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裴楷之想了下說:“他們可以,可是我們不行?!?/br> “為什么?你放不下眼前的這一切嗎?” 他說不是,“因為王徽容長得比你安全多了?!?/br> 商遙無言了一陣,說:“那湛秀長得也不安全啊?!?/br> “他畢竟是男人?!?/br> 那好吧。商遙想了想又問:“世界上最嬗變的就是人心,你會一輩子對我好嗎?” 他抱緊她:“我會?!?/br> 商遙稍微滿意了些,又說:“那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了,你會怎么辦?” 裴楷之默然,她問的都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問題,今晚的陽光格外的燦爛,今晚的商遙格外的傷感。他安撫地拍拍她的肩:“你會無緣無故離開我嗎?”見她搖頭,他道:“所以哪一天你離開了我,一定是迫不得已的,我會去找你?!?/br> 商遙搖頭說:“不要。如果我突然消失了,你不要去找我?!比绻蝗幌Я?,一定是像突然出現在這里一樣,突然就回到現代了。他一定找不到她。 裴楷之一頓,他覺得這個問題得好好跟她談談。將她抱到身上來,目光與她平視,懲罰死似地咬了下她的鼻尖:“為什么不讓我去找你?商商,你在想些什么?” 商遙也覺得自己是癔癥了,這幾日閑得她快生出病來:“我胡說八道的,你別放在心上?!?/br> 裴楷之卻不肯輕易放過她,非要問出個所以然來。商遙被他逼得無奈,胡亂地親了下他的臉:“我錯了還不行嗎?我真是胡說八道的。我愛你!我愛你!” 裴楷之這才滿意地放開她。 ☆、大胡子 春水初生,春林初勝,天有微風,白云像撕扯的棉絮般浮在頭頂上,沿街的柳樹冒出翠嫩的新芽,垂柳拂過湖面蕩起水波,臨湖的民宅清一色的白墻黑瓦,曲折的小巷一眼望不到盡頭。 “吃吧?!币粋€白乎乎熱騰騰的饅頭拋過來,商遙眼明手快地接住,低頭一看,白面饅頭上清晰地印著兩個手指印,覷了眼男人粗糙的手掌。認真地剝起饅頭皮來。 男人嘴里嚼著饅頭,面無表情地看她一雙修長纖細的手慢條斯理地剝著,嗤笑一聲:“真是嬌生慣養的,都這時候了還有心情挑三揀四?” “這跟嬌生慣養沒關系。這跟講不講衛生有關系?!鄙踢b咬了口饅頭,“你要帶我去哪?” 男人說:“帶你去一個吃饅頭不用剝皮的地方?!闭f完扔給商遙一個包裹,熱氣騰騰的,打開一看,全是大白饅頭,足足有十幾個。 商遙看著就噎得慌,說:“你把我當豬喂嗎? 男人說:“這是我們接下來兩天的伙食?!?/br> 商遙茫然地看了眼湛藍的天空,思緒又飄到前幾日。 那天就如今天一樣陽光明媚,永安城的千金小姐們相約郊游踏青。她閑著無聊,也跟著去了。沿著河堤垂柳信步而行,因不比那些千金小姐嬌滴滴的,她步伐略快,等她意識到時已將她們遠遠甩到身后,索性便停了下來,蹲在河邊就著清澈的河水整理被風吹亂的頭發,然后河面上倒映出一個不屬于她的身影,她猛地回過頭——一個身穿青色長袍,頭扎青巾,腰佩長劍,滿臉絡腮胡的青年男子就站在她身后。 商遙嚇得跌坐在地上,仰頭看他:“你是誰?” 他只說了一句:“你有兩個選擇,一,跟我走。二、死?!彼聿母叽?,握劍的手黝黑粗糙,半張臉都被胡子擋住,濃眉下的一雙眼睛灼灼地盯著她,太有當壞人的資本了。 商遙定了定心神,跟他討價還價:“你是劫財還是劫色?若是劫財我身上沒帶多少錢……” 他打斷她:“算是劫色吧?!?/br> 商遙忙說:“我可以給你很多錢,你想要多少絕色……” 他刷地拔出劍來,冷冰冰的口吻:“看來你的選擇是第二個?!?/br> 商遙欲哭無淚:“我選第一?!?/br> 遙想前幾日她還問裴楷之如果有一天她突然消失了,他會怎么辦?今日就一語成戳了。 商遙看著眼前湛藍的天空,苦中作樂地想,如果有一天自己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完全可以擺地攤給人家算命維持生計。 她想過尿遁,可這男人堅持守在女廁門口,別說她不好意思了,連過路的大娘都不好意思。 她還想過暗中托人捎信,可是無法弄來紙筆,她就咬破手指寫血書,可信還沒找個適當的時機送出去便被他發現了她受傷的手指。甚至擔心她太過醒目的容貌容易引來追蹤,刻意把她打扮得很邋遢。 她逃了十幾次,次次被抓回來,最后這大胡子估計也是嫌她煩,找來一匹馬讓她騎上去,她不解地看著他。 他說:“我給你半個時辰的時間逃跑,如果還被我抓住,你以后就安安分分地別再想什么孬點子!” 商遙忙不迭點頭:“你說話算話嗎?” 大胡子伸手扯她:“那你就下來吧?!?/br> 商遙忙擺手:“就當我沒問?!边@是最后的逃跑機會,她發了瘋一樣抽打著馬屁股,馬也跟著發了瘋一樣奔跑,她好幾次差點被甩下來,中途又棄了馬改頭換面一番跳上了一輛滿載稻草的驢車。 商遙本以為這次鐵定能逃跑,肩膀往車上一靠,翹起腿,一邊享受著自由的快感,一邊和駕車的老大爺聊著天。 老大爺說:“姑娘,你怎么會自己一個人跑到這荒山野嶺里?” 商遙吃了一驚:“大爺,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 老大爺笑呵呵地說:“你剛才抬手的時候露出一小截胳膊來,那胳膊白嫩得跟白面一樣,當然是姑娘家?!?/br> 商遙更加吃驚了,這大爺看著滿頭花白頭發,垂垂老矣,目光卻是毒得很。 正聊得不亦樂乎呢,突然感覺車尾一沉,整個車板失去平衡,車頭高高翹起來,商遙和老大爺同時被甩了出去,只是命運不同。老大爺被大胡子接住穩穩地放在地上,商遙則是被重重摔在地上,還滾了好幾圈。頭暈眼花地看到老大爺靠在那男人的肩上,這畫風雖然詭異,但商遙莫名就放了心,會主動關心陌生人的人不會壞到哪里去,一切就還有商量的余地。 大胡子一手仍抓著老大爺,對商遙道:“忘了告訴你,我最擅長的就是千里追蹤?!?/br> 商遙:“……”大哥你早說啊,早說她就不這樣折騰了。 他似是看穿她的心思,補了一句:“我說你就會信嗎?”說完,從腰間拔下匕首來,反手插/進毫無反抗之力的老大爺的胸口,又在商遙驚恐的目光中鎮定地□□,鮮血在眼前迸濺,染紅了腳下初生的小草,老大爺的身體如破碎的棉絮般軟軟倒在地上。 從頭到尾他臉上沒有一絲情緒的波動,殺人對他來說仿佛呼吸一樣自然。他把染血的匕首在老大爺身上擦拭了下收起來,然后說:“我不會殺你,但誰幫你我就殺誰?!?/br> 商遙紅著眼撲過去,老大爺已經沒了氣息。她氣得渾身發抖:“你為什么要殺他?恃強凌弱就是你的本事嗎?” “那你告訴我,誰不是恃強凌弱?這個世道就是恃強凌弱的世道?!?/br> 商遙已經徹底說不出話來。事實證明逃跑是沒有用的。她決定跟大胡子談判。這幾天接觸下來,商遙判斷這個男人的職業應該是殺手,間諜之類的。那么他應該是受人雇傭才會把她抓來。她思索了一番,開出條件說:“雇你來抓我的人給你多少錢,我給你雙倍如何?” 大胡子說:“我不受任何人雇傭?!?/br> “那你抓我來干什么?” “我先前不是說過嗎?” 什么時候說過?商遙仔細回想了下想到他那句“算是劫色吧”??杉热皇墙偕?,她看不出來他對自己有絲毫興趣……那就是幫別人劫她的色? 商遙想明白了:“你是……人販子,要把我賣了?” 大胡子也不多做解釋:“差不多吧?!?/br> 商遙又說:“既然是想賺錢,賺誰的不是賺啊,我可以給你很多錢,比任何人給的都多?!?/br> 他嗤笑:“我不信一個長安侯會比一個割據一方的霸主財富還多?!?/br> 一句話里信息量很大,第一,他知道她的身份,還知道她和長安侯的關系,第二,他打算把她賣給割據一方的霸主。就像涼王那樣的? 細思級恐,商遙不敢往下想,繼續說服他:“這樣說吧。假如你說的那位霸主有黃金千萬,他可能只愿意拿出一萬金來買我,而長安侯假如有黃金十萬,他會全部拿出來贖我,這個不能以擁有資財的多少來評判,而要以我在誰心目中的地位更重要來評判?!?/br> 他動了動嘴角:“沒見過你這么自以為是的女人?!?/br> “我是說真的?!?/br> 大胡子抬腿就走。 商遙在他身后大喊:“你別走,我是說真的。找不到我他會很傷心的?!彼肫鹉翘焱砩纤屗灰宜?,他會不會以為是她故意拋下他離家出走的?商遙根本不敢深想,被他擄來的這段時日也逼自己不要去想,她以為自己足夠堅強,可忍了多日還是沒能忍住,所有的情緒瞬間爆發,她掩面蹲下來,“我不怕死,只是怕他找不到我,怕我可能某一年某一日死在不知名的荒野,而他還在找我。你知道嗎?無望的等待比死亡還可怕?!?/br> 他又折回來,毫不憐香惜玉地把她扔到馬背上罵道:“我是帶你享福去,別哭哭啼啼地像個貞潔烈婦似的!”把匕首□□強硬地塞到她手中,揚起下巴道,“來,有本事自殺,我給你這個機會!” 他那模樣好像篤定她不會尋短見一樣。商遙怔怔地看著手中的匕首,還染著老大爺鮮血的匕首,她抹掉眼淚,“你以為我不敢?”高高舉起匕首往自己胸口刺去。他臉色一變,忙伸手去擋。誰知刀鋒一轉,反往他手上削去。因離得太近,一切又發生得突然,他閃避不及,匕首在手背上劃開。趁他吃痛的當口,商遙握緊匕首縱身朝他撲過去,兩人雙雙跌倒,他被壓在下面,敏捷地一偏頭,商遙計劃刺入他胸口的匕首卻落了空,穿透他衣服死死釘在泥土里。她連拔的力氣都沒有了,從他身上翻下來,心跳得厲害,他會不會惱羞成怒殺了她?剛才做那一切完全想賭一把,眼下已經這樣了,她劇烈地喘息著:“我才不會自殺,你要殺就殺吧?!?/br> 他反手拔出匕首,又簡單包扎了下手,再次粗暴地將她扔到馬上。商遙也懶得抗爭了,他是她見過的武力值最高的人販子。當個殺手想必也是頂尖的?;蛟S他本來就是殺手,兼職當人販子。 翌日清晨,商遙從房間里走出來,看到樓下大堂里兩個男子手里拿著一副畫挨個問堂中的客人:“打擾一下,請問有沒有見過畫上的這位姑娘?” 被問到的客人睜大了眼說:“這不是畫出來的嗎?現實中還有這么美的人兒?” 那就是沒有見過了。手持畫像的男子悻悻地轉向下一桌。 商遙站在樓上將那副畫看得清清楚楚。他擅長書法,于畫上并不是很精通,那天她嚷著讓他給她作畫。他畫廢了好幾張,還說:“把你畫丑了,重來?!?/br> 連看都不給她看一眼。她很生氣,他說:“你看了會更生氣,說不定還會打我?!?/br> 商遙問:“到底是畫得有多丑?” 畫到最后她腿都麻了,不肯再讓她畫了。他說:“最后一次?!?/br> 最后的成品勉勉強強可以入眼。 商遙忽地掉下淚來,甚至來不及喊一聲已被大胡子——他叫周帷,商遙也是后來才知道他的名字,他捂著她的嘴把她拖進房中,從后窗里翻出去離開了那家旅店。 然后他帶著她一路南下,離永安城越來越遠,她離開永安時,柳樹才剛剛冒出新芽,這會兒已經是垂柳依依,拂風弄影了。時間過得好快。 不知道裴楷之是否還在找她? 商遙暗暗下定決心,不管怎樣,她一定要回去。 ☆、陳國 周帷的目的地是蜀地,這里是陳帝的地界。偏安于西南一隅,過著暖風熏得游人醉的享樂生活。 陳帝好色,天下皆知,他會不定時地舉辦一次全國性的選美大賽,其中拔尖者就被他帶走充盈后宮。不僅如此,他還專門設了兩個官職,叫什么左右尋芳使,顧名思義,就是專門給他搜尋美人的。后來覺得尋芳使太露骨直白,便去掉芳字,改為左右尋史,瞬間從猥瑣變成了高大上。 百姓們都罵陳帝荒唐,百官也罵,可是沒用,陳帝照舊我行我素。然后又開始罵左右尋使。不犯顏直諫就罷了,還整天出些餿主意讓陳帝不務正業。 周帷帶著商遙來到陳囯的囯都——蓉城。蓉城織造業發達,尤以蜀錦聞名天下。就連永安城的王公貴族也以蜀錦為貴。周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帶商遙去逛市集。 干什么?當然是給商遙置辦行頭,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送入宮中。 選購制作衣裳的織錦時,老板娘問商遙:“姑娘想要什么樣的?” 商遙覺著自己現在蓬首垢面的,老板娘不僅沒把她趕出來,還認出來她是姑娘——這得歸功于她強大的美貌。商遙走到一旁坐下,指了指周帷,“讓他挑?!?/br> 老板娘來回看著兩人,周帷蓄著胡須,又人高馬大的,看起來就像是落魄的強盜。老板娘看著他有些害怕。周帷還是一貫的冰冷嗓音:“我要最貴的最好看的絲錦?!?/br> 商遙嘲弄道:“你有那么多錢嗎?” 老板娘看著兩人,忽然間不想做這門生意了,可是看周帷兇神惡煞的模樣,實在是沒膽子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