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商遙暗叫倒霉。只聽楊氏又道:“小女子本本分分做生意,程將軍要查,小民不敢阻攔,但總要給個說法?!?/br> 商遙微訝,看不出來這楊氏還十分有膽色。 “說法?”程青越懶洋洋道,“最近風聲緊,本將軍例行公事而已。沒什么說法?!闭f著就要硬闖進去。楊氏用身體一擋,見程青越挑高了眉頭,忙賠笑道:“程將軍要查我不敢攔,但我男人在屋里睡覺,總要讓他穿好衣服啊?!?/br> “你男人?”程青越皺眉,“你不是寡婦嗎?”這時,楊氏寢室的門突然被人由里打開,走出來一位身形修長的男子,他快步來到正門口,程青越一看他的臉,頓時怔住。 對方目光在他身上掠過,似笑非笑道:“讓程將軍見笑了?!?/br> 商遙掩住溜到嘴邊的驚呼,激動地將整個窗子推開,不敢置信地盯著那個人影。四周亮如白晝,謝繹站在橙色的光暈里,他衣冠楚楚,眉梢眼角唇畔無一不透露著笑意。 這是什么情況?商遙仔細推敲了一下,按她方才所見,裴博士之子進了楊氏的香閨,想必是楊氏的入幕之賓,怎么眨眼的功夫換成了謝繹?難道他是在幫裴博士的兒子掩飾什么?商遙滿腹疑惑,目光定在謝繹身上怎么也移不開,一股不可名狀的竊喜在心底彌漫開來。 她反身靠在窗戶后頭,心里砰砰直跳,謝繹就在樓下,她如果想找他幫忙,這是絕佳的機會。 那頭顯然程青越比商遙還意外,目光在謝繹和楊氏身上逡巡了好幾圈,這兩人從頭到腳尖都寫著曖昧,從頭到腳尖都寫滿了不般配。半晌,他扯了扯嘴角:“我說的話尋侯想必剛才也聽見了,我是奉命辦事?!?/br> 謝繹閃身騰出道來,“程將軍進去看看吧?!?/br> 程青越一點也不客氣地走了進去,搜搜尋尋了一番,最后連楊氏的閨房也不放過,楊氏本打算阻止卻被謝繹攔住了:“安全第一,隨程將軍的意吧?!?/br> 程青越進去溜達了一圈,兩手空空走出來,半晌不說話。謝繹笑問道:“程將軍可有什么發現?” 程青越的火氣蹭地就冒了上來,沉著臉道:“我就不信邪了?!敝笓]屬下道,“給我挨個搜,不信搜不出來!” 楊氏面色微變,有些不安地看了眼謝繹。謝繹倒是老身在在,袖著手不說話。 程青越懶得再啰嗦,直接派人挨個房間開始搜查。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而且還殃及得這么快,商遙迅速找到面紗重新蒙上臉,連害怕的功夫都沒有,外面已傳來重重的敲門聲,“快開門?!?/br> 不開不行。商遙拉開房門,安靜地站在門側。那士兵站在門口,盯著商遙直看。商遙垂下眼,不甚自在地輕掩了下面紗。 那士兵突然發問道:“這大熱天的蒙著面紗干什么?該不會是男扮女裝吧?” 商遙嗆了嗆,“您聽我這聲音也不像是個男人啊?!?/br> “這倒也是?!彼M去搜了一圈,并沒有發現異樣。商遙送他到門口,剛暗自松了口氣,只聽對方又道,“別關門了,我請我們將軍過來看一下?!?/br> 商遙呼吸一窒,不由問:“誰?” 誰?自然是程青越。他很快在屬下的引領下來到商遙所在的客房。商遙眼觀鼻鼻觀心,連大氣都不敢喘。耳聽著那士兵對程青越道:“我們北地民風開放,女子出行鮮少有覆蓋面者,只有南人才有此等風俗,因此屬下懷疑她是南邊來的jian細?!?/br> 商遙嗆了嗆,她要真是jian細,還帶著面紗做什么?掩耳盜鈴嗎?當然她也只是想想,不敢輕易開口,就怕程青越聽出來自己的聲音。她逼著自己眼里流露出恐懼,因為恐懼所以不敢張口說話。 “能做jian細的想必都不笨。能這樣被你察覺出來?”程青輕斥了一聲,撩袍跨了進來,看了看四周,這間客房陳設很簡單,一張床,一架繪有駿馬奔馳圖的屏風,一張高足案,案頭上擺放著一盞三足燈臺,一張蔑席,并無異樣。倒是這間屋子的主人雖然穿著樸素,但是身段姣好,衣服還有些寬松,美麗的鎖骨微微□□出來,襯著修長的脖頸,盡管覆著面紗,那眉眼間與生俱來的麗色將整個房間都烘托得明亮起來。 程青越一直不說話,四周突然陷入一種詭異的靜謐。 商遙微微挺直了背脊,不妙的預感浮上心頭。果然,程青越目光如刀一樣在她臉上刮過,冷道:“而且貴妃娘娘怎么會是jian細呢?” 電視劇中的女主角蒙上一層幾乎透明的白紗就可以瞞過所有人的眼睛,到了她這里完全行不通,即使她裹著雙層密不透風的面紗,依然讓人家一眼識破。 既被識破,掩藏已經沒有意義。商遙轉了個身,在席子上盤腿倨傲地坐下來,“既然知道是我,還冒然闖入,你就這么不將涼王放在眼里嗎?” “哇,好大一頂帽子?!彼劾餂]有絲毫懼怕,“貴妃娘娘還是先解釋一下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吧?!?/br> 商遙探手去摸茶杯,強裝鎮定道:“怎么會是一個人?莫非你剛才沒看見謝繹?” 程青越不可思議道:“你們是一起的?” “當然?!鄙踢b就是有種直覺,如果她和程青越起沖突,謝繹會站在她這邊。 程青越將信將疑地走到窗邊,開窗一看,院子里竟沒了謝繹的身影。他不由問屬下:“謝繹人呢?” 那士兵支吾道:“尋侯說乏了便回屋睡了,還說將軍若有消息再叫他即可?!?/br> 程青越雙手抱胸道:“那就去把他請過來?!闭堊终f得尤其重。 商遙繼續假裝淡定地喝茶,心里其實早已翻江倒海。微風穿窗而入,燃燒的蠟燭在風中發出劈啪一聲響,程青越坐得離她遠遠的,劍尖抵地,雙手撐在劍鞘上,不得不夸一句很英氣,一副等待狩獵的姿態。 等待的時間特別漫長。之所以漫長是因為內心正飽受著煎熬。 謝繹姍姍來遲出現在門口,進得屋里不卑不亢地見了禮,商遙沖他一笑,大大方方地招呼:“謝大人別見外,快坐下吧?!彼f了杯茶過去,謝繹不肯接,“怎好勞煩貴妃娘娘為我倒茶?!?/br> 商遙堅定地將茶杯放到他手上,懇切道:“謝將軍救我多次,應當的?!?/br> 她話中有話,謝繹怎么可能聽不出來,他接過這“沉甸甸”的茶杯,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倒是程青越看不下去了,這二人你來我往頗有閑情逸致地喝起茶來了。程青越冷淡開口道:“我奉命例行公事,不巧遇到貴妃娘娘。主公早前說已將貴妃娘娘送入寺廟里帶發修行,卻不知為何獨自出現在這里,娘娘不給個解釋,我恐怕回去無法向主公交待?!?/br> 商遙覷了眼謝繹,忐忑地等待著,像是臨刑的犯人,等待著最后的判決。 謝繹早就由士兵口中得知事情的原委,轉著茶杯略微沉思了會兒,輕描淡寫道:“程將軍如實說即可。主公若問起,我可以解釋。至于內情,娘娘不愿說,我也不便相告?!?/br> 覆在面紗下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彎起,連眉眼也是彎彎。 “若你真的知道貴妃娘娘在這里,我剛才搜查房間時你為什么不阻攔?分明就是不知道?!?/br> 謝繹反問道:“我如果說了,程將軍會越過娘娘的房間搜查嗎?” 程青越一時無言以對,商遙趁機道:“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程將軍還賴在這不走是為何?我同涼王的事也輪不到你來過問?!?/br> “自然我是管不著的。等明日面見主公后再做定奪吧?!背糖嘣匠樯矶?,往門口走去的同時道,“謝將軍也別留在這里了,孤男寡女的,若是傳到主公耳里恐怕對你不好?!?/br> “這就走?!敝x繹慢悠悠起身。商遙望著他欲言又止,謝繹溫聲道:“娘娘只管好好休息吧?!彼难凵駡远ǘ譁嘏?。 商遙:“可是……” 謝繹輕笑道:“娘娘又不理虧,不必怕他?!?/br> 看他輕松自若的姿態,似乎已經想好了應對之策。商遙突然領悟過來,亦笑道:“那你慢走。我也該歇息了?!?/br> 送走兩座尊神,商遙剛鎖好房門,然后毫不意外地看到門板上映出兩個人影,一左一右把守在門口??磥沓糖嘣绞氰F了心打算明日將她押送到涼王那里了。就是不知道謝繹有什么法子,她推開窗子,四周燈火俱滅,萬籟俱寂,只看到謝繹提著燈籠進了楊氏的院子。他處處幫她,這擱在古代恐怕是以身相許都無以為報的恩情。其實要是他不嫌棄,她一點都不介意以身相許。 大樹底下好乘涼,謝繹就是她的大樹。商遙對他是無條件地信任,遂心安理得地去睡覺。 ☆、回宮 第二日一早,楊氏就送飯過來,她手里提著一個精致的五層飯盒,局促地站在門邊,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小女子有眼不識泰山,怠慢了娘娘。翻來覆去也睡不著,夜里起了好幾次走到娘娘房間樓下看了好幾次,就是想給娘娘賠罪,可是又怕打擾娘娘。這不,亥時就起來動手做了好菜好飯,全當是賠罪了,娘娘千萬不要見怪?!?/br> 商遙道:“我沒怪你??爝M來吧?!?/br> 楊氏走進來將飯菜擺好,末了道:“小女子一鄉野村婦,沒見過什么世面,娘娘平日在宮里肯定是錦衣玉食,小女子做的這些菜還怕娘娘看不上眼,要不是謝大人鼓勵我,小女子都沒有勇氣踏進來?!?/br> 商遙聽她提起謝繹,心中一動道:“怎么會嫌棄,餓了吃什么都好吃?!币活D,裝作隨口問道,“謝大人呢?” “他也剛起,正洗漱呢。那娘娘慢用,我先告退了?!?/br> “嗯,去吧?!?/br> 送走楊氏后,商遙將每道菜仔細看了一遍,饅頭也挨個掰開,也沒發現什么端倪,看來是自己想太多了,還是先吃完飯再說吧。 商遙吃完飯,程青越便派人過來幾乎是半脅迫地將她押上馬車往涼宮的方向駛去,謝繹騎著馬跟在后頭,被遠遠隔開,一副無奈的樣子。 商遙真想仰天長嘆三聲,命運如此捉弄,計劃又要泡湯,一會還要面對猶如豺狼虎豹的涼王,想想都頭疼。 不過在華安寺呆了小半個月,涼王宮卻變化不小,一些陳舊的宮室顯然是剛翻新過的,一派新氣象。睽違半月,商遙路過紫極殿前的廣場,差點認不出來。 紫極殿位于王宮的正中間,也是王宮里最輝煌氣派的大殿,重檐廡殿,畫棟雕梁,殿前白欄環繞,臺基高聳,長長的漢白玉石階猶如飄渺的云梯一般直登云霄,象征著權利的巔峰。 而此刻,紫極殿的屋頂,屋檐以及四面的柱子,墻壁都被貼上一層金箔,就連殿前的漢白玉石階也被刷上薄薄一層金漆,名副其實的金碧輝煌,和陽光交相輝映,簡直要閃瞎人的眼。 且不評論這暴發戶一樣的審美,這得多么勞民傷財啊。短短半個月,這修建速度,不知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久居上位的涼王野心和欲望膨脹得厲害。 這個時辰點,按理說涼王應該在早朝,可是涼王并不是多么勤政的君王,他此刻正在清涼殿避暑,涼王體胖,十分怕熱。 清涼殿四周十分寂靜,殿門大敞,筆直的通道盡頭只見兩邊帷帳被銀鉤挑起來,涼王披了件寬松的袍子,坐在榻上像山一樣巍峨,榻旁立了兩個侍女舉著芭蕉葉一樣大的宮扇徐徐扇著。由于離得太遠,并不能看清涼王的神色。 內侍進去通報后,涼王只讓程青越一個人進去,商遙和謝繹被晾在殿外接受著日光的荼毒。想也知道程青越不會說什么好話。 商遙站了一會兒,突然覺得臉上一陣發癢,抬手想抓又怕把面紗蹭下來,只好忍著。大概是陽光暴曬所致,她也沒在意。又等了一小會兒,涼王才放話讓他們進去。一進去就能感受到凝重的低氣壓。 涼王目光如刀在兩人身上刮過,最后定在謝繹身上,“說吧,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商遙看了看謝繹,他們沒有機會對口供,不知道謝繹是怎么打算的,她也不敢隨便張口,就怕說錯話。正沉思著,臉上又開始癢起來,她縮了下肩。這時涼王發現異樣,凜然道:“怎么了?” 商遙忍不住癢反手蹭了蹭,面紗掉落下來,身畔傳來倒吸口涼氣的聲音,站在涼王左邊的侍女驚得失手掉落了扇子,滿臉的驚駭。 涼王斥道:“滾下去?!?/br> 那侍女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商遙忍不住摸了下臉,觸手有些粗糙,雖然沒有鏡子,她也由周邊人的反應猜出自己的臉上長了奇怪的東西。反觀謝繹,臉上沒有太大驚訝,他早就知道? 那頭涼王先回過神來,皺著眉頗有些嫌棄道:“你的臉是怎么回事?”她臉上不知何時長出了斑,雖然并不多,但她皮膚原本姣好白皙,紅斑分散在臉上,如米粒般大小,特別扎眼。 商遙摸不清情況,干脆捂著臉不吭聲,涼王轉向謝繹:“你來說?!?/br> 謝繹上前一步,眼風瞧見商遙捂著臉一副悲痛欲絕狀,不由道:“主公也看到了,娘娘在華安寺修行時,臉上就長了紅斑,這紅斑來得突然,主公派去的侍女恐怕怕早就存有異心,見娘娘的臉毀了,生怕治不好主公怪罪于她們,便趁夜潛逃了,還卷走了娘娘隨身攜帶的財物。娘娘自覺形穢,不敢見主公,獨自離開了華安寺,在如意酒家無意中和微臣巧遇。不瞞主公,如意酒家的老板娘和臣私交神篤,臣隔三差五就會去一趟,也許是臣曾救過娘娘一命,娘娘對臣頗多信任,求助于微臣,那時夜已深,微臣安撫了娘娘之后,本打算一早就帶她回宮面圣的,又不巧遇到了程將軍。事情就是這么簡單。微臣和娘娘清清白白,天地可鑒?!?/br> 商遙從手指縫里瞧著謝繹,內心十分震撼,這滿篇謊話,他從容鎮定娓娓道來連個磕巴都不打,更重要的是說話的語氣無一透露出站在涼王這邊的堅定立場,他得在心中演練了多少回才能到達如此境界? 他既然這么說,商遙自然要按照他的劇本演下去,努力想著自己毀容的樣子,眼淚不由自主地掉下來,邊哭還邊偷瞧涼王,他臉色有所緩和,看來是信了呢。 一個擁有舉世無雙美貌的女人拿自己的容顏作賭注,恐怕沒有人會懷疑。一如上次商遙故意用樹枝劃傷自己的臉。這個方法真是屢試不爽。 程青越卻冷笑道:“主公派去的侍女都逃了,謝大人就算說謊也沒人會拆穿?!?/br> 謝繹笑了,依舊從容爾雅的模樣:“程將軍未免想太多,就算你把那潛逃的宮女抓回來,我也不懼怕對質?!?/br> 程青越昂首道:“你是篤定我抓不到吧?說不定已經被滅口了呢?!?/br> 謝繹輕笑:“程將軍未免太高估我,我可沒那本事殺人滅口后還把騙過華安寺的寺僧把她們偷渡出去?!?/br> “也許你有幫手也未可知啊?!?/br> 程青越句句逼人,謝繹面上不見絲毫惱意,似是懶得再與他辯駁,只道:“是非曲折,自有主公評判?!?/br> 程青越欲再言,突被涼王打斷:“別再說了。孤心中自有分寸?!?/br> 其實早在商遙掉下面紗的那刻,涼王心中的疑慮已消了大半,他也明白自己脾氣不好,對宮人們動輒打罵,左右對他是畏懼,桂枝四個逃走一點也不奇怪。程青越竟然對他說兩人之間有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對著那樣一張臉,哪個男人能生出興趣?謝繹的說辭也挑不出毛病來,最后一絲疑慮也被打消。他臉色慢慢回歸正常,呵呵笑起來:“原來是這么回事?!逼鹕硖摲隽艘幌轮x繹,“愛卿快起?!币活D,“傳太醫來給貴妃娘娘好好看看?!?/br> 商遙眼巴巴地看著涼王:“那要是治不好呢?” 涼王眼神移向別處,“怎么可能治不好?快回你的黛春宮好好歇著吧?!?/br> 商遙走后,涼王無奈地喚來內侍,低聲吩咐道:“你跟著去看看,看看是個什么情況。美美的一張臉,毀了可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