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節
他嘴角微勾:“幾個?”他在“幾”字上咬了重音。 漪喬一愣,旋即笑起來:“還是夫君會抓重點!對,一個不夠,我看巴圖蒙克身強體壯的,得多找幾個才行?!?/br> 他又兀自看了會兒輿圖,沉吟了一下,轉頭對她道:“對了,喬兒明日想什么時候到畫眉山?要不我們約個時辰?我好派人早些布置布置?!?/br> 漪喬見他居然一本正經說著一起泡溫泉這種旖旎事,忍不住低頭竊笑。 他見她只是笑卻不說話,便道:“喬兒不要只顧著笑。到底約不約?” “噗!”漪喬這下一口噴了,徹底笑了出來,一時間前仰后合不能自已。 他有些不明所以,又問道:“要約么?” “約!約!約!”漪喬突然撲上來抱住他,笑眼彎彎看著他,“是你就約!” 他眸光微閃,微笑道:“又是有衍生義的詞?” “是啊,”漪喬正要跟他解釋,又臨時打住,“哎算了,不能再和你說這些了,我會帶壞你的?!?/br> 兩人說話間,忽聞兒子的聲音從外間傳來。 朱厚照一進書房就看到爹爹面前擺著一張大輿圖。他先是一怔,隨即炮彈一樣沖過來,興高采烈道:“爹爹要打仗了?” 漪喬與祐樘面面相覷,轉頭看向兒子,挑眉道:“不是,是母后要與你皇爹爹出一趟遠門?!彪S后將兩人商定的打算說了一說,不過省去了去尋巴圖蒙克那一段。 “啊,原來這就是爹爹之前與兒子說的想做的事啊??墒堑ぷ婺傅淖逵H可不容易??!兒子聽說當年尋了好久都沒找見?最后倒是來了兩個騙吃騙喝的,”朱厚照皺了皺臉,“而且這日久年深的,爹爹可要怎么找?況且京城到賀縣實在遠得很,一路車馬勞頓,必定辛苦,爹爹要不……就不去了吧?在家里呆著多好??!爹爹想出去轉轉的話,京畿這一片還是有不少地方值得一看的?!?/br> 漪喬挑眉道:“長哥兒不是總叫喚北京附近沒什么可看的么?” 朱厚照咳了咳,道:“兒子主要是怕爹爹累著。母后也是,母后身子剛見好,兒子也是擔著心啊?!?/br> 祐樘淺笑道:“我曉得難尋。你祖母說你曾外祖父和曾外祖母早早沒了,其他的事她老人家自己也因當時尚年幼而記不清了,如今又這么些年過去,必定難找。但是其實,我也不是非要找到不可,能去你祖母的出生地看看,也是好的?!?/br> “可是……”朱厚照有些為難,擔憂道,“那里有流民啊,爹爹與母后金尊玉貴,萬一出個什么差池可如何是好?爹爹再考慮考慮?哎對,”朱厚照的目光放到漪喬身上時,仿佛看見救星似的,“母后快勸勸爹爹?!?/br> “母后挺支持你爹爹的啊,”漪喬笑道,“你爹爹從前政務纏身,哪兒都去不了。如今有了機會,自然要去走一遭的,順便也能到各處游賞一番?!?/br> 她說到這里忽然有些興奮,轉頭拉了拉祐樘的衣袖,笑吟吟道:“對了,到時候我們順便再拐到蘇杭那邊看看吧?夫君在京師呆了這么多年,咱們可以趁此機會去看看大明的錦繡河山??!” 然而不等他說話,她又馬上自己否定了去蘇杭的計劃:“哎不行,不能去蘇杭那里,沈姑娘在那里?!?/br> 朱厚照不知道沈姑娘是誰,但他瞧著母后那神色,略略一猜也能大概猜到些什么。他似是窺見了什么秘聞,賊賊一笑,對自家母后道:“母后不能因噎廢食啊,蘇杭那么大,也不是一定就遇著了。而且話說回來,即使不去蘇杭,沿路走下來肯定也會遇著不少姑娘,這樣看來,母后不是擔心不完了?” 漪喬睨了兒子一眼,但兀自想了想,覺得兒子說得好有道理,便轉頭看向自家夫君:“那還是不出去了?!?/br> 朱厚照立馬眉開眼笑道:“對對,母后說的極是!” 祐樘轉眼看向兒子,和顏笑道:“長哥兒待會兒留下,我忽然想起近來還沒查你的功課?!?/br> 朱厚照面上笑容一僵,心里直發毛。他不想再填廓填填到手抽筋,暗自后悔剛才算計到自家爹爹頭上。他暗暗按了按額角,連忙補救,對母后道:“兒子方才那是說笑的……母后想啊,爹爹對母后情深不移,從始至終都獨寵母后一人,縱然再多來幾千幾萬個姑娘,爹爹眼里心里肯定還是只有母后一個??!” 漪喬眉毛一挑:“說笑的?” “是啊是??!兒子主要是想說爹爹生得實在好,”朱厚照又轉向自家爹爹,唏噓感嘆,“兒子真是覺著歲月輪轉沒在爹爹身上留下痕跡似的,兒子一直覺得,兒子和爹爹一起走出去,不知道的人怕還以為是兄弟?!彼娔负罂催^來,又忙道,“呃對,還有母后!母后看起來也就雙十年歲,和爹爹簡直就是一對璧人兒!” 漪喬這才滿意一笑,轉頭看向祐樘,道:“那等我養好身子,去京郊轉一圈,然后我們就啟程好不好?我也在京師呆了一二十年了,想出去到處看看?!?/br> 祐樘笑道:“就知道喬兒舍不得舍棄這次機會?!?/br> 朱厚照如今也不好再做阻攔,但他還是有些擔憂,想了想,道:“既然爹爹心意已決,那……兒子提前差人跟當地的文武官和土官們打個招呼吧?兒子還是有些不放心?!?/br> “不必了。至于長哥兒說的流民之類的,”祐樘思量著道,“荊襄流民問題不是一日兩日了,廣西那邊瑤壯漢混居,也不怎么太平。我正想趁著途徑湖廣時,實地去看看,那些大小官吏不知情才是好?!?/br> 漪喬暗暗吐了口氣。她原本是抱著旅游的心的,但目下忽然覺得自己其實是陪領導下去視察去的。 朱厚照了然點頭,又思及一事,道:“爹爹打算何時回宮?” “從廣西回來再說?!?/br> “那兒子說的尊爹爹為太上皇的事……” 祐樘沉吟一番,道:“長哥兒怎么打算的?” 朱厚照整了整神色,道:“爹爹的梓宮已經入了山陵,神主也已經祔享太廟,兒子當時親手捧著爹爹的神主奉于靈座之上的?!彼灾链?,想起了當時情景,黯然恍惚了一下,正容道,“兒子打算梓宮就暫且在泰陵擱著,神主的話,祔廟之后豈有請出之理?所以也還放著。爹爹這頭的話,其實好辦。爹爹升遐時有御龍的異象,眾人都瞧見了。是以,只要隨意造一個說法,就可以解釋爹爹的現身。反正爹爹本身也是真的,不是假冒?!敝旌裾湛戳丝茨负?,對自家爹爹懇切道,“爹爹回宮了,母后也才能回宮。所以,爹爹務必要答應兒子?!?/br> 祐樘忖量片刻,淡笑道:“不是不可以?!?/br> 朱厚照松了口氣,正要說話,就聽爹爹繼續道:“不過這些都要等到我與你母后回來再說?!?/br> “那爹爹與母后這次出門,大約何時回?” “等你母后的身子徹底養好,我再陪你母后去京郊轉轉才動身,那會兒約莫就五月份了。那么一大圈子走下來,中間也指不定再往哪里拐一拐,再算上逗留盤桓的工夫,是否會花上小半年也未可知?!?/br> 朱厚照瞪大眼睛,道:“別??!爹爹之前不是答應了兒子要和兒子一道去南苑秋獵的嘛?” “什么時候的事?” 朱厚照大驚道:“不帶這樣的啊爹爹!明明說好的??!爹爹還說要和母后跟榮榮一起,到時候爹爹跟兒子跑馬圍獵,母后與榮榮可以摘果子看麋鹿?!闭f著話,當下繞到母后身邊,委屈告狀道,“母后看爹爹……” 漪喬很配合地安撫了兒子,然后慢慢轉頭看向了自家夫君。 “似乎是有這么一檔子事兒,”祐樘想了想道,“不過我當時說的好像是你乖乖聽話的話就帶你去?!?/br> “兒子最近不是挺乖的嘛?” “前陣子不乖。早朝遲到,有時巳時方出,是不是你干的事?你那上的已經不是早朝了,是午朝?!?/br> 朱厚照縮了縮脖子,自知理虧,低頭道:“兒子知錯了?!?/br> 祐樘漸漸正了辭色,微微嘆息,告誡道:“在其位謀其政,享受著天下百姓的供養,就要將百姓的福祉疾苦裝在心里。類似的大道理你聽的也不少了,當初我將這位子交于你時也與你說過一些,望你好自為之?!?/br> 朱厚照聽爹爹說起交付社稷的事,便又忍不住想起了兩年前的那場生死離別,一時間心里沉重又愧疚,抬頭認真看向自家爹爹,道:“兒子記下了?!?/br> 祐樘微微頷首,又與兒子說起寧王的事,以及明年會試的考官人選。 正說著話,朱秀榮尋了過來,見父兄說得起興,不禁笑道:“等了半晌不見爹爹和母后來用膳,原來是哥哥又與爹爹談起了政事?!闭f著看向兄長,抿唇一笑,“哥哥不是來喊人的么?怎么末了反倒絆著爹爹不讓爹爹來用膳?就算哥哥不餓,爹爹和母后想來也餓了,還是先用膳的好?!?/br> 漪喬看著這爺兒倆說了半天的朝政,此刻對女兒的話簡直不能更贊同,當即走上前拉起女兒就走:“母后早餓了,走,別管他們?!?/br> 朱秀榮彎眸而笑,又回頭提醒了父兄來用膳,轉過頭來親親熱熱挽著母后,笑道:“爹爹和哥哥說他們的,咱們也說咱們的——明日可是母后圣旦,母后回宮么?” 漪喬在心里感慨,她的生辰似乎一下子就從中宮千秋節變成了皇太后圣旦。 漪喬思忖了一下,道:“不了,回一趟宮太費工夫?!彼幌胝加妹魈斓臅r間。 她見女兒神色似有不豫,拍了拍她的后背,微微笑道:“怎么了榮榮?一定要母后回宮?” 朱秀榮踟躕著道:“女兒不想看著宮里那個假的領受命婦朝賀。母后……”她一雙清澈的水眸巴巴看著漪喬,“母后何時回宮?” 漪喬笑道:“這要取決于你皇爹爹?!?/br> 今日午后的陽光與昨日一樣明媚,漪喬選了個能沐浴到陽光又不太曬的地方,命人擺好了兩張降香黃檀搖椅,然后軟磨硬泡著將祐樘從書房挖了出來。 “昨日不是剛曬過太陽么,”他被她按到搖椅上,抬頭瞧著她,“而且為何這回跑外頭來了?” “你不覺得這外頭的小風吹著特別舒服嘛,現在這天兒不冷不熱,我挑這地方還有小半蔭涼,多好,”漪喬撇撇嘴,“昨日曬過了今日就不能曬了嘛?” “能,”他目光含笑,“喬兒說能就能?!?/br> 漪喬覺著他如今說話真是越發順耳了,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揚,又拉了拉他的衣袖,道:“你打算送墨意的那份大禮到底是什么?” 他臉上的笑收了收,往搖椅上擱的兩色緞折枝梅花大靠背上一靠,道:“喬兒硬將我拉來就是為了問這個的么?我還以為是讓我來聽你彈琴的?!?/br> 漪喬愣了一愣,旋即忍不住笑道:“不是啊,我就是忽然想起來了。用午膳那會兒長哥兒說起這個的時候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我就好好奇?!?/br>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br> “你們父子倆說好了是不是,我問長哥兒,長哥兒也這么說,”漪喬將自己那張搖椅又往他身邊挪了挪,與他的搖椅幾乎貼在了一起,一臉興味地扯了扯他,“你快說說嘛。哎我猜猜……你不會要送他媳婦吧?要賜婚?” “喬兒覺得,我給他賜婚的話,他心里能高興么?” “大概是不能?!?/br> “這不得了?!?/br> 漪喬在自己的搖椅上坐下,奇道:“咦?你竟然還能考慮他高興不高興?” 他挑眉道:“難道喬兒認為我會有意給他添堵?我有那么小心眼?” “有!” 他輕嘆一聲,幽幽道:“原來喬兒是這么想我的,好傷心?!?/br> 漪喬趕忙親昵地抱著他的手臂,腦袋在他肩頭靠了靠,笑盈盈道:“沒有沒有,我開玩笑的嘛……夫君就告訴我嘛?!?/br> 他稍稍一用力,搖椅便前后輕晃起來。他也不看她,只躺在搖椅上仰面望著頭頂的湛藍晴空,老神在在道:“不行,我說了我傷心?!?/br> 漪喬還抱著他的手臂,他這樣一搖,她便也身不由己跟著自己身下的搖椅晃了起來。她跟他一個節奏晃啊晃,晃了半天他也不肯說。 她索性放開他,自己晃自己的。然而她剛松手,就聽他道:“喬兒知道我為何要送他一份厚禮么?” 漪喬撇嘴道:“不知道。反正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一小半原因是我自己,他以前幫過我一些忙,雖然這些忙都是有償的,但我總覺欠他人情。剩下一大半緣由是……喬兒,”他轉頭看向她,“他為喬兒忙前忙后的,以前也幫了喬兒很多,喬兒心里是不是覺得對他有歉疚?” 漪喬微微垂眸,片刻之后,低嘆道:“是有的?!?/br> “那便是了?!?/br> 漪喬轉眸看他:“你在幫我還人情?那你的份加上我的份,那份禮得多重?云家家資殷厚,什么都不缺啊,你能送什么?” 她看他但笑不語,心里有些不平衡,輕“哼”一聲道:“我也打算送他一份禮,我都想好了?!彼娝D眼看過來,便扭過頭去,“我也不告訴你我要送什么?!?/br> 他輕輕笑笑,躺回搖椅里,說起了另一樁事:“喬兒午膳前抱著霹靂來找我,是要給我撫琴?” 漪喬正腹誹他沒有追問她,聞聽此言,眼波轉回他身上,道:“夫君怎知我抱的是霹靂?” “我親手送給喬兒的,自然記得清楚。何況,那琴可是我花千金買下的?!?/br> 漪喬小聲嘀咕道:“地主頭子的手筆當然大?!庇痔岣咭袅康?,“是啊是啊,我想讓夫君看看我現在琴藝怎么樣。夫君不在的那段日子里,我沒事兒就打譜子,琴藝進步了很多呢?!彼f到這里又有些底氣不足,補充道,“當然了,我說的進步是我自己覺得的……” 她見他半晌不說話,正要開口,便覺自己的手被他慢慢握住。接著聽他輕聲道:“喬兒受苦了?!?/br> 漪喬一愣,沒想到她只說了打譜子的事他就能聞一知百。她反握住他的手,臉頰在他手背上貼了貼,嘴角噙著淡笑,道:“都過去了?!?/br> 他撫了撫她的臉頰,低眸淺笑:“喬兒是不是把我送的所有東西都帶出來了?” “嗯,”漪喬笑看向他,“那幅畫我也帶出來了?!?/br> 他眸光微動,笑道:“那幅梅花天鵝圖?” 漪喬點點頭,又一時心血來潮,起身回房親自把畫取了來,拿給他看。 畫面描繪的是冬氣漸消春水初暖的早春。一株綴滿梅花的老樹,兩對親密齊鳴的燕子,一對并肩而立的白天鵝。整幅畫卷構景簡單卻意境深遠。 成雙成對,比翼并肩,相攜相隨著共歷冷暖,共迎春回大地。令人一眼望之,便覺寧和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