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
漪喬在聽完爾嵐接下來說的話后,神情變得很是復雜。原本爾嵐是主動要求到那里尋他的,但卻被漪喬給駁了回去。她鬼使神差地想要親自跑一趟。 夜色凄迷,大雨滂沱。 震耳欲聾的雷聲自濃密的云層里傳來,沉悶而壓抑。刺目的閃電毫不留情地將天幕撕出了一個大口子,就仿似猛獸的巨爪撕爛獵物一樣,看得人觸目驚心。 漪喬撐著傘,一路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雨點被風吹刮著灑得到處都是,她手里的傘根本頂不住那么多的雨水,一身宮裝早就濕了大半。 在一個認識路的宮女的指引下,漪喬終于來到了她此行的目的地。她抬起頭,隔著一層雨簾隱隱約約看見高處懸著一塊斑駁破舊的匾額,上書“安樂堂”三個大字。 安樂堂的掌房官見太子妃親自駕臨,趕忙殷勤地接待了她。當漪喬問及太子在哪里時,那老頭卻是一臉的難色。他抓耳撓腮地吭哧了半天,一張滿是褶子的老臉都皺成了包子褶兒。他一個勁地給漪喬賠笑臉,奉承恭維的話倒是說了不少,就是沒有一句在點兒上的。 漪喬眼下沒耐心和這老油條磨嘰,最后直接拿出太子妃的架勢用他的命做要挾,那老頭見她真的動了怒,才猶猶豫豫地說出了祐樘的所在,并且不住地向漪喬解釋說,是太子殿下吩咐他不要讓任何人前來打擾,所以他才這么為難。 被爾嵐說對了,原來他真的在這里。漪喬不由在心里暗道。 穿過幾處破舊的院落,一排簡陋的連房便呈現在漪喬眼前。 安樂堂是老弱、戴罪或者重病垂危宮人的暫住之地,等于說是給宮里將死的下人們準備的臨時安置點。所以,其破敗凄涼可想而知。 那幾間連房上面的瓦片都已經不全,就那么勉強矗立在風雨里,像個顫巍巍的老人一樣,讓人隨時都擔心它會倒塌下來。 在這樣的凄風苦雨里,一個清癯頎長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一片陳舊破敗之間,脊背挺得筆直,一動不動。 這么大的雨,他居然沒有打傘。 漪喬不由蹙起眉頭,下意識地快步走上前去,將自己的傘撐在了二人的頭頂上。 “喬兒,你怎知我在此處?”他背對著她,聲音有些生硬。 “爾嵐告訴我的,她記起來今日是紀淑妃娘娘的忌日,”說到這里她頓了一下,“她說你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來安樂堂一個人呆上很久?!?/br> 走得近了,漪喬才看清楚他此刻早已經渾身濕透,雨水小溪一樣不斷地順著他的發絲淌下來,衣服**地貼在身上,更顯出他身形的清瘦單薄。 他默然許久,才輕嘆口氣,嘴角溢出一抹苦澀的笑:“是啊,今日是母妃的忌日。十一年了啊,她已經離開我十一年了?!?/br> 漪喬閉了閉眼睛,不知道此時應該說什么好。她如今也是和母親分離,所以多多少少能夠體會他的心情。 “我六歲之前都一直呆在這里,如今十幾年過去了,幼時容身的舊屋還在,可那個會哼唱歌謠為我驅散孤獨和害怕的人卻早已與我天人永隔。所謂‘物是人非’,我想,也不過如此?!彼恼Z調極是平和,低沉的嗓音里帶著顯而易見的追憶和懷念,似是對著漪喬說的,也似是對著他自己說的。 “雨越下越大了,你在這里呆的時間也不短了,我們回去吧。你淋成這個樣子,小心生病了……”漪喬說著說著突然止了聲,緊接著尾音一降一揚又補上一句:“政事就無人處理了?!?/br> 他略一低眸,輕輕一笑,卻是說起了另一件事:“喬兒,你知道母妃的臨終遺言是什么么?” 漪喬一愣,試探著開口道:“莫非是……” “她讓我將來登基之后撥亂反正,澄清大明這潭積了好幾代的渾水,務必做一個好皇帝,為百姓帶來福祉,”他的目光隨意地往四周掃了一下,“母妃進宮之前雖然是土官家的千金,但也是深能體會這世道有多黑暗,尤其是在入宮了之后。所以她惟愿我即位之后能結束這樣的黑暗,還世間一個清明?!?/br> 祐樘緩緩轉過身,光華流轉的眸子在沉暗的夜色里熠熠生輝:“我當時便告訴自己,我不僅要在皇宮這種地方存活下來,我還要變得強大,要保住自己的地位,只有這樣才能不受制于人,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完成母妃的遺愿。哪怕我吃再多的苦,哪怕雙手沾滿了鮮血?!闭f著,一縷譏諷的笑便從他的嘴角流溢而出。 他這么一轉過身,漪喬才驚覺他的面容簡直比紙還要蒼白,濕發凌亂地貼在他的額頭和臉頰上,越發顯得他整個人憔悴不堪。她都覺得他此刻像是薄薄的一層紙塑成的,只要風一吹或者雨一淋,就有可能被摧折掉。 不過他能對她說出這番話,漪喬還是頗感意外的。從他的神情語氣來看,她愿意相信這是他內心真實情感的流露。 大雨一點停的意思都沒有,他們腳下的水洼都積了快兩三寸深了,頭頂上的雨滴還在狠狠地往傘面上砸去。 漪喬下意識地想把他拉走,然而剛一碰到他的指尖,便被那駭人的冷意給嚇了一跳。 “你的手怎么那么涼?”漪喬蹙著眉頭執起他的手,接著又查看了一下,發現他身上臉上也是涼得駭人。如今雖是夏季,但淋了這么久的雨,不犯冷才怪,尤其這還是在夜間。 漪喬心里瞬間冒上一股火,沉著臉沖口而出:“我不來找你,你就要一直在這里淋雨不打算回去了是不是?你明知道自己的身體……” “那我以后天天淋雨你就天天來找我么?”他突然出聲打斷她的話。 “你……”漪喬被他的話噎住了,心里莫名揪了一下,那股火氣頓時便發不出來了。 “我說笑的,”他散淡一笑,又恢復了平日的那副神情,“喬兒,我們走吧?!?/br> 他的表情變化如此之快,讓漪喬都不禁懷疑剛剛的他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她側了側身好與他并肩撐傘,然而剛準備往前走,便發覺他有些不對勁,她下意識地伸手拉住他,回身的工夫便見他的身體無力地向下倒去。 “哎!你——”她趕忙丟下手里的傘,上前一步擁住他,支撐住他的身體。 她這時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身上那低得嚇人的溫度,感受到他消瘦到何種程度。 漪喬急急地喚人來幫忙,便也就沒有注意到此時他的唇瓣輕輕開合吐出的一句話。 雷電轟鳴,大雨潑灑,似乎要將一切的聲息都盡數壓下去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內牛滿面……補上第三更哈…… 好吧,我再更一章……qaq ☆、95獨家皇后 萬貴妃病重,皇帝朱見深幾乎整日都呆在永寧宮里陪著她,無心他事…而平日里和萬貴妃走得極近的邵宸妃見她如此,便主動向朱見深請命,要親自前往潭拓寺為萬貴妃祈福。朱見深見她如此誠心,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二皇子朱祐杬以想出去散散心為由,也跟隨他母妃一同前往。 漪喬覺得邵宸妃此舉似乎過于殷勤了點。按說萬貴妃病危,甚至是直接病死的話,她便可以一躍成為朱見深身邊最受寵的妃嬪,少了一個爭寵的勁敵豈不是更好?但從邵宸妃平日的為人處事來看,她似乎還真的是極其大度的人,她這么做在眾人眼里也只會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不曉得她是不是真的和萬貴妃關系這么好?;蕦m里面的事情,向來都說不清楚。她總覺得,邵宸妃這個人不簡單,絕對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么溫良恭順。 漪喬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隨手將那本捧了許久的《莊子》放到了書案上。她心不在焉地對著書頁盯了很多,卻是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 她將祐樘從安樂堂送回慈慶宮的那晚,他便連夜發起了高燒,昏迷了兩天兩夜才醒過來。據爾嵐說,他每年都會在紀淑妃忌日那天去安樂堂獨自呆上很久,不許任何人去打擾,這已經成了一種慣例。只是那晚下起了大雨,她怕出什么事情,所以才告訴了漪喬他的去向。 那天他醒來之后,除了仍舊虛弱之外,便沒有什么異樣了。漪喬現在想起來都還覺得那天在雨中的情境是那么得不真實,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 而他的身體尚未完全恢復,便又不知道因為什么緣由在兩天前出宮去了。他沒說具體原因,她也沒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