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暴露 商遙的病莫名其妙地好了。真應了那句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陳帝身體也養得差不多了,真是喜事連連。 陳皓龍心大悅,在霄云軒里設宴宴請長安侯和徐靖之。 霄云軒搭在長廊上臨河而建,四面均是落地長窗,采光充足。北側開了兩扇長窗,清風徐徐,遠處有幾個宮人在放紙鳶,隱約還能聽到咯咯的笑聲。 “愛妃在看什么?”一只結實的手臂搭上商遙的肩,曖昧的語調就在耳畔浮動。 商遙身體一僵,迅速地坐直身子,做出關切狀,“我剛才看陛下都沒怎么吃,您身子還虛,得多吃點補一補?!辈粍勇暽乩玛愷┑氖?,夾了一筷子魚rou遞到他嘴邊:“陛下,來,吃魚?!?/br> “徐靖之叮囑朕半年之內不能食葷腥,不能近女色?!标愷┱f到女色兩字時還故意停頓了一下,又附到商遙耳畔低低地笑,“否則朕早就把你吃了?!?/br> 啪一聲,魚rou掉在地上。商遙聽得耳根泛紅, 恨恨地罵了聲流氓。陳皓只當她是在害羞,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太后眄了商遙一眼,眸中透出nongnong的不悅。 裴楷之和徐靖之雖然沒聽到陳帝后面說了句什么,但從商遙滿面通紅的反應也能猜出來絕不是什么正經話。 裴楷之索性將目光移到窗外,河風吹來,一株株蓮莖似被折了腰肢在河面上起伏,入目滿眼的濃蔭翠綠,有些扎眼,默默地又把頭扭了過去。 徐靖之不由有些同情起裴楷之來,咳了一聲打破尷尬:“無妨,魚rou還是可以吃一點的?!?/br> 陳皓撇嘴:“魚有刺,朕不喜歡吃?!?/br> 這么大的人了還用這種口吻撒嬌,陳囯到現在還沒滅亡一定是老天爺打瞌睡去了。商遙只好說:“那我把魚刺給陛下剔出來?!比挛宄靥薷蓛趑~刺,送到陳帝嘴邊。陳皓張口含住,目光盯著商遙吃吃地笑起來,嘴里還夸贊著:“嗯,剔得很干凈?!毙θ菽墙幸粋€春風蕩漾。 裴楷之眼風里掃了一眼,氣極反笑,夾了塊牛rou放到徐靖之碗里:“我覺得你也該好好補補?!?/br> 徐靖之:“……”嘴上沒說什么,卻嫌棄地將那塊牛rou撥到一角。 陳皓嘴里嚼著鮮嫩的魚rou,旁若無人地問著:“愛妃,你愛朕嗎?” “咳咳……”這是一個正常人在公共場合該說的話嗎?商遙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清了清嗓子,“陛下后宮佳麗三千,哪個不愛陛下?!?/br> “那你屬于后宮佳麗三千里的嗎?” 商遙故意說:“難道陛下封我為美人是鬧著玩的嗎?”只是她不承認而已。 陳皓這才滿意。商遙舒了口氣,總算混了過去,又專心致志地挑起魚刺來。 陳皓卻還不放過他,又問:“那愛妃欣賞什么類型的男子?” 問這干嘛?她若是欣賞哪類男人的話,他就想辦法把人趕走嗎?商遙不由自主地看了裴楷之一眼,然后又迅速地收回目光,想了下答:“年輕多金,有權有勢,聰明過人……”圍繞在她身邊的基本上都是宮女宦官,目前沒人能達到這個要求。 陳皓自動套入了一下,發現自己都挺符合的,十分滿意地笑了,偏頭避開嘴邊鮮嫩的魚rou:“朕吃飽了,愛妃你吃吧?!?/br> 商遙咽了咽口水說:“我不能吃?!?/br> 陳皓怪道:“為什么?” 商遙放下筷子,神色鄭重道:“陛下身體能好得這么快,這都是佛祖保佑,我打算齋戒沐浴七天,去瑤光寺還愿?!?/br> 陳皓不以為然,“那是徐靖之的功勞?!?/br> 商遙說:“是佛祖看到了我的誠心才把徐公子送過來的。若是不去還愿,佛祖怪罪下來可怎么好?” 陳皓揚眉道:“朕是天子,朕一句話就能把所有的寺院都燒了,佛祖哪敢怪罪!” 太后信佛,聞言忙斥了一句:“不準對佛祖不敬!” 陳皓挑眉說:“我哪里對佛祖不敬了?倒是母后……”說到這里意味深長地一頓。 裴楷之和徐靖之對這對母子時不時的爭執已經見怪不怪了,太后是一味忍讓溺愛,而陳帝則是一味挑釁諷刺,母子關系鬧到這地步,想必跟太后的私人感情脫不了關系。 只見太后僵了片刻,隨即淡笑道:“母后還不是為了你,朝中事務繁瑣,母后心有余力不足,拜佛祖確實拜得少了,不過向佛的心卻始終如一,陳美人既然有心,就讓她去吧。以后陛下想給她晉位也師出有名?!?/br> 陳皓態度松動:“萬一再遇到刺客呢?” 太后說:“多派幾個侍衛,還有肖錚,身手是一等一的好,把他也派過去。我就不信了,刺客還能上天不成!” 品階不同,出行時的儀仗自然也不同。商遙的身份只是個美人,陳皓硬要按著貴妃的儀仗給她安排出行,這么隨性所欲藐視祖宗禮法的帝王也算是世間少見了。 商遙坐在鸞車里,隔著垂下來的軟紗帳數了數人頭,包括宮女宦官侍衛在內共有二十來人,她撐著腮有些犯愁,人越多越不好解決。 又瞟了眼肖錚,她和徐靖之單獨說話的機會很少,更別說裴楷之了。所以有些事她到現在還是不太清楚,唯一知道的是肖錚就是周帷,此次出行名義上是去瑤光寺還愿,實際上是讓肖錚帶她離開。她只知道結果,具體過程一概不知。她不知道裴楷之是怎么和肖錚談的,化敵為友?利益交換?顯然是后者??墒沁@二十號人,肖錚打算怎么擺平。擺平之后他們又該怎么逃出陳囯? 再次覷了眼肖錚,肖錚還留著大胡子時,商遙對他的印象是邋遢、寡言、心思深沉,最讓人難忘的就是那雙眼,一雙仿佛看透世間人情冷暖的歷經滄桑的眼。轉眼將胡子一刮,衣容整潔,眉清目朗地站出來,再加上溫和恬淡的笑容,看起來像是一位風度翩翩的儒將。 他是怎么將這兩個角色切換自如的? 商遙覺得自己沒能認出肖錚就是周帷來也是情有可原的。首先,除了裴楷之她不會死盯著一個男人看,更何況還是一個胡子邋遢,不修邊幅的男人。 其次,商遙有輕微的臉盲癥,更何況肖錚故意在眉角刻了道疤來混淆她的判斷。因為周帷的眉角處是沒有疤的。 還有,商遙偶爾目光落到周帷身上時,周帷就會慢慢地抬起眼,就像現在這樣,肖錚察覺到她在打量他,慢慢抬起臉,嘴角揚起笑,可笑意絲毫沒有進眼底,反而透著一股子冷冷的味道。商遙哪還敢與他對視,甚至他的眼睛是單眼皮還是雙眼皮她都不知道。 一行人抵達瑤光寺時已是日暮時分,因為有七天的齋戒沐浴時間,而這七天時間就是他們的準備時間。所以商遙也不是很著急,蹭蹭蹭爬到床上,先養精蓄銳才有力氣逃跑。 而肖錚自然要先把地形摸清楚才好帶她出去。 第三天夜里,商遙剛躺下便聽到院子里有異樣的聲響。今天是肖錚和胡侍衛負責守夜,只聽肖錚對胡侍衛說:“我去看看?!鞭D眼不見了蹤影。 胡侍衛久久等不到肖錚回來,心急地在廊下踱著步子,月光下商遙看到肖錚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胡侍衛身后,離越他來越近,直到兩人的影子疊在一起。她心咚咚跳得厲害——這就要動手了嗎? 這個念頭剛劃過腦海,聽門外極低的一聲悶哼,那侍衛軟倒下去,然后又是窸窸窣窣的聲音,想必是被肖錚拖進了茂盛的草叢里。 商遙抱著包袱悄悄下了床,心情激動地打開門,肖錚一腳跨進來,神色冰冷,扔給她一身黑色夜行衣,“趕緊換上?!?/br> 他這是什么態度?一旦身份被戳穿,連那些表面功夫也懶得做了嗎?商遙頓了頓,坦白說,她還是有些怕他的,不單單是因為他把她擄到陳囯來,而是他刺殺陳帝時回身看她的那一瞬間,那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即使已經事隔月余,她現在閉上眼,他的眼神清清晰晰浮現在腦海中,絕望、憤怒、憎恨、空洞,這是她在他眼中讀到的信息。不過肖錚最想殺的是陳帝,所以她暫時還是安全的。 但是與肖錚合作怎么令她有種與虎謀皮的感覺? 商遙猶豫了下還是問:“你不會殺我吧?” 肖錚抱胸道:“如果我想殺你,你早就是一具尸體了,而且不會留下半點痕跡?!?/br> 商遙不說話了,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誰讓人家是大俠呢。她又問:“我能相信你嗎?” 肖錚不置可否:“那你相信長安侯嗎?” 商遙不問了,默默地套好衣服:“地形你都勘察好了嗎?” 肖錚點頭:“東側有個小巷,夜里無人值守,我們就沿著那條小巷出去,明天再和長安侯匯合……” 眼前驟然升起一道亮光,兩人俱是一震,亮光越來越近,伴隨而來的是嘈雜紊亂的腳步聲,蓋過了草叢里的蟲鳴聲,正是朝她這個方向而來。隱約還能聽到瑤光寺住持沉穩的聲音:“陳美人就住在前面那間廂房?!?/br> 商遙和肖錚對視一眼,肖錚迅速地閃到柱子后面藏起來,而商遙扒掉還沒捂熱的夜行衣胡亂塞到床底下,又迅速地滾到床上。剛閉上眼,門就響了。敲門聲又急又重。 商遙心里咚的一聲,心里有種不祥的預感,她克制著沒吭聲,直到對方連續敲了幾下,她才佯裝慵懶地應聲:“誰呀?” “是朕!”沉默的嗓音里隱隱還夾雜著一絲暴怒。 宛如朗朗晴空突然響起霹靂聲。 商遙瞪大了眼坐起身來,肖錚就藏在她對面,劍上的藍色寶石發出幽幽的光,他手指按在寶石上緩緩摩挲著。 這對肖錚來說是個絕佳的刺殺機會。 商遙忽然意識到這一點,只是這個時辰陳帝跑到這里來干嘛?難道他們的秘密被人揭發了?心口又劇烈地跳動起來,掌心微微冒汗,商遙想不出除了身份被揭發這個理由外還有什么能使陳皓深更半夜跑到瑤光寺來。 平復了下紊亂的心跳,商遙下床開門,煌煌燭光照進來,她抬手擋了下。一溜茜紗宮燈將院子照得亮如白晝,以皇帝的御輦為中心,前后左右列滿了侍衛宮女宦官。 陳皓就站在房門口,玄色披風曵地,手肘撐在門框上,面沉如水。 商遙有些懵,如果陳皓是來抓人,那么應該帶一支羽林軍過來,可面前的儀仗分明就是皇帝出行時的陣仗,所以陳皓只是心血來潮才會跑到這里來? 商遙也不確定,握了握汗濕的掌心,好在還記得行禮,“陛下,你怎么來了?” 陳皓不由分說地將商遙往里推,商遙踉蹌了下,差點被門檻絆倒,陳皓長臂一伸將她撈回來,笑道:“朕突然想你了,過來看看?!币荒_跨進來,反手就要把門關上,商遙嚇了一跳,忙抓住他的手:“陛下,別!”肖錚還藏在里面呢,真把門關上了,她和陳帝就成了他的活靶子了! “別什么?”陳皓眸子沉了下來。 商遙心里咯噔一下,陳皓執意要進去,她若是阻攔太過反而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她放下手來,以退為進,道:“這滿院子人都看著,人家會不好意思,而且這是佛門圣地,說好要齋戒七天的,這才第三天,有些事……”她低下頭,漲紅了臉,仍不忘把門拉上。 陳皓的主要目的還真不是為了這檔子事,不過聽商遙這樣一說,頓時覺得心癢難耐,笑容總算有了絲溫度,“你是以為朕想……” 商遙沒有接話,轉而說:“對了,陛下怎么會來這里?” 陳皓說:“不是說了,朕突然想愛妃了,就過來看看?!?/br> 所以不是他們的秘密被揭穿了?商遙松口氣的同時又有些頭疼,這皇帝當得也太隨性了吧?計劃全被打亂了,還有被肖錚打暈的胡侍衛萬一醒過來可怎么辦? 身體驀地騰空,陳皓將商遙抱起來,鼻子湊過來嗅了嗅大笑:“愛妃真香?!?/br> 眼看就要踹開房門,商遙突然道:“陛下,不對呀?!?/br> 陳皓腳步一頓:“什么不對?” 商遙趁機從他身上跳下來:“今天明明是肖大哥和胡侍衛負責守夜的,怎么不見他們倆?”那侍衛早晚會醒過來,語氣被動地接受詢問,還不如自己主動交待。 陳皓剛才情緒不佳,沒注意到門口沒有守衛,經過商遙的提點才突地想起來,扭頭吩咐道:“人呢?還不快去給朕找!” 眾人如夢初醒,正要分頭去找,卻見肖錚穿過月亮門走過來,頭上和衣服上還掛著落葉,一臉的頹唐和挫敗。一副去追蹤可疑人卻什么也沒發現的模樣。 商遙心想眾人都聚集在這院子里,屋后面反而沒人在意,他應該是從后窗悄悄翻出去的。這才放了心。 最后胡侍衛也被人從草叢里拉了出來,一盆冷水潑過去悠悠醒了,一臉茫然地表示自己被人偷襲了,其余的一概不知。 陳皓罵了一句:“都是廢物!”滿院子人都跪了下去。 陳皓發完火,一腳踹開門,拉著商遙進屋,立即有機靈的小宮女過來掌燈。室內一下子亮起來,整潔的廂房,簡單的家具,半合的床帷,散亂的床鋪,陳皓走過去一把掀開被褥,空空如也,臉色這才稍微好轉。 商遙本來還擔心陳皓要對他做什么,可瞧他現在怎么一副要捉jian的模樣?她心頭一沉,是有人跟他說了什么嗎?裴楷之還留在陳宮,所以不是懷疑她和裴楷之,那是懷疑她和誰???蹙眉沉思,除了和裴楷之相見時克制不了地偷偷瞟他幾眼外,她沒跟別的男人曖昧不清呀。 不過萬一有嫉妒她的人造謠呢? 所以打死她她也不會承認。 “這后窗為什么開著?” 商遙:“嗯?陛下剛才說什么?” 陳皓不悅地又重復了一遍。 商遙走過去瞧了瞧:“嗯,白天我開窗通風來著,忘了關上?!毙ゅP確實是從后窗鉆出去的,她白天也確實開窗通風來著。 陳皓看她一眼,右手探上窗沿摸了摸,并沒有泥土灰塵之類的東西,他又提著宮燈繞到屋后去看了看,十幾個侍衛立馬圍了過去。 后面是泥土地,并沒有發現腳印等可疑的東西。 商遙暗嘆一聲,肖錚真是干得漂亮。真不愧是江湖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