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節
“我如何得知?” “你!” 頭部傳來陣陣刺痛,漪喬難受之下瞪他一眼:“你是不是想挑事?” 祐樘一把將她帶到懷里,笑道:“我又不是太閑了,只是想問一些問題罷了——喬兒許久未見故人,沒有秉燭夜談一番?那湯藥也是他喂的吧?” “還真是,你滿意了?”漪喬氣鼓鼓地道。 他垂眸托著她的下巴,輕聲吐息:“他比我好?” 漪喬感到腦袋一陣陣發懵,卻是強忍著,憤憤道:“對,他比你好!當初若非你跑來攪局,我早嫁給他了!你沒聽說過高山流水遇知音么?我們原本便般配!你放開我,放開……唔……” 他原本便離她極近,漪喬說著說著就驟然被他以唇封住了口,這下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她本身就不是他的對手,眼下身子虛,更是毫無招架之力,一時間被占盡了便宜。 漪喬被他疾風驟雨似的吻迫得腿腳發軟,又賭氣不想伸手攀住他,只得睜大眼睛瞪他。她越來越站不住,幾番掙扎無果后,瞅準時機咬了他一口。 當然,她如今雖說有些混亂,但仍舊沒舍得下狠力。 祐樘倒也并未繼續,居然就這么順勢放了她。 “陛下也不怕被傳染?!币膊恢潜锏眠€是羞得,她眼下滿面通紅,一雙薄霧籠清波似的瀲滟妙目睜大了瞪他,不但一點威懾力都沒有,還反倒好似羞赧之下的嗔怒嬌譴。 祐樘的嘴角幾不可見地微微一勾:“不礙事,和喬兒同甘共苦也是好的?!?/br> 漪喬偏過頭不去看他。 “再就是……喬兒,話可不能亂說,”他面上笑意加深,“聽喬兒方才那意思,倒好似我壞了你們的姻緣?!?/br> 漪喬繃著臉:“你不講理!” “哪里不講理?” 漪喬斜他一眼,不想繼續爭執下去,轉頭就走。 祐樘眸光微沉,看著她虛浮的身影,提步跟了上去。 漪喬見他和她并肩而行,想想前面還有宮人內侍在候著,便收斂神色,與他略錯步而行。 在外人面前,他的面子還是要給的。漪喬在心里做著自我安慰。 遠處候著的眾人瞧見帝后并肩而來,各自面色淡淡,并不似往常談笑甚歡,都暗做揣測。隨即陛下要起駕回乾清宮,皇后卻想去喈鳳宮,眾人正犯難之際,皇后提議先去乾清宮,然后繼續往東北方去喈鳳宮,反正兩處這樣走下來還算是順路。陛下看了皇后一眼,倒是應允下來了。 到達喈鳳宮時已近定更了。 月漸東升,星河暗淡。 漪喬給可兒上了香之后,扶著靈柩在心里默語一番。她回身仔細安慰了靜太妃,又望著面前的凄凄燭火出神站立良久,才出了靈堂。 對于可兒,她心中自然是愧疚的,但同時也不得不感嘆造化弄人。 一路默然前行,她正想著心事,忽聞身后有人喚她。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請留步……” 她回頭,見一個管事模樣的人疾步上前,朝著她規規矩矩行了個禮。借著四周的燈火,她打量了一下來人,只覺些許面熟,卻想不起是誰。 “你是……” 那人討好地笑道:“奴婢喈鳳宮管事薛蕓?!?/br> 漪喬面露了然之色,記起當初自己調查綠綺一事時,曾經傳喚這個宮人盤問過。她心中對上了號,問道:“你有何事?” “啟稟娘娘,是這樣的,”薛蕓陪著笑臉,“娘娘可還記得當初贈于長公主的那條狗?” “自然記得?!?/br> “長公主薨了之后,那狗的處置便是個難事。奴婢忖著這狗原本是娘娘的,故而特來問問娘娘的意思?!?/br> 薛蕓早聽聞皇后娘娘十分喜愛那條卷毛狗,怕輕易處置了回頭娘娘知道會怪罪。如今當面問一問既是妥當起見,又能對皇后一番討好。 面前這位可是陛下的心頭rou,得盡圣寵的主兒,自然連養過的狗都要金貴一些,還是仔細著點好。薛蕓在心里暗道。 漪喬望著她道:“你們打算如何處置?” “回娘娘的話,靜太妃的意思是,那狗也不知有沒有染上長公主之疾,留著怕還會延禍旁人,不如宰了它讓它下去陪伴長公主。但靜太妃也說了,若皇后娘娘另有安頓,自當照著娘娘的意思處置?!?/br> 原本送出去的東西便就是人家的了,可兒去了那羞羞的處置就應該照靜太妃說的來。但漪喬想起羞羞之前陪伴她的點滴,心中又生出不舍。 羞羞終歸是她養了好幾年的,也算是陪著她一路走來了,當初她懷了照兒,祐樘原本是不打算留它的,但被她攔了下來,轉而送給了孤寂的可兒解悶兒。 漪喬猶豫片刻,問道:“狗呢?” “稟娘娘,奴婢著人好生看著呢?!?/br> “帶來?!变魡毯唵畏愿赖?。 薛蕓暗道好險,皇后娘娘果然舍不得那狗,還好今晚來問了一問,若是草率處置,最后還不是她們這些宮人倒霉。 然而她正要轉身親自去將狗牽來,卻忽然被皇后叫?。骸安钊巳ケ愫?,你且留下,本宮有話問你?!?/br> 薛蕓一愣,隨即趕忙道:“是是……”她說完,對著身邊一個宮女交代一番,旋即又轉身垂首道:“娘娘請問,奴婢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漪喬方才腦海里突然回響起祐樘在遠趣軒質問她的話:“喬兒可知我昨日是如何過的?” 她突然冒出一個猜測——祐樘這次會如此,會不會是因為在喈鳳宮受了什么刺激?她昨日缺席,那便問問旁人好了。 她這么想著,便將薛蕓帶到了僻靜處??粗鴰缀跻杨^低到地上的薛蕓,漪喬有些好笑地道:“不是什么大事,你那般害怕做什么?本宮昨日不在宮中,今日回宮了想知悉昨日之事罷了。把你叫來此處也是怕傳出什么碎語閑言?!碑吘顾酉聛淼膯栴},似乎有監視皇帝之嫌。 薛蕓是個心眼多的,如今聽皇后這般說,面上是舒展開了,可心里仍舊在犯嘀咕。 漪喬嘆口氣:“將陛下昨日來喈鳳宮之后的事仔細講一遍?!?/br> 約摸一盞茶的工夫后,漪喬才神情復雜地領著薛蕓出來。 此時,羞羞已經被帶了來。 漪喬暫且從自己的思緒里抽身出來,凝視著不遠處那個披著斑駁光影的白色絨球,忽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無論是從前做太子妃期間還是后來登臨后位之后,祐樘忙于政事無暇陪伴她時,都是羞羞伴她一路走來的。 她平日里來喈鳳宮看望太妃們時沒有見過它,算起來她和羞羞有近兩年沒見了,它怕是已經不識得她了。 漪喬繞到它面前蹲下身來,便見它左右嗅了嗅,歪著腦袋似是在打量她,仿佛一臉迷茫之色。 薛蕓猶豫著提醒道:“娘娘,此犬恐已染病,娘娘千金之軀,莫要靠近……” 漪喬淡聲道:“無妨?!彼S即又吩咐宮人將它脖子上的項圈取下來。 得到解放的羞羞慢慢地繞著漪喬轉了一圈又一圈,隨即“汪”地大叫一聲,一腦袋鉆進了她懷里。 漪喬瞬間怔愣住,繼而也不知怎的,眼眶就一陣發燙。她從靈堂里出來不久,眼睛原本便紅紅的,如今更是紅彤彤的,眸中一片瑩然淚光。 或許她應該找個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排解一下心里的壓力和煩憂。 眾人見狀,正有些不知所措,忽聞外間傳來內侍尖銳的通傳聲。 漪喬見眾人紛紛下跪高呼萬歲,才悠悠回神。她長長地嘆息一聲,起身朝著來人福身。 祐樘面色如常地讓眾人平身,一只手卻是悄然在衣袖里收回了待發之勢。 他遠遠地便瞧見那只狗窩在漪喬懷里,即刻想到它或許已然染病,當下就要射殺。但他做事向來審慎,要動手的剎那間又想,若是他殺了這狗,這丫頭鐵定饒不了他。況且這狗若是染了病,這一日間也該顯露了,能留到如今想來便是無事。他這些念頭全在一息之間,思慮清楚后便又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 他溫柔地扶起漪喬,小心地幫她拭掉眼角的淚跡。隨即又見一內官躬身上前,祐樘從內官手中的大托盤里拎起一件銀霜色的狐貍皮披風,在手里仔細展開,又仔細地為漪喬披上,輕輕點了點她的鼻尖,柔聲道:“也不怕風寒加重?!?/br> 一時間,在場的眾人盡皆看呆了。 素問皇后獨得帝寵,風光無匹,眼下看來,陛下當真寵皇后寵到了骨子里。 漪喬卻是忍不住嘴角暗暗抽了抽——他們好像剛在遠趣軒吵過一架吧? 她知道他這舉動確實是出于關心,但他眼下沒事人一般的樣子,也是要堵她的嘴,讓她無論眼下還是回去之后都發作不得。 老狐貍! “喬兒,”祐樘看了看她身后的靈堂,目光如水,“我再去祭拜一下可兒,喬兒稍候?!?/br> 連自稱都不是正式的。 漪喬朝他福了福身:“是?!?/br> 然而他剛一步入靈堂,便見一團白影也跟著竄了進來,一時之間倒是把猶在嗚嗚低泣的靜太妃嚇了一跳。 漪喬見羞羞竄進了靈堂,跟著來到了門口。 只見它進來之后一路跑到靈柩前,一躍便躍了上去。它來回嗅了嗅,突然悲鳴一聲,重重地跌倒下來。 眾人原本是要把它抓出去的,但被祐樘阻住了。 他見它痛苦地低叫一聲,艱難地翻身而起,竟然對著靈柩蹲坐下來,兩眼定定地望著一片縞素之間的靈柩。 祐樘嘆息一聲,轉身看向漪喬:“怪不得喬兒如此喜愛它,此犬果然甚有靈性——喬兒要如何處置它?” 漪喬望著羞羞,淺淺而笑:“不枉可兒照拂它一場。羞羞身份尷尬,我原本也有些為難??扇缃窨磥?,它或許有自己的選擇。陛下若不放心的話,可以差人來給它查查,看可否染病?!?/br> 她果然思他所思。 祐樘頷首應允,隨即又上了香,才和漪喬一同出了喈鳳宮。 回乾清宮的路上,漪喬和祐樘不遠不近地坐著,兀自閉目養神。祐樘不出聲,她也不說話。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只知道她在細思著方才在喈鳳宮對薛蕓的問話。 她能看出來薛蕓行事小心,甚至對她有討好之意。故而,應當確實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有些事薛蕓也不知曉,但從她口中已經可以看出事情的大概。 她起碼可以由此做出三點推斷。 一是祐樘當時確實因著她沒能讓可兒完成最后的心愿而心中有氣。 二是祐樘大約是透過可兒之死又回憶起了自己痛失至親的場景,故而心緒格外低落晦暗。 三是,沈瓊蓮確實對祐樘有意。 對于第一點,她比較委屈,但也無話可說,誰讓她不能解釋;第二點她完全可以理解,畢竟她也和他相處了這么久,況且她并非不諒人意之人;至于第三點,她感到有些棘手。 對于沈瓊蓮的心思,她之前隱約體察得到,但也不知是沈瓊蓮太過謹慎還是怎樣,她好像總是做得似顯不顯,讓她無法確定。但這次不同,這次她做得太明顯。起碼,在她看來。 她太關心他了,已經超過了君臣之份。 或許在眾人眼中,沈瓊蓮只是因著通傳之由順道跟隨圣駕去一趟喈鳳宮,但在她看來,這完全沒有必要,甚至是不智之舉。 試想,長公主重病垂危,將來萬一有個好歹,陛下必定悲慟,她不怕殃及己身?沈瓊蓮是聰明人,定然想到了這一點,但恐怕她并不在乎,她想的是要在陛下悲慟之時陪伴左右。 沈瓊蓮敢于如此,憑借的恐怕是不羈世俗的名頭,她當年在皇帝面前揮筆寫下驚世駭俗的《守宮論》一事想必流傳甚廣,宮中人大概都將她當成一個異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