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
“呵,懷孕?她那段日子根本就沒和太子呆在一起,倒是一直被扣在蒙軍大營里,若是真的有了身孕,會是誰的種?” 萬亦柔震驚之余理了理思緒,眸光黯淡:“這應該是樘哥哥授意她的吧?不然她哪里來的這么大的膽子。沒想到,樘哥哥為了她居然不惜欺瞞太后和皇上——那我……能不能借此做文章?” 邵宸妃緩緩地搖了搖頭:“既然你現在是想順利當上太子的側妃,就不能如此。你不但不能揭破她,反而還要為她掩藏住。不然,只會讓太子反感你?!?/br> 萬亦柔思量了一下,覺得她說得頗有道理,趕忙恭敬地朝她躬身一禮:“愿聽娘娘賜教?!?/br> “你面對太子妃的時候,一定要心平氣和,一定要伏低,切莫爭搶什么。但也不要做得太過了,那樣就顯得太假。你知道太子為何會對太子妃情有獨鐘么?依我看,一個很大的緣由,就是她對他無微不至的關切和體貼。人心都是rou長的,這么日積月累地浸潤下來,縱是千年寒冰也會化掉一角的。你雖然默默地守了太子十幾年,可是真正和他相處的日子加起來也并沒有多少,他根本無法感受到你對他的情意,”邵宸妃語聲輕飄,笑容也是懶懶的,“男人嘛,誰不喜歡賢良體貼的女人,你不爭不搶他還會高看你一眼,圣上就是一個例子。他雖然心里早已經有了jiejie,可我還不是也分得了圣寵?誰不知道這后宮里頭,最得寵的嬪妃,除了jiejie之外,就是我?” 邵宸妃能在萬貴妃獨霸后宮、人人自危的時候,爬上高位并且一直屹立不倒,只此一點便足以說明她是極有手腕的。而這些,萬亦柔心里又豈會不明白。 “我方才說了,他們的感情深厚,可是你要記住,再深厚的感情也是會有裂隙的,”邵宸妃隨意地撥弄了幾下琴弦,回頭輕笑著看向她,“本宮今日和你說的話也不少了,都是怎么個意思,本宮忖著你該是明曉的。至于具體要如何做,你自己掂量著?!?/br> 她這架勢,明顯是在下逐客令了。 萬亦柔和她客套了幾句,然后便知趣地行禮退下。 > 望著不遠處園圃里正熱鬧地爭奇斗艷的一片絢爛,她的目光下意識地投向慈慶宮的方向,臉色變得異常陰沉。 宮外各處也暈染上了點點的秋意,這個時令的花木開始紛紛競相盛開。 秋風似乎注定不如春風溫柔,每次從花木身旁繞過的時候,都是一番穿枝打葉。眼前這株醉芙蓉就被秋風帶得身上的葉子颯颯作響。然而,滿樹寬大的心形葉子左右亂晃,也未能接住那片從樹梢上跌落的桃紅色花瓣。那抹鮮亮在空中翻轉幾下,最終輕飄飄地躺在了一只如玉雕刻的手上。 祐樘緩緩收回手,用纖長的手指不輕不重地夾住那抹亮麗的桃紅色。那明艷的色澤襯得他骨節勻稱優美的手指愈加瑩白,宛若白玉映霞光。 他似是專注又似是散漫地端詳片刻,光華溢轉的琉璃眸中閃過一絲復雜難言的暗芒。 “原來開中已經被毀得這般嚴重了,好一群權貴勢要,再好的政令也得毀在他們手里?!彼浇枪雌鹨荒ㄒ馕恫幻鞯男?,清潤的聲音一如既往地不溫不火,可卻仿佛擁有一種無形的力道,一字一句都正叩擊在人的心弦上,讓人由內到外都生出一股莫名的寒意。 他身后的人并未出聲,只是略微垂首,不卑不亢地默然靜立。他清雅俊逸的面上神情極淡,骨子里隱隱透出一絲清冷的氣息。他那自然流瀉而出的落落出塵的氣質,讓人不自覺地生出淡漠疏離之感,似乎他生來便不該被人間煙火浸染,永遠皆以孤霜雪姿傲然立于塵世之外,超脫物外,不落繁華。 “那于此,云公子可有何高見?”祐樘轉過身來,秀雅絕倫的面上漾著慣常的笑容。 “草民并非朝廷中人,殿下問錯人了?!彼穆曇敉鹑羟迦獡羰?,卻又似是蘊著浮冰碎雪一樣,令人冷意橫生。 “你雖未入仕,但云家也算是和朝廷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若是將來政令得宜,于云家而言也必是利處多多,你作為云氏一族如今的當家掌權人,理當為整個宗族著想,”祐樘略頓了頓才繼續道,“我知道這種事情應當交給朝臣,可云家在商界的地位是任何勢力都無可比擬的,你身為當局者必然深諳其中枝節,于我而言,你的想法比他們的更有價值?!?/br> 他微微蹙起眉頭,敏感地撇清關系:“無可比擬當不起,殿下高抬云家了?!?/br> 須臾的靜默之后,徐徐抬頭,垂了垂眼簾,墨意平靜淡漠的聲音才再度響起:“草民愚見,變納糧為納銀?!?/br> 不多一個字的陳述,他的回答簡短得不能再簡短。 祐樘略一沉思,很快便將他的意思想了個通透。 “此法我之前也曾想到,只是,”他施施然地落座,噙笑看向他,“只如此便可調動商賈積極納銀援邊?” “如無意外?!?/br> 祐樘面對著他如此態度,也絲毫沒有被觸怒的意思,似乎完全感受不到他周身的那份冷意,依舊一派悠游從容:“如今觀之,鹽法改革已是勢在必行,我打算將此事全權交予戶部侍郎葉淇,云公子意下如何?” 墨意暗暗斟酌片刻,薄唇微動:“可?!?/br> 祐樘慢條斯理地給自己沏了一盞羅漢沉香,拂了拂淡色茶湯里的葉片,悠悠一笑:“理由?” “葉淇乃為淮安人,鹽商多與之親識,可謂得天獨厚,由他主持鹽法改革,必然事半功倍。另,草民曾與其打過交道,私以為他為人正直,行事干練果決,乃不可多得之清吏?!蹦庹Z聲輕淡,眼簾微闔。 清甜高爽的果香纏繞著幽長濃郁的樟香漸漸在屋子里里逸散開來,氤氳出羅漢沉香所特有的高雅意蘊。 “既是所見略同,那此事就這么定了,”祐樘淺淺地呷了一口茶,旋即嘴角輕勾,“云公子才智傲人,諸事都看得通透,又手腕了得,不入朝致仕施展一二著實可惜了?!?/br> 墨意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淡淡開口:“殿下抬愛,草民自認才疏學淺,且只是一介商賈,胸無大志,實擔不得朝廷的重任?!?/br> “人各有志,云公子大可自行決定,”祐樘含笑放下手中的茶盞,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原本是打算將商稅和農稅的整改問題一并了結的,但如今時辰已經不早了,只能改日再議?!?/br> 說著,他長身而起,閑閑地撣了撣衣袖,嘴角蕩開一抹莫測的笑容,漫不經心地掃他一眼:“告辭?!?/br> 言畢,他提起步子就要拂袖離去。 墨意眸光閃動,猶豫了一下,突然出聲叫住他;“慢著?!?/br> 祐樘停下了不疾不徐的步子,轉頭沖他微一挑眉:“云公子還有何事?” “有樣東西要托殿下轉交給小喬?!彼f著,從花梨木桌案上的一個錦盒內取出一竹制的小書筒,從容不迫地走到他面前,將書筒遞了過去。 祐樘垂眸掃了一眼書筒,又目光瞬移投向墨意,卻是并未接過書筒,面上一片似笑非笑:“云公子此乃何意?” 墨意毫不退讓地將書筒舉到他面前,忽然一笑:“殿下莫不是以為這是一訴相思之苦的鸞箋吧?” “我不會那么認為的,”祐樘輕輕嗤笑一聲,眸中有涌動的鋒芒一閃而逝,“因為——你,不,敢?!?/br> 他的語氣看似一如往常的平和,甚至更加輕飄,但卻沒來由地令人感到一種扼喉一樣的窒息感瞬間迎面而來。 墨意面色沉了一分,但卻沒有半分懼色,疏朗雅致的眉目之間那股凜然反而愈甚,仿佛蘊藉了濃墨的一雙漂亮眼眸幽深如寒潭,眸色一轉,便是一片肅冷的凜冽。 “不錯,我是不敢,我害怕,”他直直地迎視著他的目光,“我害怕給小喬帶來麻煩?!?/br> 墨意譏誚一笑,緊接著又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殿下之前還曾經給我修書一封,里面是一首向我訴說愛慕之情的七言長律,我可是至今都留著呢?!?/br> “那是一首藏頭詩,云公子難道沒看出來么?”祐樘唇角勾起一個玩味的弧度,神情依舊從容自若。 “自然看出來了,我只是感嘆殿下真是無處不在算計,小喬那個傻丫頭永遠都不是你的對手,還不知道被你騙了多少次,”墨意壓抑地嘆口氣,冷冷地睨他一眼,“我只希望你藏的那句流露出來的情意是真的,好好待她,不要負了她。若是她過得不好,我會不惜任何代價將她奪回來?!?/br> “我自然會好好待她,她是我唯一的妻子。過去如此,現在如此,將來也是如此,”祐樘眸中氤氳起一抹溫柔之色,整個人在絲絲淺笑下,仿若流光暖玉,“喬兒會成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