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邵令航嘬了下牙花子,蘇可的手段實在讓他驚訝。雖然還是被敬王擺了一道,但她自己要辦的事倒是都按部就班的進行著。 “你還做了什么?讓四嫂去騙三嫂的錢?糧食生意那么好賺的,也虧得三嫂因為黃家的事慌了手腳,現在錢都套在了糧食里,三哥又被帶走了,三嫂肯定要大鬧一場的,你就指著這個來打壓她的氣焰,好放下不該有的心思?”邵令航嘆了口氣,“你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四嫂居然也能為你所用?!?/br> 蘇可的心咯噔一聲,抬起頭看著邵令航,想他從都督府回來,剛進了侯府就又出來,只怕還不知道四爺的事吧。 她張了張嘴,最后還是沒提。 老夫人已經知道了她的底細,所以凝香在侯府是掀不起什么風浪的。但只怕四爺不會善罷甘休。四爺為的也只是胭脂,而胭脂是誰的替身,四爺心里過不去的坎是為了誰…… 蘇可不由納罕,看來還得四太太出面。 “又暗搓搓琢磨什么?”邵令航順勢提了提臂膀,蘇可被他勒得一慌,下意識要掙脫。他上前咬住她的嘴唇,聲音含混不清,但足夠她的腦袋瓜想清楚。 他道:“你們到底在瞞著我什么?我不是傻子,越是隱瞞,我越有猜疑??蓛?,我不是個怯懦的人,沒什么是我頂不住的。但我要你一句話,如果我真的一無所有,你會離開我嗎?” ☆、95.095 我的家交給你 “但我要你一句話,如果我真的一無所有,你會離開我嗎?” 蘇可不禁去想,如果是一個正常的女子,陷在溫柔的懷抱里,嘴唇上還有溫熱的氣息,她會怎樣去回答。如果不是像她一樣冷情的女子,是個纖弱溫順的,對感情執著且抱有幻想的女子,會怎樣來回應他想要的誓言一般的回答。 邵令航等不到她的回答,咬住的嘴唇開始慢慢吸吮,像小鳥在啄食,又像一個靦腆的男子在輕叩心儀之人的門扉。 蘇可的心撲通撲通,她的頭下意識向后仰,卻被邵令航伸進發絲里的大手托住。這吸吮很快便不能滿足他的等待,唇舌覆上來,頃刻間就破門而入。蘇可笨拙卻實在地回應他,交出嘴唇,交出舌尖,交出她一直搖擺不定的心。 但她始終睜著眼睛??康眠@樣近,視線里的輪廓是模糊和重疊的,可她始終讓自己看著他。 “回答我?!痹趹賾俨簧岬挠H吻后,邵令航的氣息帶著一些喘息,頭抵著頭,還是不依不饒地追問這個答案。 蘇可張了張口,緩緩攢出一個字,“會?!?/br> 唉,她到底還是一個冷情的人。 邵令航的身子微僵,頗有些不自然地將手松開,整個人向后退。退到車廂上退無可退,撐著一雙有些泛紅的眼睛看著她。 蘇可盯著他的眸子,一字一句說:“因為你不會一無所有,所以這個假設是不成立的。我做了這么多,到你這里就全盤否定了,你覺得我會怎樣回應你?如果你指的是朝局,敬王若是失敗,我會帶著思棟在梁家好好活下去,為你殉情的事不會發生在我身上。于外于里,你要的答案我都不會給你。你能做的,就是盡你所能把事情辦好?!?/br> 她停頓了半晌,聲音軟下去,“你會做到的,對嗎?” 邵令航看著她,這么近那么遠,他卻看得真切。她始終是她,不會為了他改變絲毫。他忽的一笑,非常鄭重地點了下頭,“會?!彪S即歪了頭,“那么瞞著我的那些事……” “老夫人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秦淮,醉香閣?!碧K可沖口而出,怕他想不明白,又補了后面一句話。這事情揭出來,話鋒就可以轉了。 邵令航沒有想象中的憂心忡忡,但也沒有如釋重負,只是呼了口氣,“知道就知道了吧,早晚也是要說的。我只后悔沒有早一點說出來,你本就不是掛牌的姑娘,橫豎也只跟了我一個人,有什么需要這樣瞻前顧后的,反顯得咱們把這事看得多重。在哪里管事不是管事,醉香閣和侯府又有多少區別。這事不用cao心,我會去和母親說明的?!?/br> 那么四爺……蘇可想了想,還是咽下了話頭。 正想著,邵令航突然偏了頭,“醒了?” 蘇可回過身去,發現倚在車廂上熟睡的梁思棟,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睜開了眼睛。蘇可一時有些慌,不知要怎樣解釋。橫豎梁思棟也是見過邵令航的,打個馬虎眼也不是不能夠。但本心里,蘇可并不想拿話去騙一個始終沒有安全感的孩子。 梁思棟坐正了身子,對邵令航揖了揖手,身子隨著馬車的行進稍有些虛晃,但也做得一板一眼,“見過侯爺?!?/br> 邵令航將蘇可拉起來,推到一邊做好,自己也坐正身子,微微點了下頭。 梁思棟看看蘇可,又看看邵令航,孩童的稚氣又浮現出來,“侯爺是……姑父?” 不知為何,蘇可聽了這稱呼,耳根突然一燙,臉瞬間染了紅暈。 邵令航倒是鎮定,手放在膝蓋上,神色間很有派頭,“還早,你父親剛去不久,我這邊也還有事情要處理。等辦完了,你再改口?!?/br> 梁思棟眨眨眼,半晌哦了一聲。 邵令航嘴角浮有笑意,開了一點車門看外面的情況,回身后問了問梁思棟最近的課業,一副家長的樣子。 蘇可在旁邊瞧著,忽而發現邵令航在帶兵打仗之外,四書五經也知曉得很多。不過和一個七歲才正式啟蒙授業的孩子相比,懂得少也確實說不過去。 梁思棟磕磕絆絆應答著邵令航的提問,因為才開始學,道理不通,背文不熟,算是全然敗下陣來。 邵令航抿抿嘴角,“不要死記硬背,跟著先生逐字逐句地將意思弄明白?!?/br> 梁思棟還是怯怯的哦了一聲,邵令航道:“把胳膊伸出來?!绷核紬澱兆?,只覺得邵令航的手非常有力,捏在他肩膀的骨頭上,特別別扭地疼。 “底子還行,想學功夫嗎,我給你找個師傅來?!?/br> 梁思棟的眼睛有瞬間的光亮,一閃而過,隨即又縮回了肩膀,拿眼睛瞟向蘇可。 蘇可皺了皺眉,“你都喊姑父了,那侯爺問你話,你就如實地說。不要怯,不要老盯著我的目光行事,你要有自己的主意和立場?!?/br> 似乎蘇可說得無意,邵令航卻因為話中的稱呼覺得神清氣爽。 “你姑姑說的對,行事坐臥要有自己的主意和立場,錯了要虛心受教,改了便是,對了,就不要因為心底的卑怯而失了自己的立場。我剛剛問你的話,如果是旁人問你,要掂量對方話中的意思,看是不是故意引誘你好取得別的目的。不過既然是我問的,你就大方回答我就行了?!?/br> 蘇可拿眼斜睨著他,覺得他真有些蹬鼻子上臉。 不過梁思棟倒有些悟了,重新揖了揖手,對邵令航恭敬地回道:“我年紀尚小,一切聽姑姑教導。多謝侯爺提醒,待我回府和姑姑商議后再給侯爺答復?!?/br> 邵令航愣了一記,隨即指著梁思棟對蘇可大笑道:“一看就是你教導出來的孩子,說話方式都跟你一模一樣。往后咱們的孩子還是不要給你教養,免得一個個都對我頤指氣使的?!?/br> 蘇可的神色一瞬有些悵然,但很快就消逝了,對著邵令航白眼,“又在胡說了?!?/br> 邵令航將她神色的變化收入眼底,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剛好馬車已經過了東四大街,跟車的慶兒在外面小聲喊了句“侯爺”,意思是必須得下車了。 臨走前,邵令航方想起要追問的秘密還一直沒有著落??粗K可灼灼目光,他拍了下她的手,千言萬語,他只是真誠地說道:“我的家交給你了?!?/br> 蘇可以為他要說什么,聽了這話卻紅了眼圈,扯著嘴角笑,“好,你去前方戰場,后方留給我?!?/br> 你去主外我主內,這是我給你最好的情話。 邵令航走后,馬車繼續朝著梁府行進。蘇可空落落了一會兒,抬頭對梁思棟板了板臉,“裝睡偷聽大人說話,回去后寫兩張大字才能吃飯?!?/br> 梁思棟還是哦了一聲,但迎起目光說道:“姑姑,我想學功夫?!?/br> 蘇可露出欣慰的笑容,點點頭,“好,回頭我給你找個好師傅。但話說在前頭,既然自己想學,就不要因為苦,過兩天就跟我說不學了?!?/br> “不會的,我會堅持的。我想練得和姑父一樣結實?!?/br> “還不是你姑父呢,別亂叫?!?/br> 梁思棟繼續哦了一聲,可是抬眼,卻瞧見蘇可臉頰上的紅暈未退。 …… 兩天后,黃家抄家的東西里查出了和太子勾結的證據,隨著皇帝的震怒,太子交了手上的事務,在東宮里閉門思過。工部尚書被革職查辦,另一位侍郎因檢舉有功,暫時頂上了尚書的缺。 宮里和嬪不幸滑胎,自梁瑾承去世后接了這安胎差事的太醫也被擼了官職。 四太太托人送了錦盒到梁府,里頭是一個紫檀木做框梁,紅木做盤珠的梯形算盤。蘇可記得沒錯的話,這應該是初進侯府的時候,四太太的娘家托人送進府的。好像是可以同時做好幾處賬。 蘇可關上錦盒,讓涼兒包了個空的紙包和一吊錢給來送錦盒的人。 沒過兩日,朝廷派往滄州的督查回京述職,說冬天因吃了霉米而死的難民一事查到了線索。幾個鄉紳紛紛落馬,沈家打點了官員,幸免于難。而夾雜在其中的兩間糧食鋪子因為也在所查賬冊之中,便一并封了賬。 蘇可得著消息的時候,正看著太陽下跟著師傅扎馬步的梁思棟。 涼兒沿著抄手游廊走過來,附耳同蘇可說了一句,弓著身子等候示下。 蘇可接過小丫頭手里的鳥食盆,給廊下掛著的鳥籠里盛了兩勺食,眉宇間冷冷淡淡,“派個管事來見我,也未免太瞧得起我了。繼續關門謝客,告訴管家,什么時候見到了侯府的馬車,什么時候再來告訴我?!?/br> 三月春雨貴如油,伴著淅淅瀝瀝的小雨,等候多時的三太太終于姍姍來遲。 待客的花廳里遣了閑雜的丫頭,蘇可坐在正位上喝茶,幾日不見,三太太愈發顯老,被重芳扶著進來,看見蘇可的瞬間,眼睛里冒出騰騰的怒火。 不知哪冒出來的力氣,明明瘦的枯槁,卻腳底生風,甩開重芳就朝蘇可撲了過去。 五六步的距離,蘇可看著長牙五爪的三太太,將擋在身前的涼兒剝開,抬手的時候,三太太正好到了眼前。 “啪”的一巴掌下去,三太太失了心魂,捂著臉跌坐到了地上。 “為什么?為什么幫著惡人逞威風,卻對我們死抓不放?你幫老夫人卻不幫我,你也是一丘之貉,你以為你比我高貴多少……許mama的冤魂不會放過你的……” 蘇可揉著手腕子坐下來,眉眼間有淡淡笑意,即便坐著,也是居高臨下看著三太太,傾身問她:“瞧三太太這意思,也想三爺的冤魂來找我索命不成?” 三太太哭著望向蘇可,抽噎的同時,半哭半笑地指著她,“惡鬼,你才是真正的惡鬼……” ☆、96.096 皆是提線木偶 聽著三太太叫她惡鬼,蘇可嘴角的笑容倒真的往猙獰上靠了幾分。 回想這半年多來發生的事,因著她自己的小聰明,惹了多少事,成了多少事?;蛟S她不來,許多秘密就還是大雪冬藏,可她進來一攪合,如今便春暖花開,處處都是盎然的生機。 她是惡鬼嗎?是的。她如今真的是為了誰而做什么嗎?不盡然。 更多的,她只是想彌補,想修正因為她的出現而帶來的種種傷心傷心的結果。老話總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她現在深有體會。京城就是她的夢魘,在秦淮多腌嘖的地方,卻并沒有如今這百般煩惱。能得一人心是她的福氣,可她并不認為邵令航遇到她,是他的福氣。 現在事情到了眼跟前兒,她終于一環套著一環的將三太太圈進來了,可她的猙獰是裝的,她的心狠也是裝的。她有同情和喟嘆,也理解三爺和三太太多年被壓制的不甘。 可是啊,她不能讓他們傷害到邵令航一絲一毫。 猶記得那日,老夫人說:“……老三比令航大了十歲,你明白這十歲意味著什么嗎?整整十年,我的孩子懷了就掉,懷了就掉,可這個孩子五歲背詩,七歲出口成章,十歲的時候已有下場的決心。你覺得我該不該害怕,該不該擔心。我嫁過來的時候,侯府因為新皇登基而岌岌可危,若不是我唐家奮力保住這份榮耀,現在哪還有宣平侯這個爵位。我們辛辛苦苦保下的榮耀,讓我拱手讓人,我做不到,任誰也做不到。 “你們覺得我心狠手辣,是,我若早些年有如今的狠絕,這府里早太平了,還有老三老四在府里四處蹦跶?為什么我的孩子生不下來,老三老四卻都平安長大?我糊涂了十年,也該有清醒的時候。她們算計我的時候,有想過報應嗎?有想過我的感受嗎?她們的孩子是一條命,我的孩子就不是命了? “你在宮里待了那么多年,你應該明白,行房后一碗湯藥,什么后顧之憂都沒有了。彩蝶(田太姨娘)這么多年來始終聽我的安排,可是鄭嫵雙(鄭太姨娘)呢,背著我偷偷停了藥,生下老三后哄著老侯爺連孩子的面都不讓我看一眼,生怕我將她的孩子搶走。她以為有了老三就能一世無憂了,可我將高氏送到老侯爺身邊,老侯爺可還去過她的屋一回?她以為回來認個錯,到我身邊做低伏小就行了,真是癡人說夢。 “但我到底還是小瞧了她,高氏生下老四之后,她慌了,慌不擇路找到了許竹月(許mama),背著我給彩蝶調養身子。我好不容易懷上孩子,整日提心吊膽,生怕又保不住。她們呢,拿著彩蝶有孕的消息來刺激我。 “我的孩子生下來還沒有一個時辰啊,就這么棄我而去了。當時我伴有血崩,太醫忙得手忙腳亂,不告訴我孩子的事。是我聽著沒有了哭聲,逼問她們才知道孩子去了。我的眼淚都來得及掉下來,彩蝶那邊就發動了身子。孩子生下來才七個月大,月份不足,可是健健康康,哭聲震天。我的孩子懷了十個月,精心調養,可生下來的嬰啼還不如一只貓的聲音大。那個時候我就明白了,是我身邊的人在算計我,是我最信任的人在算計我。 “是,我搶了彩蝶的孩子,那又怎樣,連老侯爺都是默許的,這個侯府終究要有一個嫡子??刹实p子的夭折也還是要算在我的頭上,那時候的世家夫人哪個不在背后議論我。二十六年,令航建功立業了,我還是脫不掉這個罵名。 “都覺得我歹毒,現在你知道了,明白了,你覺得我不該歹毒嗎?我壓著老三,那是他們欠我的。我還讓老三娶妻生子,讓他有功名有官位,我已經仁至義盡了,還要我怎樣?” ——所以這世道悲涼,都是人心害的。 蘇可看著老夫人瞪得猩紅的眼睛,蓄著淚,卻強忍著不肯掉。這些年來的秘辛藏在她自己個兒的心里,一年一月,面上一世太平,卻抬頭低頭都是這些雜碎在跟前晃眼。她不會是一開始就想明白的,否則許mama早被處置了。 是蘇可,引著線將許mama釣了出來,又去告訴了老夫人。那時候老夫人病著,怎么掙扎著將身子養好,心底里攢著多大一股勁兒,無人知曉。 面對老夫人的質問,蘇可覺得很難受。 一人一面,秘辛即便揭了底,也還是都逃避著自己的責任,將過錯推到別人身上??芍鹨讳侁愰_,蘇可大約是這二十多年來唯一一個聽了所有人說辭的。她靜靜坐在炕沿上搗鼓著這團亂麻,恩怨糾葛,荊棘密布,可還是理出了頭緒。 大家都是受害者,卻又都是罪魁禍首。 老夫人懷大姑奶奶的時候,將田太姨娘開了臉送到老侯爺身邊。憑老侯爺在積舊庫房為田太姨娘做的那些燈籠和木工,足以見得老侯爺對田太姨娘的喜歡。 都是陪嫁過來的大丫鬟,一個抬了姨娘成為半個主子,老侯爺喜歡,老夫人也沒攔著。那么剩下的陪嫁丫鬟呢?鄭太姨娘起了心思,多年的經營,在老夫人生下二姑奶奶也就是宮里的貴妃后,她也被送去了老侯爺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