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商遙本想制止,但想到他反復無常陰晴不定的態度,還是算了,身體是他自己的,他不愛惜,旁人也不好多管。 宮人呈上膳食來,商遙小心翼翼地坐下來。陳皓突然問她:“原來在愛妃眼里,長安侯比不上徐靖之?” 商遙一愣,又是一驚,隨即道:“因為徐靖之救了陛下啊?!?/br> 所以是真的派人監視她?她說的每句話都會一字不漏地傳到他耳朵里?她抿了抿唇,以后真的要管好自己的嘴巴。小心翼翼覷他面色,他臉上并沒有什么表情。 某一日,商遙正在膳房里研究食譜,陳皓忽然命人傳她過去。 他人在霄云軒,商遙凈了凈手,就趕了過去。 陳皓倚在霄云軒前的欄桿上,目光定在河面上,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商遙走過去行了禮,“陛下……” 陳皓默不作聲地拉過她的手,指了指河面上。 商遙望過去,河面上還是整片整片的芙蕖,唯一不同的是有一株竟然開了花,白色的蓮花,純潔高雅,亭亭立在水面上,雖然還未到蓮花的花期,但這一株頑強地開了花,所以脫穎而出。 商遙說:“很漂亮啊?!?/br> 陳皓指著河面說:“整條河里種的都是白蓮。到了盛花期,所有的白蓮綻放在河面上鋪開,宛如白練,更加漂亮?!?/br> 商遙點頭:“嗯,是?!?/br> “知道朕為什么喜歡白蓮嗎?”他沉聲問。 商遙:“呃,難道有什么意義嗎?” “蓮花出淤泥而不染,白蓮更是其中的佼佼者?!?/br> 商遙:“嗯?!彼?,因為白蓮象征著品性高潔?她腹誹,那你身上怎么一點也看不出這點特質來? “陛下,今天心情不好嗎?” “不好,朕跟母后吵架了?!?/br> 商遙實在不知道接什么。陳皓忽然話鋒一轉:“愛妃,朕跟你講個故事?!?/br> 商遙有些想笑,他竟然還會講故事?她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朕從前讀史書,讀到一個故事,史書上是這么說的:‘所幸薛嬪,甚被寵愛。忽意其經與高岳私通,無故斬首,藏之于懷。于東山宴,勸酬始合,忽探出頭,投于柈上。支解其尸,弄其為琵琶。一座驚怖,莫不喪膽。帝方收取,對之流淚云:“佳人難再得,甚可惜也?!薄?,愛妃明白是什么意思嗎?” 他語速過快,商遙聽得糊里糊涂的,有些明白,但好像又不太明白,總之不是太好的話,她抿抿唇,不發一語。 “愛妃不明白?”陳皓笑起來,“那朕給你解釋解釋。是這樣的,一位皇帝曾有一位寵妃,某一日,皇帝忽然想起寵妃和別的男人有過曖昧關系,無緣無故地就把寵妃給殺了,又斬下她的頭顱揣在懷里,然后醉醺醺地去找人喝酒。酒過三巡,忽然從懷里把尸體掏出,然后將尸體一一支解,把妃子的髀骨做成一個瑟琶,自彈自唱起來,在座者個個毛骨悚然,魂飛魄散。 商遙渾身一顫,他用文言文敘述她還不覺得恐怖,一翻譯成白話文頓覺毛骨悚然,偏偏陳皓還是笑著敘述的,她心里更加毛毛的。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陛下是什么意思?” 陳皓抬手摸了摸她的臉:“別害怕,朕不會那樣對你的?!?/br> 商遙小聲地嗯了一聲,身體驀地騰空,她嚇得驚叫一聲,腦子里一懵,天旋地轉被拋進水里,濺起巨大的水花。 四周宮人也被嚇呆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模樣。 溫涼的河水從四面八方涌來,商遙不會鳧水,身子漸漸往下沉,幸好河邊的水較淺,撲騰了幾下,腳踩到水底的一塊石頭,手死死巴住與水面持平的欄桿,雖然能借力爬上去,但是她不敢上去,搖晃了下站住了,仰著臉才勉強不被嗆到。她抑制不住地渾身顫抖,不僅僅是冷,還有未知的恐懼。她想起初次進宮時那位被推下水的林貴人,眼里流露出恐懼來,她緊緊抱住雙臂,仰頭看著手扶欄桿,居高臨下的陳皓,聲音破碎:“陛下,為什么?” “你說呢?”陳皓勾唇反問。 因為角度問題,商遙看不清到他的表情,可也聽出來他的聲線極冷,比四月的河水還要凍人。河水拍打在臉上,商遙好想哭,他是打算把她活活凍死嗎?她快要被他逼瘋了,越想越委屈,拍打著河水道:“我沒做錯什么!” 陳皓蹲下身來,隔著欄桿的縫隙看她:“你還嘴硬?” 他是惡魔!商遙費力地仰著頭,最后一絲理智也被掐斷,嘶聲吼道:“我替你擋刺客,我給你拜佛祖,我為你天天吃素,我為你下廚,我哪里對不起你了?你就這樣對我?”雖然她做這些都是為了自保,可他理所當然地坐享其成,她已經夠仁至義盡了,沒有絲毫對不起他?,F在擺出一副她有錯她有罪的模樣,她到底是哪里對不起他了? 商遙狠狠抹了抹淚:“既然陛下認定了我有罪,我也無話可說!” “你還不承認?”陳皓暴躁地跳起來。 到底讓她承認什么?商遙慢慢冷靜下來,猛然想起他剛才說的那個故事,含沙射影地在說她和別的男人曖昧不清?她仔細回憶了下,這半個月來,她連一句話,甚至一個字也沒有同裴楷之說過,陳皓到底是哪只眼睛看到他們有曖昧關系的?就算有,他們也是堂堂正正的,眼前的陳皓才是橫刀奪愛的第三者好不好?所以,她沒有錯!更何況她認定自己是沒有把柄落在陳皓手上的,一切只是他的猜忌,打死她她也不會承認,更何況她本來就沒有錯! 商遙堅持道:“我堂堂正正,我沒有錯!” “來人,把她給我推下去!” 商遙嚇得魂飛魄散,眼見兩個宦官走過來,忙死死巴住欄桿,大叫道:“我沒有錯,陛下讓我死也要死個明白吧?” 陳皓怒極反笑,“你還真是嘴硬!”他環視周圍一圈,宮人立即退到一丈開外。再次蹲下來看著商遙,面上閃過一絲狠戾之色:“每次徐靖之來給朕施針,你有意無意地往他那里瞟,你以為朕是瞎子?還有你無緣無故生病,別的太醫治不好,徐靖之出面就治好了?徐靖之本來說要離開,見你回來突然又改變主意不走了!他還三番四次地囑咐朕不能近女色。朕身體早就好了,他就是在胡說八道!你說,這些你怎么解釋?” 商遙震驚萬分地看著他。 “怎么,說不出話來了?”陳皓又道,“朕曾問你朕和徐靖之比起來誰比較俊,你說情人眼里出西施,可你又私下對宮女說長安侯跟徐靖之的相貌比起來差遠了,明明相貌更出色的是長安侯,你這樣說,所以你說的情人眼里出西施是指徐靖之,而不是朕!是不是?” 這是天大的誤會!商遙閉了閉眼:“不是,我說的是長安侯的醫術比徐靖之差遠了。我跟徐靖之沒有任何關系!你真的誤會了!”她真是受夠了他的多疑猜忌,僅僅憑他得猜忌就定了她的罪! 陳皓顯然不信她的說辭:“要不要跟朕賭一把?” 商遙滿面淚痕:“賭什么?” “愛妃被朕推下水的消息很快會傳到他耳里,看他會不會來救你。如果他來救你,朕就殺了他,如果他不來救你,正好讓愛妃看清他的真面目,然后……” 商遙面無血色,死死巴著欄桿的手一松,木然道:“然后怎么?殺了我?” 陳皓看著她無意識的動作,眸光中透出幾分狠戾:“朕先前還只是猜疑,現在卻十分篤定了。你還說跟徐靖之沒什么,瞧瞧朕不過替你試探一下他的真心,你怕他來救你,下意識地就松了手,是想用自殺的方式來換取他的安危嗎?” 他不說商遙還沒有察覺,她被凍得瑟瑟發抖艱難地在水里仰著脖子,跟陳皓對話時意識已經在渙散,只是憑著頑強的求生意志勉強抓住欄桿,擊潰她心里最后一道防線的是他剛才的一番話,渾身仿佛沒了勁,漸漸抓不住欄桿,原來她潛意識里已經把裴楷之看得這樣重了。河水打到臉上,她嗆了嗆,忽然雙手緊扣住欄桿,眼睛濕亮,艱難地出聲:“不是你說的那樣,我只是沒力氣了。你拉我上去好不好?我以后都聽你的?!彼稽c也不想死,她還想跟他結婚還想跟他生孩子,一點也不想他娶別的女人,更不想連累他和徐靖之。 陳皓幾乎要為她剛才溫柔的懇求打動,神思恍惚了下,忽然又變得冷硬起來:“不可能!” “你不能殺徐靖之,你體內的余毒還未清,你殺了他,誰來幫你?” “說來說去還是為徐靖之求情,他的話多半是在糊弄朕,朕的身體早就好了!” 就在仰頭要倒的那一剎那,河水灌進耳朵里,陳皓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腕往前狠狠一拉,她額頭撞到欄桿上,下巴被他緊緊捏住,他輕笑:“朕怎么舍得殺你?讓愛妃你看清他的真面目,然后你就徹底死了這條心,朕會好好對你的。朕是這么的……愛你?!?/br> 商遙只覺得耳朵里嗡嗡地亂響,渾身冷得像冰。 ☆、患難見真情 手好酸,脖子也酸,渾身酸痛,商遙意識逐漸渙散,陳皓在她耳邊又說了什么,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恍恍惚惚看到擁堵在長廊上的宮女和宦官們閃出一條道來,一條修長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走過來,袍袖被風吹得翻飛,似是撲騰著怒火。 看不清容貌,大抵也能猜得出來是誰。她有些欣慰又有些心酸,就在這時,陳皓猛然松了手,商遙毫無防備地仰面倒在深水里,冷冽的河水擠壓著身體,她沒法呼吸。奮力撲騰了幾下,身子卻越發往下沉,前所未有的恐懼籠罩全身。又聽得撲通一聲巨大的聲響,河面被砸出巨大的漩渦,站在游廊上的人被濺了一身,擦拭的同時忽然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侍衛們幾乎是同時拔出劍來撥開礙事的宮女迅速地跑到陳皓身邊護駕。 嘩啦一聲,裴楷之抱著商遙浮出水面,商遙仰著臉倒在他臂彎里,雙眼緊閉著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裴楷之的臉色比她還要白上一分,撐著她的身體四周環顧一番,只見陳王站在長廊上,臉色鐵青,手指緊扣在白玉欄桿上隱約有青筋浮現,燦陽下肩膀微微抖著,身后是手持長劍蓄勢待發的侍衛。 裴楷之只猶豫了一秒,然后抱著商遙朝對岸游過去,渾身濕漉漉地踩在平地上,眼風里掃見陳帝領著侍衛正大步朝這邊走過來。他無暇顧及那么多,想起來之前徐靖之交割日他的急救之法,一手抵在她背部,一手抵在她胸口緩慢地擠壓。 “咳咳……”商遙咳出一口水來,緩緩睜開眼,神思迷茫地看著裴楷之,雙手下意識地摟住他的脖子,“這是哪?” 腳步聲越來越近,裴楷之依舊沒有理會,抱著她站了起來,她抖得這樣厲害,他殺人的心都有了,聲音低啞道:“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商遙捂著胸口,艱澀道:“胸口好痛……” 他沉默了一會兒,把她抱得更緊:“一會讓靖之給你看看?!?/br> 徐靖之?商遙撐著腦袋,瞬間想起了剛才發生的一切,而那迫人的腳步聲也越來越近,一步一步像是擊在心頭,她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剛才沉在水里她也沒有顫抖得這樣厲害,她猛然推了他一把:“你走開!為什么要救我?”他就算不出現,陳皓也不會殺她的,該死的他為什么要出現?恨恨地又推了他一把,偏偏他靜如磐石,紋絲不動,面色發白地看著她。 商遙靠在他肩上,咬著唇嗚咽出聲:“你走,走??!” 裴楷之身體一僵:“已經來不及了?!痹捯魟偮?,數把明晃晃的長劍齊刷刷地亮出來,將兩人包抄。 陳皓臉色陰郁地走過來,目光落在商遙緊緊抱住裴楷之的雙手上,“朕果然沒有猜錯,就是換了人而已?!?/br> 商遙張開雙臂擋住裴楷之:“你不能殺他,他死了徐靖之就不會替你解毒,你也活不了多久!” 這話無異于火上澆油,而她以身擋劍的動作更是深深地刺激了陳皓脆弱敏感的心,原來是這樣,她根本就沒有一絲真心!陳皓暴怒地從侍衛手里奪過寶劍,“你看朕敢不敢!讓開,不讓開,朕連你一塊殺!”刷一聲朝裴楷之刺去。 裴楷之迅速地推開商遙,至于躲,四周那么多虎視眈眈的侍衛,有的長劍甚至離他面門只有幾寸,躲開這個避不了那個,就算能避開,這些侍衛見狀恐怕會蜂擁而上。這樣捉襟見肘的形勢還真是無可奈何,就是在這一瞬間,長劍深深地釘入胸口。他被逼著倒退了幾步,后背狠狠撞上欄桿,這樣反而使得劍刺得更深。他徒手握住劍,劍鋒割破手心,鮮血不斷地往外涌。 只是一瞬間的事而已,商遙被推開轉過身的一瞬間而已。四周鴉雀無聲,眾人呆呆地看著這一幕。 商遙站在原地懵了一秒鐘,發足了力朝陳皓撲過去,陳皓一時沒有防備,被她兇猛的撞擊帶得踉蹌了兩步,不留神松了手,裴楷之扶著劍慢慢滑坐下去,面上血色盡失,雙眼閉得死緊。 侍衛們愣了愣,正要上前擒住商遙反被陳皓揮手制止了,他扣住商遙的手腕,反手就是一巴掌:“賤人!” 商遙早就失去了理智,呼吸急促,紅著眼罵道:“你才是賤人!” 陳皓氣得雙手掐住她的脖子:“你以為朕真舍不得殺你?” “隨你!”她也不想活了。 “夠了!你們這是在干什么!”太后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眾人如夢初醒,閃出一條道來,紛紛下跪行禮。 徐靖之飛快地蹲到裴楷之面前,低頭檢查了下傷口,商遙悄悄觀察徐靖之雖然眉目沉沉,但未見驚慌失態,想必是還有救的,一顆死寂的心頓時又活了過來,吞回哽咽聲,默不作聲地望著他。 徐靖之簡單處理了下傷口,神情嚴肅地對太后道:“太后還是先命人找副擔架來先把長安侯抬進屋里,真有什么萬一,可不單單是私人恩怨了?!?/br> 太后臉色也不太好,點頭稱是:“何少府,你負責安排,徐郎有什么要求,你就一一比照辦理?!?/br> 何少府道:“是!”他正要上前,陳皓拿劍指著他,咬牙切齒道:“鼠輩!你敢!” 何少府面色難堪,一時猶豫著進退不得。 太后一步跨過來擋在何少府面前,一把推開面前的劍,冷冷道:“陛下,長安侯是魏國的長安侯,平日你再怎么肆意行事,母后不管,可涉及到兩國邦交,斷容不得你輕率行事!” 陳皓目眥欲裂,大喝一聲:“你們都來忤逆朕!你們……”他眼前一黑,突然跪倒在地,身體晃動了下,眼看就要栽到地上,太后大驚失色,忙扶住兒子:“兒啊,你這是怎么了?徐郎徐郎,你快過來看看!” 陳皓睜開眼,甩開太后:“不用你管!”說完就暈了過去。 徐靖之正要走,聽到動靜步伐略頓:“陳帝體內余毒未清,剛才又怒火攻心,所以才會暈過去,倒是不急,先送到宣和殿吧,徐某去去就來?!?/br> 太后有些不悅,可畢竟是自家兒子理虧在先,而且瞧長安侯傷得很重,便忍了下來:“那你快去快回?!?/br> 商遙目送裴楷之被抬走,縱是憂心如焚,卻也不敢上前,這當口,她不好再火上澆油。 太后臨走前看了商遙一眼,語氣深沉:“先把她關起來?!?/br> 太后倚在榻上小憩,何少府悄悄走進來拿了薄被給太后蓋上。 太后睡得淺,聽到動靜便醒了:“長安侯的傷怎么樣?” 何少府搖搖頭:“不太樂觀?!?/br> 太后呼吸一屏,“這個孽障!” 何少府遲疑片刻道:“有些話臣不知當講不當講?!?/br> “卿有話直說,你我之間還用藏著掖著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