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
她和祐樘剛剛冰消雪釋,如今心里正一片甜蜜晴朗,看著什么都比以前順眼一些,甚至覺得這牢籠一樣沉悶的皇宮都可愛了幾分。就算是周太后的刻意為難也沒有破壞她的好心情。但饒是如此之好的心情,在來到永寧宮之后,也被碾壓得連齏粉都不剩。 這里的氣氛極端壓抑,壓抑得連走近這里的人都會感到一種致命的窒息。 祐樘問了這里的管事太監,得知朱見深去了國師繼曉那兒,暫且不在這里,便和漪喬徑直去了萬貴妃所在的一處寢殿。 他們一路上可謂是暢通無阻,每個見到他們的宮人的態度都是畢恭畢敬的,這讓漪喬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還未走到近前,便聽到里面傳來一陣宮女們的苦苦勸慰聲:“娘娘,求您快些把藥喝了吧!圣上交代過,這些藥是讓娘娘務必服用的,您就算是不為著自家的身子,好歹也看在圣上的一番苦心上……” 漪喬和祐樘對視一眼,見他提步就往里面走,突然明白了他此行的目的。她想說什么,可張了張嘴卻終是沒有開口。 ☆、第一百零六章 真愛與專一 寢殿內,幾個宮女正在不停地勸誘著貴妃榻上的人喝藥。 那人連發髻都沒梳,一頭亂蓬蓬的頭發堆在后背上,露出一張蠟黃枯槁的臉,上面布滿深淺不一的皺紋。她的一雙手已經完全走了樣,就像是兩截腐朽的枯樹枝,讓人看了就頭皮發麻。身上再光鮮的華服也掩蓋不了那股頹喪衰敗之氣,漪喬算是真正見識到了什么叫做行將就木。 原本已經安靜下來,被宮女們說動的萬貴妃正要張嘴去喝那送到嘴邊的湯匙里的藥汁,卻在突然瞥見來人的時候,神情瞬間變得激動起來,瘋了一樣地抓起面前的藥碗就砸了過去,口中大喊大叫道:“誰準你進來的?!滾出去!——圣上說了讓本宮靜養的,你們這群狗奴才怎么也不攔著他,都是死人嗎!” 一眾宮女太監被她嚇得連忙跪在地上磕頭求饒,一個個抖得跟篩糠似的。 “你們都下去吧?!钡v樘見宮人們都猶豫著不敢動,心知他們在顧慮什么,便笑著繼續道,“父皇若是怪罪下來的話,就說是我的意思?!?/br> 萬貴妃眼下病入膏肓,脾氣暴戾喜怒無常,難伺候得很,宮女太監們都巴不得馬上離開,太子殿下的話正幫他們解了圍。宮人們低著頭互相看看,然后朝著在場的主子們一一行完禮便逃命一樣著急忙慌地退了下去。 “你是來看本宮的笑話的吧?”萬貴妃陰寒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 祐樘負手踱到她面前,輕輕一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呸!你不過是個賤種,也配和本宮這么說話?!當初要不是紀淑妃那個小賤|人勾結那些吃里扒外的奴才們瞞過了本宮,你如今早就不知道投胎到哪個畜生窩里了,眼下哪輪得到你在這里耀武揚威?!”萬貴妃滿是鄙夷地看著他,臉上是瘆人的冷笑。 站在一旁的漪喬不由蹙了蹙眉頭——她的話真是有夠難聽的,侮辱祐樘不算,還這么辱罵他的母親,開口閉口小賤|人的,簡直就是在故意挑釁。果然是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便什么都不去顧慮了。 祐樘的眼眸倏忽之間變得深不見底,烏黑的瞳仁仿若沉暗沒有盡頭的寒夜,一絲光也反射不出。幽深漆黑之中,似乎正醞釀著一場可怕的風暴。 “你如此妒恨他人的子嗣,一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你自己膝下無子,”祐樘唇角的笑容不變,但眼眸中卻有一道凜冽的寒光閃過,“確切地說,是曾經有,但是生下來沒多久就早早地夭折掉了,我聽說連名字都沒來得及取呢——你千方百計地設計戕害母妃和我,但是我卻活了下來,而且坐穩了儲君之位,而你捧在手心里護著疼著的親生孩子莫說登上儲位,就連周歲都沒活到,這可不得不說是天意啊……” 他的話正戳到她的痛處,她先是自言自語地喃喃著“我的皇兒,我的皇兒”,到后來忍無可忍地堵著耳朵尖聲嘶吼道:“別說了!別說了!我的皇兒只是睡著了,誰說他死了?!誰敢說他死了!圣上最寵愛的就是本宮,等本宮的皇兒醒來,圣上一定會立他為太子的!” “你以為裝瘋就可以自欺欺人么?真是可笑,”祐樘唇角勾起一抹譏誚的笑,“最寵愛?你機關算盡,爭了一輩子,結果呢?后位仍舊不是你的,后宮不斷有新人進來,其他妃嬪還不是照樣得到父皇的臨幸,皇嗣越來越多,而你卻連個孩子都沒有,年邁之時煢煢無依,難道不覺得可悲么?” 萬貴妃凄厲地長嘯一聲,繼而死死拽著祐樘的衣袍,雙目充血地瞪著他;“夠了!你要是想報復我就痛快點!你就是說到天上去,你娘也是個下作的小賤|人,你就是個孽種!太子?哼,你也配!看你這短命相,過不了幾年你就可以去和紀淑妃那個賤|人陰間相見了!你說我機關算盡,你也好不到哪去!” 她說著目光一掃看到了安靜地站在一邊的漪喬,突然扭曲地一陣大笑,抬手指向她:“你也一定以為他是個寬仁的君子吧?我告訴你,他的心腸比誰都要冷硬,他的手上早就不知道沾了多少鮮血!他有多心狠手辣、他背地里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你現在得寵又怎樣?后宮里的女人都是可憐蟲,你的下場也不會比我好到哪去!你會成為第二個我……” “你死之前還要一通亂吠么,”祐樘不怒反笑,看向她的目光中透著嘲諷,“你要逞口舌之能就趕緊著點兒,不然等你斷了氣想開口就難了。你想讓我痛快地給你個了斷,我還怕臟了我的手呢?!?/br> 萬貴妃氣得渾身顫抖,咬牙切齒地瞪他一眼,隨即又不死心地看向漪喬,正要開口說什么,卻被漪喬出聲打斷:“這皇宮里的人,有幾個是干干凈凈的?依著他當時的處境,若是沒有幾分手段,能坐穩儲位并且安然到今日么?這是個狼窩,適者生存,如此而已。他是怎樣的人,我比你清楚。不要再說了,你再是挑撥離間,也是枉然?!?/br> 她直直地看向萬貴妃,面上是一片不為所動的沉靜。 祐樘沖著萬貴妃挑了挑眉,笑容里的諷刺更甚。 又是發瘋又是罵人又是挑撥,折騰了半天,卻一點用也沒有,面前的人從容淡定依舊,還步步緊逼,一針一針往她的最痛處戳,此刻萬貴妃心中的憤恨和氣惱已經膨脹到要將她自己炸裂了一樣。 是的,她爭了一輩子,卻什么都沒得到——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死去卻無能為力,眼睜睜看著摯愛之人和別的女人生的孩子坐穩儲君之位,眼睜睜看著摯愛之人臨幸其他的女人讓她們懷上他的孩子,而她卻再無所出……甚至終此一生,她都不是他的正妻。她不是分位最高的,也不是他的唯一。 斗了爭了一輩子,昧著良心做盡了喪盡天良的事情,到頭來卻是一場空。 她突然仰頭狂笑起來,一張病懨蠟黃的臉逐漸扭曲,身上漸盛的戾氣令她活像從地獄里爬出來索命的厲鬼。 祐樘一把甩開她,撣了撣衣袖,嘴角緩緩勾起一個玩味的弧度。他眸光閃了閃,隨即從袖袋里掏出一個小藥瓶,攫住她的下巴將瓶子里的藥粉全部倒進了她的嘴里,并手法如電地強迫她吞了下去。 漪喬微訝地看著這一幕,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當年我和母妃所受的苦,你就算是死上千次萬次也抵償不了,”他面上的笑容透出一股懾人的寒意,“你還害死了我母妃,你說說,這賬我該怎么和你清算好呢?” 萬貴妃被嗆得半天才緩過氣來。她給自己順了順氣,朝他抬了抬下巴,癲狂地笑道:“對,沒錯!紀淑妃那小賤|人確實是本宮害死的,那又怎樣?你這個賤種來找本宮報仇呀!你來殺了我啊……” 祐樘不緊不慢地往前踱了幾步,面上的笑意更甚,然而眸色卻是霎時一凜,下一瞬猛地抬起手,一個耳光就甩了過去。 清脆響亮的一聲耳摑落下,萬貴妃那枯瘦的半邊臉都高高地腫了起來。漪喬看了都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我本不想如此,是你逼我的?!彼穆曇袈牪怀鍪裁磁?,甚至還帶著些散淡隨意,邊說話邊慢條斯理地用帕子拭著自己的手??射魡套⒁獾?,他的目光此刻凌厲得能將人刺個對穿。 然而萬貴妃并沒有呼痛,她此時陷入了魔怔一樣,仿佛看見無數被她害死的胎兒的魂魄來向她索命。他們一個個面目扭曲猙獰,哭聲凄厲震天,帶著滿身的怨氣扯著她的頭發,啃噬著她的皮膚,不斷叫囂著讓她拿命來。 “啊——!”她尖戾地一聲長嘯,不停地揪著自己的頭發,甚至開始抽自己耳光,抓自己的臉,口中大喊道:“別過來!別過來!” 她的手時而向空中胡亂揮舞,時而瘋狂地自殘,一張臉已經紅腫潰爛,頭發被她揪扯掉了一大片,頭皮上都滲出了血。 她已然完全陷入了一種癲狂的狀態。 漪喬看了祐樘一眼,發現他的神色也沒什么特殊的變化。 “皇上駕到!”隨著一道太監的通傳聲響起,一臉焦急的朱見深三步并作兩步地踏入殿內。 “貞兒!”他被眼前的情景嚇得魂飛魄散,失聲喚道。 祐樘從容不迫地朝朱見深行了一禮,面上神色如常。 “你怎會在此?你對貞兒做了什么?!”朱見深盛怒之下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氣勢洶洶地質問道。 “兒臣想著父皇應當在此,是來找父皇的。聽那管事太監說父皇片刻就回來,便等在此處了,”祐樘鎮定自若地笑看著他,“至于貴妃娘娘,父皇焉知她不是虧心事做多了,這是報應來了么?” “你!”朱見深咬牙怒視著他,恨不得當下便掐死他。但他的注意力又馬上被萬貴妃癲狂的喊叫拉了過去。恨恨地一甩手,他直奔萬貴妃的榻邊,想要制止住她瘋狂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