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鼻涕一把淚一把就是真情實感么? 這么多年的隱忍還不夠把一個人捏揉得圓滑和老練么? 蘇可嘆了聲,道:“回去跟老夫人說一聲,三月三那天我會帶著思棟過去的。有些話還要和老夫人當面談,請老夫人幫著尋個機會。還有,福mama,現在我不同了,您也不同了。老夫人會越來越倚重您,您在侯府里要小心為上,多留意身邊的人。那個許mama,您聽我一聲勸,不要和她有任何正面的沖突。在侯府里您還是我的舅母,許mama會忌憚您,也會對您下絆子,您務必小心她?!?/br> 提到了許mama,福瑞家的暗暗生出了幾分不對勁。是了,這些日子來,老夫人確實頗為倚重她,許mama雖然還料理這府里和擷香居的事務,但明顯能瞧出老夫人有意在躲著許mama。 這里面,和蘇可有關系? 一時天色也不早,福瑞家的來梁府是都是知情的,不好多坐。蘇可將她送到二門,臨了仍是不住的囑咐,倒讓福瑞家的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放心吧,我不是三歲孩童,還是有分寸的。況且我們家那口子已經從南邊回來了,我這也多少有幾分底氣。行了,我走了,你快回去歇著吧?!?/br> 送走了福瑞家的,蘇可看著正午的日頭,轉身讓涼兒叫了前院的小廝過來。 兩封信,一封送去了杜府,一封送去了十王府。 …… 三月三這天,侯府大開宴席。尹德班的戲唱得很好,蘇可挨著老夫人的下首坐,將公卿夫人都甩在了后頭,也對三太太鋒利的眼刀視若無睹。 戲唱到二折的時候,這平靜了多日的天終于響了悶雷。 工部侍郎黃大人落了馬,皇上那里震怒,下令抄家嚴辦。府衙來了人,在侵吞堤壩建造款中,三爺涉嫌其中,著令也要帶走審查協辦。 三太太還在預備給尹德班的賞錢,聽聞府里來人將三爺帶走了,登時便暈了過去。 與此同時,小半個月行蹤不定的四爺帶著一個新納的侍妾來給老夫人請安。恰逢眾人亂作一團,對剛領上前還沒來得及磕頭的侍妾,倒是無暇多看一眼。 只有蘇可的眉眼在這春寒料峭的日子里,冷得像一塊寒冰。 她走到四爺和那侍妾跟前,瞇著眼近乎猙獰地看著他們,“四爺好手段好能力,竟還找了我的好姊妹來?!?/br> 四爺冷笑,“怕你忘了這好姊妹,正好帶來讓你們敘敘舊?!?/br> 蘇可轉眸看向一邊的侍妾,目光又多了幾分寒意,“凝香,別來無恙……” ☆、92.092 一切事出有因 宣平侯府的三月三女兒節,請了不少公侯誥命并世家夫人。 京中這樣的宴請不計其數,公侯世家的聯姻也多用這種方式來維系。只是年前邵令航的流言蜚語鬧得沸沸揚揚,又加之有老夫人暈倒在欽天監門口一事,雖然侯府如日中天鮮花錦簇,邵令航又前程無量,但誥命夫人們還是都提著個心眼。 所以雖然帖子上也請了各府小姐,但這些夫人要么就一人前來,有帶來的,也多是庶出的小姐。 三太太對此笑而不提,但心中不知多歡喜。因為管著府里的中饋,客人跟前迎來送往,總是喜笑盈盈的。 老夫人看在眼里,自巋然不動,一副看慣風浪的樣子,和幾位要好的夫人說笑。 蘇可帶著梁思棟來的時候,從三太太到廳里各位夫人,俱是一愣。不管是出于身份,還是出于蘇可身上的孝,這種場合,蘇可都不該來??商K可倒和老夫人一樣鎮定,兩個人像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笑容大方,目光沉靜,任旁人多少是非,都從容面對的架勢。 老夫人向她招手,“來啦,本以為你府上事多,不會來的?!?/br> 蘇可帶著梁思棟給老夫人請安,施施然起身,笑著道:“身上有孝不該來的,但想著大哥喪事時,侯府出力頗多,我這也算是借花獻佛,來給老夫人道聲謝。喪事之后一直不得空,既下了帖子,我就來叨擾一番?!?/br> “也出來散散心?!崩戏蛉顺磉叺臒o雙示意了下,身邊的位置就多了一張高背椅。 蘇可落座前在廳里掃視了一圈,和各位公侯夫人簡單行了禮,又掃向了她們身后那些姿容一般,舉止羞怯的小姐,嘴角淡淡勾了勾。 坐在靠邊位置的北寧侯史夫人,側著身問站在門口的三太太,“你們還給她下了帖?” 黃芷蘭攪著手里的帕子,臉上有幾分不屑,“看來是老夫人的主意,我也不知?!?/br> 史夫人癟癟嘴,端著茶盞喝茶,有種看熱鬧的意思。 而蘇可卻在老夫人拉著梁思棟問長問短的當口,朝三太太望過去,“這日子怎么不見文淇少爺?”說著又將視線在廳里稍微環了一圈,“聽說就要下場了,憑文淇少爺的才學,高中是指日可待的。常年在謹才書院讀書,回家的日子也不多,這時候理應來給老夫人請個安,也讓諸位夫人見見?!?/br> 黃芷蘭的心里突然竄起了一股火。 好一個蘇可啊,這次宴請分明是要給侯爺說合,如今話鋒一轉竟說成了是給文淇張羅。什么意思,難道她的文淇就只能配那些庶出的小姐不成?蘇可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想法,這種時候來這么個下馬威,未免太猖狂了些。 “諸位小姐在這里,孩子們大了自有規矩,不該過來的時候就知道不過來?!?/br> 蘇可挑挑眉眼,有些落寞地看向老夫人,“三太太這是在說我了。本是想來瞧瞧老夫人的,從前在老夫人身邊,對我很是照顧。大哥走后,家里事情繁多,我還惦記著老夫人的身體,這會兒就想來看望看望。橫豎我身上有孝,就不在這里打擾各位的興致了?!?/br> “這是哪里的話?!崩戏蛉寺曊{抬高,轉而看向三太太,“戲馬上開鑼了,賞錢預備下了嗎?” 這是要支走三太太了。 黃芷蘭有些氣不過,但礙著這些公侯夫人在這里,她也不好太和蘇可較真兒。而且她也完全沒想到蘇可竟然會這樣直接且毫不在乎的和她頂起來。 是誰給了她這么大的底氣?老夫人?侯爺? 黃芷蘭一邊退出花廳一邊心有余悸,那邊戲已經開鑼了,熱鬧的武戲,鏗鏘鏗鏘鬧得人頭疼。正吩咐著中午的茶飯,遠遠瞧見蘇可從抄手游廊上走過來,真是熟門熟路。 “姑小姐不在廳里看戲,怎么出來了?” 蘇可沒說話,視線在黃芷蘭身后的丫頭婆子們身上掃了眼,黃芷蘭便心領神會,將眾人打發走了。蘇可見沒了人,也不拐彎抹角,直言道:“不知那天的話三太太有沒有轉達?” 黃芷蘭眼睛里含著些許惱怒,皮笑rou不笑地看著蘇可,說:“姑小姐cao的心太多了,還是管好自己府上的事為好。倘若真有能力插手再伸長了胳膊,據我所知,現在梁家的宗親也都虎視眈眈呢。姑小姐有這空閑,不如想想怎么保住梁家的大爺為好?!?/br> “三太太有信心成功?” “我的信心來自于老夫人的多行不義。你若是肯幫我,咱們還有話可談,若是不肯,我也不介意借著你的嘴告訴老夫人。事情到了這一步,也無非掙個魚死網破?!?/br> 蘇可心里不由慨嘆,咬了咬嘴唇問道:“三太太這樣著急,是因為您父親正在被彈劾?” 被人拿捏住痛腳總是不舒服的,黃芷蘭瞪著眼睛,上前一步湊近了蘇可,“你本事大能耐多,你根本不知道我的苦處。我還是那句話,既然都不是正根,憑什么要壓著我們。老夫人安安泰泰過了這么多年舒心日子,輪也輪到我們了?!?/br> “想過舒心日子有的是辦法,為什么非要強人所難?” “強人所難?”黃芷蘭荒涼地笑了兩聲,“俎上魚rou任人宰割,我和三爺已經當了這么多年魚rou,我不想我的兒子也過這種日子。我不扳倒她,今后就還是這種生活!”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蘇可也寒了心,“三太太覺得侯爺會坐以待斃,任你胡來?” 黃芷蘭冷笑,“只怕侯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會拱手將爵位讓出來也說不定。只是我們沒那么狠,沒老夫人那樣毒,只要文淇有了保障,侯爺大可以安享他的榮華富貴?!?/br> “除了爵位,憑文淇的才干闖出一條路來不難。我可以去和侯爺說,讓他協助文淇。即便有了爵位,也不能保證功成名就。文淇就愿意坐享其成?難道他就沒有宏圖大業?讓他自己去闖不是更好么,有侯爺從旁相助,他可以活得堂堂正正?!?/br> 黃芷蘭不屑,“坐享其成?到底是誰在坐享其成?你剛剛不是也說了么,文淇也只配得上那些公侯世家的庶出小姐。沒有身份就沒有地位,有了爵位在身,他只會更好?!?/br> “我只是一時口舌之快……”蘇可想要辯解,卻發現三太太似乎并不想和她多言了。 蘇可看著黃芷蘭轉身,心下沉重地嘆了口氣。 “三太太,不要貪心不足,人會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雙眼。坐上這個爵位并不是一件多好的事情。你這樣安排文淇今后的道路,于他無益。我的規勸已經說完了,既然你不肯聽,我也沒有辦法了?!?/br> 黃芷蘭側過頭,眼角的余光撇向蘇可,哼了一聲,“那就慢走不送?!?/br> 蘇可往回走,抬頭看了看天,萬里無云的好天氣,陽光和煦,雖然乍暖還寒,但已有了春天的盎然生氣。 “姑小姐,我要去嗎?”看見蘇可停住了腳,涼兒從垂花門后面迎出來,小聲地上前問道。 蘇可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回到花廳,武戲已經結束了,薛夫人點了一出《千扇記》,眾人都聽得津津有味。蘇可坐回到老夫人身邊,神色間有些悵然,見老夫人瞧她,她默默點了下頭。 唱到二折,眾人的小幾上都多了兩道精致糕點。白露上前來,說四爺帶著個女子要進來給各位夫人請安。老夫人看向蘇可,蘇可也一時詫異,腦中只想到了胭脂。 老夫人道:“既然他想出這個丑,就讓他來?!?/br> 于是無雙和白露將幾位世家小姐請到了屏風后面。不多時四爺帶著人進來,給各位夫人請了安,將立在外面的女子叫了進來。 只是這個時候,福瑞緊趕著從外面跑來,神色慌張,附耳在老夫人跟前說了什么,老夫人也一時愣住了。 另一側的薛夫人瞧著不對,低聲問怎么了。 老夫人在片刻的慌愣之后,聲音不高不低地說:“黃家被抄家了,牽扯到老三,現在府里來了人,要將老三帶走協查。今日的堂會怕是不能繼續了,怠慢不周,還請各位夫人看在老朽的面子上,不要計較?!?/br> 這下便亂成了一團,既是侯府出了事,眾人也不好多待,紛紛安撫兩句就趕緊離開了。 來府里帶走三爺的是禁軍的首領江海飛,奉皇上的旨意,要來給老夫人請個安。老夫人回了擷香居的正廳,聽皇上的意思,三爺只是協查,讓老夫人切莫擔憂。老夫人神色嚴肅,托江海飛轉達對皇上的謝意,并叮囑公事公辦,不會因為侯府的關系阻撓他們辦案。 江海飛拱手走后,無雙忙上來給老夫人的身后堆上兩個迎枕。 老夫人身子一歪,不由冷笑出聲,“這個蘇可,我真是小瞧了她。侯爺當值,老三沐休。趕著這樣的日子鬧出事來,三房就是想掙扎都掙扎不起來了?!卑底孕踹锻?,又對無雙囑咐,“說我病下了,誰來也不見。派人盯著偏院的動靜。還有——” 她說著頓了下,眉眼驟冷,“柴房就從現在起,就不要供飯了?!?/br> 無雙有些為難,試著開了口,“許mama也是一時糊涂?!?/br> “她糊涂?她可一點都不糊涂,我能讓她在身邊渾水摸魚待了這么長時間,是我眼瞎心笨?,F在出了事,她也該知道后果?!?/br> 無雙不再說什么,點著頭出去吩咐。 一時白露進來,老夫人問起蘇可,白露轉了轉眼珠道:“四爺領進來的那個女子,似乎和蘇姑娘,不是,和梁府的姑小姐認識。瞧姑小姐和四爺針鋒相對的樣子,好像中間有什么恩怨?!闭f話間,傾身上前,“聽說四爺領來的女子,是秦淮一家叫醉香閣的青樓里有名的姑娘?!?/br> “秦淮?”老夫人吸了口氣,有些東西在心中成了型,慢慢歸攏成一個輪廓。 她心下駭然,又不確定,正疑惑著,外面有丫頭來報,說蘇可在外面求見…… ☆、93.093 三月三三對三 蘇可本就不是無故前來。老夫人既然給她下了帖子,其意思已經言明——到了可以動手,也該動手的時候。 所以這個三月三對某些人來說,相當于鴻門宴。 如今蘇可反客為主,成功將三爺和三太太圈在了這場盛宴里,老夫人是得意的,暢快的。但同時,她也知道蘇可不會無緣無故相助,說到底蘇可和三太太之間也并沒有什么糾葛,能布下這樣精密的局,蘇可為的也只是邵令航,而不是她這個老婆子。 將蘇可請到二進日常起坐的西側間,老夫人在內室換了衣裳出來。 蘇可坐在臨窗的大炕上,晴好的天氣,陽光和煦,透過窗棱籠在蘇可的后背上,讓身上那件素色織錦褙子上的暗線花紋流光溢彩。梳著墮馬髻,發上都是一應銀制的頭面,既守著孝,卻也不失華麗。旁邊跟著的梁思棟似乎有些乏,偎在蘇可身邊,聽著話不時點兩下頭。 老夫人心中忽然生出悲慟來。 如果,如果蘇可再強上一些,這樣的樣貌品性,這樣的膽識聰慧,不失為一個侯爺夫人。倘若不是窮苦出身,身在世家,哪怕是庶出,早早娶進來,現下的孩子也差不多有梁思棟那么大了。這是多好的事情,可惜了,可惜了。 “讓無雙白露領著他去那邊屋進些飯,歇會子吧?!?/br> 蘇可見老夫人出來,站起身來,笑著應好。俯身整整梁思棟的衣裳,將無雙和白露指給他看,“跟這兩位jiejie去那邊歇會兒,困了就瞇一會兒,無礙的?!?/br> 梁思棟還是有些怯,抓著蘇可的衣角,眼睛死死盯著蘇可。 蘇可撫撫他的頭,“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在跟前。你去那邊玩,等會兒我過去找你?!?/br> “我等著姑姑?!?/br> “好?!碧K可肯定地答應著梁思棟,將他交給無雙帶了下去。