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節
誰知,那孩子并沒有如她預想中的出口詢問她的名字,只是睜著一雙大眼睛望著她,而她居然能感受到他在等著她說下去。 你就不能配合我一下么……漪喬在心里腹誹道。 “那我告訴你,你可不能告訴別人,而且只有你才能這么叫我喲,”她見他點頭答應,便佯裝神秘地沖他微微一笑,“我叫……老婆——來,快叫來聽聽?!?/br> 平時都是他一副無辜相地暗里跟她貧拿話嗆她,她已經不知為此噴了多少次了,現在好容易逮著這么個機會,不好好逗逗他揚眉吐氣一下怎么行?雖然想想,她好像也只能欺負欺負小時候的他了……不過,能稍微消解一下她一直埋藏在心里的小小不平也不錯。 那孩子似乎是覺得這名字特別奇怪,遲疑了一下,隨即一臉乖順地軟軟出聲:“老婆jiejie……” 漪喬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為什么她突然覺得有些重口了…… “你過來?!变魡毯龅爻林樀?。 此時漪喬是蹲著身子的,所以他正好可以和她平視。似乎感覺到她并無惡意,他看到她那張板起來的臉,絲毫沒有被嚇退的意思,反而坦然地幾個小步邁到了她跟前。 漪喬伸出食指點住他的鼻尖,臉上是一副典型的嚇唬孩子的兇狠相:“看清楚我長什么樣子,以后不準欺負我,聽見沒?” 他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看她:“我不欺負人的,這里也沒人給我欺負……” “不許狡辯,”漪喬臉色一沉,伸出手捏住了他的臉,惡狠狠地道,“我今兒個不好好捏捏你的臉,都對不起這么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誰讓你……” 然而她話剛說一半,就陡然止住了動作。慢慢收回手,漪喬斂起了面上的玩笑之色,只是靜靜地審視著他。 他這個年齡正是需要父母精心照管的時候。何況他貴為皇子,本該錦衣玉食地被人供著。但是…… 在這種不能見光的日子里,恐怕能顧著溫飽和基本的人身安全就已經是萬幸。 雖然之前她就看出來他十分瘦弱,但是剛才他走得近了,她帶著玩笑的心思去捏他的臉頰時,才真切地體會到他如今是怎樣的現狀。 小孩子的臉一般都是粉嫩嫩rou呼呼的,可他的……漪喬忍不住別了別目光。她恍然想起了記憶里那副泛著蒼白的容顏。 她剛才下手留下的痕跡已經逐漸開始顯現,雖然只是微紅,但襯在他那張沒有多少血色的臉上,卻是尤為扎眼。 “痛不痛,”漪喬懊惱地嘆口氣,心疼地幫他輕輕揉了揉,嗔怪道,“你就站著不動讓我捏???我下手重了也不吭一聲……你不是個人精么?怎么小時候這么傻呢……” “我不傻,”他長長的睫毛扇了扇,雖然聲音稚嫩但語氣卻很認真,“是真的不痛。我怕要是我不聽話,你就走了,那樣我就又要自己和自己說話了……” 漪喬的動作一滯。她一時失笑,不自覺地放輕聲音問道:“這里就你一個人么?” “剛才這里就只有我一個,可是現在有兩個人了?!彼Φ妹髅?,清湛明澈的眼眸愈加明亮。 漪喬心里一動,也不禁笑了笑:“你就不怕我是壞人?” 這個院落只住著他一個,可能是為他專門騰了地方的結果。雖然小孩子一般都很單純,但在這種特殊時期,他不應該有點戒心的么?怎么她問什么他就答什么? “你……你應該不是壞人吧?!?/br> 漪喬摸了摸他的頭,笑得眉眼彎彎;“是不是因為我看起來就很善良呀,嗯?” 他一臉誠實地搖頭:“不是?!?/br> 漪喬臉色一黑。 “生人一般是進不來的,可是你進來了,說明你應該不是壞人。而且,”他歪了歪頭,用清澈如水的目光打量她,“如果真的是來害我的壞人的話,不會連路都不認識吧?” 漪喬瞬間窘了一下,知道一定是剛才她左顧右盼的樣子被他瞧見了。她不由小聲嘀咕:“果然有長大后的樣子,真是三歲看八十……” “不對不對,”他癟癟嘴,奶聲奶氣地糾正她,“我五歲了,不是三歲……” 隔著五個多世紀的另一邊,杜旻詫異地發現手里的玉佩發出的藍光居然不是在那黑洞消失之后就隨之消失,而是一直時隱時現,這讓她很是不安。 囡囡說要等到玉佩的光芒消失才能毀掉它,那現在這樣的狀況,是不是表明她還沒回去?不會出了什么意外吧?杜旻這么想著,就更是坐立不安。 她不敢輕舉妄動,她知道自己現在能做的,只有繼續等。 而這邊,漪喬也在暗暗等著。 她此時已經被領進了屋子里。 這是極其俠小的一方空間,只打眼一掃,整個屋子就能一覽無余。而這里除了一張小床和一套低矮的舊桌椅以外,就幾乎沒什么陳設了。 這地方簡陋得讓人心酸,但卻異常得干凈整潔。漪喬不由低頭問道:“你經常一個人呆在這里?” “不是,會有人來輪流看我的。不過張伴伴昨天和我說今天是中秋,他們可能都會很忙,得到晚些時候才能來,”說到這里他突然露出了一個開心的笑,“他說今天會帶來很多好吃的呢!等會兒jiejie就留下來和我一起吃,好不好?” 中秋佳節,他卻只能孤零零地守在這個破敗的地方。 漪喬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垂眸凝視他半晌,只淡淡笑笑,轉移話題;“他們就放心留你一個人在這里?” “這里的掌房官和掌司會特別注意,不讓生人往這個院子來的。而且我很乖,不會到處亂跑的?!?/br> 漪喬輕輕點了點頭,心里暗道:他能躲過萬貞兒的迫害,順利出生順利活下來,不得不說是這皇宮里眾多生活在底層的人們共同努力堅守創造的一個奇跡。 她蹲下|身幫他理了理耳旁的碎發,看著他,一時無言。 他的臉上并不像她之前想象中的那樣滿是凄苦晦暗,而是洋溢著樂觀的神采,溫黁明媚。烏黑純澈的瞳仁里,清晰地倒映著身周這方小小的世界。 “你不覺得現在的日子很苦么?”漪喬忍不住開口問道。 “嗯……沒人說話和餓肚子的時候會覺得,不過其他時候還是挺好的。平時會有很多人來看我的,”他扳著指頭數給漪喬聽,“除了娘和吳娘娘以外,還有張伴伴、陳伴伴、蕭伴伴……哦,還有戴先生,雖然他不經常來,但是他教了我很多東西呢?!?/br> 漪喬一愣,隨即想起他說的戴先生指的可能就是當時的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不過,從他如此尊稱他就可以看出,懷恩當年在他成長的道路上扮演了怎樣重要的角色。 “我再告訴jiejie一件事,”他興奮地湊到漪喬耳旁,用小手籠著小聲道,“雖然他們都不告訴我爹爹的事情,但是我猜爹爹一定是個很厲害的人,等到將來我找到了爹爹,就又多了一個疼我的人呢,所以……”他笑著搖了搖頭:“不苦?!?/br> 漪喬偏過頭去,覺得心里堵得透不過氣。 有娘有爹又如何,算算時間,再過一年,也就是他虛歲六歲的時候就會被推到天下人面前,他的身份將被公之于眾。而他認祖歸宗后的一個月,就是自己母親的死期。至于他的父親……之后他就會發現,他所承受的一切苦難都或直接或間接地來自于他,所謂的父愛,就是一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