬去春來,山間溪水傳來輕快的汩汩之聲。河流之上,碎開的冰面發出清脆的撞擊聲,然后順著洶涌歡騰的江水順流而下。 這日晌午,阿伊正坐在樹下看著鍋,順便幫忙搗藥,凌楚思則是想要吃烤魚,便折了根樹枝,蹲在河邊上,看見偶爾從冰層里浮出水面的魚之后,便一樹枝插起來,拿回去交給阿伊直接架在火堆上拷,她則是再折一根樹枝繼續。 他們三個人這段時間整日在深山野林之間,倒也悠閑。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機緣巧合之下,孫思邈反而在深山之中,偶然發現了一株毒草。 等孫思邈心情激動的捧著那株毒草回來的時候,他的一只手已經開始刺癢難耐,甚至變得紅腫起來了。 凌楚思看著那雙已經要腫成包子的手,似笑非笑的挑眉,孫思邈則是在阿伊擔憂的眼淚都要流出來的注視下,頓時滿心負疚感的默默的翻出一瓶解毒丸來,連口水都沒喝,就直接全部吞下去了。 “……”凌楚思沉默了片刻之后,終于忍不住道:“孫爺爺,你小心別噎著?!?/br> “沒事!咳!”孫思邈咳嗽了兩下,干脆把嘴里剩下的兩顆滿是苦澀草藥味的解毒丸給嚼了嚼,然后才咽下去了,品了品那個艱澀的味道之后,斟酌著說道:“我覺得這個解毒藥里面有兩位藥有些沖突,下次可以再加點藥草調和一下,效果可能會更好一點…” 凌楚思嘴角一抽,提醒旁邊最近正在跟著孫思邈學寫字的阿伊道:“阿伊,幫孫爺爺把這個方子記一下?!?/br> “好?!卑⒁吝B忙放下手里的藥杵,拿過旁邊的紙筆開始繼續。 “這里,已經距離契丹很近了吧!”孫思邈看著自己拔回來的那株草藥,輕聲說道。 凌楚思點了點頭,“若是今天一早我們就急著趕路的話,天黑之前估計就能找到契丹的村落甚至是城鎮了?!?/br> “這么說來,”孫思邈輕輕一嘆,“當地人完全有可能來此采集毒草了……” “這個毒草,便是制作那種癥狀和瘟疫極為相似的毒藥的材料呀……”凌楚思盯著那株毒草,“我們去附近的村落里面問問,之前是誰收了這些草藥?!?/br> 上次尤鳥倦逃竄之后,凌楚思就再也沒有聽說過他的下落。他們藏得這么深,凌楚思這一路上走來,偶爾也見懸崖峭壁之上又被人采摘過的痕跡,甚至已經開始懷疑,會不會尤鳥倦等人就是棲身于契丹,然后便發現了當地的一些毒藥。 孫思邈也點了點頭,“但愿這次的調查能夠順利一些?!?/br> 凌楚思對此倒是并不太在意這些,只是順手接過阿伊遞給她的一條烤好的魚,眉眼彎彎的一笑道,不慌不忙的開口說道:“契丹啊,只要在那里別再遇到魔門的人就行,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